第二十七章 只是各退一步1
钟氏企业果然很快就出了事。
先是钟氏企业旗下的百货商场里被查出了假货，继而遭到工商部门的检查。风波尚未平息，又被查出了做假账严重的偷税漏税，结果被吊销了执照，钟百川也被带走审查。
这些其实是钟氏企业早就存在的问题，事实上任何行业，都会有一些涉及边缘的举动，钟百川也是从未想过，自己忽然就会在这些问题上面栽个大跟头。
钟薇不知个中内情，担心之余，积极地奔走请律师，总算将钟百川保释了出来。
原来他的身体一直不好，有严重的心脏病，这些却是钟薇和云乔都不知道的。
云乔因为知道是江慕北所为，再看到钟百川一脸苍老的样子，她又忍不住心软了。
钟百川心里自然也有怀疑。之前他为了让云乔接受相亲，权衡了一番之后，决定放弃要从江慕北那里拿回来的东西，使了一招离间计。
可是由眼下看来，惹怒了江慕北没错，换来的却不是他对云乔的抛弃，而是将账统统算到他头上来了。
他躺在床上，唉声叹气：“江慕北那小子也太混蛋了，跟你闹脾气，拿我撒什么气啊？”
边说边偷偷观察云乔脸上的表情，果然看到她目光闪烁，便知是默认了他的指控。
当下啐了一口，他瞪着她道：“真是那小子干的？”
云乔皱眉，不想多说什么，“我不清楚。”
钟百川当然不会相信她，恼羞成怒道：“他居然在背后对我使黑手，我要去告他！”
“您没有证据，还是不要费那个精力了。公司运营一直存在问题，就算没有外人的算计，也迟早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钟百川眉一挑，厉声道：“听你的意思，我受了这么大的损失也要活该认了？没门！我这半辈子，认什么也不会认输！”
云乔看着他染白的双鬓，忽然觉得，厌恶他其实也无什么意义了。他一辈子从不认输，可是他终究已经老了。
医生私底下告诉她跟钟薇，说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否则一旦发病医院只怕也是束手无策。就算从现在起让他颐养天年，那样的日子也不会剩下多少。
也许江慕北的报复举动，还是歪打正着地救了他。与其固执地死撑着一个已经岌岌可危的企业，不如让他从此解脱出来，平淡地度过他所剩不多的晚年时光。
云乔回到江慕北的公寓，他已经下了班，安静地坐在客厅里，手边的烟灰缸里掐熄了很多烟头，屋子里仍萦绕着呛人的烟味。
他目光冷淡地看着她进门，嘲弄地说：“离开一整天，不是忙着逃走去了吗？居然又回来了，还真是让人意外。”
云乔坐到他面前，忽视他嘲讽的话，说：“我们谈谈。”
他扬眉，漫不经心地道：“听说钟百川从里面出来之后就进了医院，怎么，才这一点打击就受不了了？”
“是，他年纪大了，医生还说他身体很不好，不能再受刺激了。”
江慕北嘲然一笑，不客气地说：“令尊是什么情况，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江慕北，”她诚恳地说，“你感兴趣的东西，都已经目标达成了不是吗？留点余地吧，他现在已经是一无所有。”
江慕北眯了下眼睛，眼中有一丝怒气升了上来。
“这又是玩的哪一招，苦肉计吗？总用这一套哀兵政策也不嫌没创意？”
云乔不想跟他争辩，只想能心平气和地对他说出自己的希望，随他怎么讽刺，她都无所谓。
“你可以继续讨厌我针对我，但对钟氏企业做的那些事，还是就此罢手吧。钟百川虽然可恶，可是他并没有做过真正伤害你的事，那些事都是我做的。”
江慕北在心里冷笑，她果然是吃定了他不会对她怎样，所以才会将所有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说说看，你的要求。”
云乔顿了一下，才说：“还是之前的那个要求，把钟家的东西还回来。”
“看来钟百川是真没有冤枉你，你费尽心机地回到我身边，说到底还是为了那点东西。”
云乔闭了闭眼睛，也不想再否认什么了，她忽然觉得很累。
不是重新走到一起就是完满了，他和她之间根本毫无信任可言，光有倾心能有什么用？一场风雨袭来，他们之间那一点脆弱的感情就立刻被打得落花流水。曾经以为的温暖，原来也不过只是一场看似美好的幻影。
“是！是！是！”她连声承认，“我就是为了拿回那些东西才接近你的，既然都被你发现了，大家就不要再耗下去了，说说你的条件吧。要怎么样你才肯把那些还给我？随便你要我拿什么换，只要我拿得出来，全都答应你！拿命给你都行，反正那一次如果不是你救我，我也早淹死了！”
“钟云乔！”他动怒了。
云乔抬高了下巴与他对视，不再畏惧他的怒气。他故意拿难听的话来激怒她，不就是想听到她亲口承认吗？那么他有什么可生气的，拿鄙视的目光一直看着她不就好了？
“江慕北，你也别欺人太甚了。是我理亏在先，你也没少说过难听的话来讽刺我，还不够吗？不然你还想要什么？你告诉我，欠你的我还给你就是了！”
她说得满不在乎，可是心里却是止不住地越发酸楚起来。
他和她之间，为什么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你宁愿选择相信假话，也不愿听我的解释。那我之前说过的那些真心话，它们又算什么呢？只是让你觉得很可笑的一则笑话吗？”
她说得心酸，没有再等他的回答，迅速地拉开门离开了。
江慕北没有拦她，目光停留在敞开的门上，眼中浮起一抹凝重之色。
他一直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知道的那个人，从来就只是她而已。
她亦是不知道，他在面对她的时候，究竟抱着怎样的一份真诚和虔诚。
那是一种即使伤害，也要拼命挽留对方的心情。
他就是一不小心放任得太多了，才会让自己陷入今日的境遇里来。
即使得不到她的感激和谅解，他也认了。
他唯一不肯咽下的，是她的不够在乎。无论他为她做什么，到头来再看，他仍然永远都排在钟家人的后面。
他为她付出得再多，也远不及钟百川给她的一个虚假的笑脸重要。
钟云乔的残忍，永远都是留给了他。
正是因为将她看得太透彻了，他才会这么恨。不单单是恨她的冷漠，其实也恨他自己。
恨他自己的犹豫心软，怎样都做不到决绝。
云乔从江慕北的公寓跑出来，给钟薇打了个电话。
钟薇听出她的情绪不对，就说：“我在家，你来吧。”
顾南明跟钟薇的居所在省立医院旁边，云乔一直都没有去过。她打了车到达小区门口，钟薇已经站在那里等着她了。
钟薇见她眼圈红红的，心里已经有数。扶着她的肩膀往小区里走，一边小心地问：“和江慕北吵架了？”
云乔点点头。
钟薇忍不住叹气：“我说了，你不该为钟家的事再去找他。你明知道他忌讳爸爸已久，何况事情发展到眼前这一步，对爸爸来说其实是好的。反正爸爸的家产也好公司也好，我不要，你也不会要，非要把它争回来有什么意义呢？”
“你不会懂，那是我从钟家带走的东西，所以我才想把它拿回来。”
钟薇怎会不懂。
“乔乔，你还没有想通吗？上次和你吵架，虽然故意说气话，但你应该明白，钟家从来都不是你要背的负担。你不欠谁的东西，硬要算的话，钟家欠你的又何止是那一点东西能弥补的？”
“江慕北或许做得过分，可是你想一想，他究竟是为了谁，真的就只是单纯想报复吗？因为一个本可以解开的误会分开，值不值？”
“我也想解释清楚，可是他根本不肯听，固执己见，自说自话就给我定了罪名。”
云乔想到江慕北的冷漠，心里越发难过了。
钟薇愤愤地说：“走，跟我回去，我倒要打电话问问江慕北，他究竟想怎样？”
顾南明也在家，为她们开门，看了云乔一眼，就偷偷向钟薇打了个眼色询问情况。
钟薇气呼呼的，也不理他，把云乔送到卧室里去休息，自己又转身出来了。
顾南明赶忙压低了声音问：“什么情况？”
钟薇没好气地说：“什么情况要问你的好哥们江慕北，你把他号码给我，我要给他打电话，倒要问问他想干什么，得理还不饶人了！”
顾南明听她这样说，也猜到了大概的情况。他知道钟薇现在正在气头上，让她找江慕北，三言不合只会把事态弄得更糟糕。
他冷静地说：“你进去陪着云乔，我来给慕北打电话，先问问情况。”
钟薇瞪着他看，他就连哄带推地推着她进卧室去，“让我来解决吧，我去找他兴师问罪，保证做到不偏不倚。”
把钟薇送进卧室去，顾南明回到客厅，拨通了江慕北的电话。
江慕北的语气听起来死气沉沉：“找我什么事？”
顾南明知道他心里也不好过，打电话当然不是为了兴师问罪的，简单说了一下云乔的情况，然后道：“你要不要来接她回去？我看她哭成那样，是真伤心了。你也是，她是你的敌人吗？有必要把那些刻薄的话都拿来对付她吗？”
虽说人在吵架的时候，失去理智容易口不择言。可是慕北明明心里清楚似明镜，做那么多事，当然也不为了看到自己爱的女人哭。
江慕北在电话那边露出嘲讽的笑，“刻薄算什么，再刻薄也远不及钟云乔的心狠。”
顾南明还待要劝，话筒却被人一把夺走了。
是钟薇，脸色不善，怒气冲冲。
“江慕北，怎么着，钟家现在被你弄成这样，够你得意了吧？云乔到底做了什么，会让你这样不依不饶的？她不过就是说过几句违心的谎话，连欺骗都谈不上，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她有真正做过伤害你的事吗？当年你身陷危机，还不是她傻乎乎地跳出来想救你……”
“违心的话吗？”声音里几分涩然跟嘲弄，“可是她都亲口承认了。”
钟薇真是气坏了，“吵架生气时候说的话能信吗？你以为你说的话就不难听，不伤人了？少废话，你到底来不来道歉？”
顾南明拼命地拉她打眼色，以江慕北的个性，硬呛着他来是不行的。
果然，江慕北在那边冷淡地回道：“我不认为自己错了，需要道歉的那个人也不是我。”
不等钟薇再说，他就把电话给挂了。
气得钟薇捏着话机哆嗦了半天。
顾南明拿走了她手里的话机放回去，然后扶着她的肩膀劝道：“都在气头上，这个时候我们这些做撮合的外人，更应该保持客观和冷静的态度才行。你比云乔还激动，替她去跟慕北吵架，有什么用，不是把事情弄得更糟糕了？”
钟薇不光生气，也是替云乔委屈。
“你不会知道云乔心里的委屈，可是我知道。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愿意对她好的人了，结果还是这样的。”
顾南明拍拍她的背，见她眼圈发红，叹气说：“别又孩子气，既然你想帮云乔，这个时候就更要拿出做姐姐的态度来。”
钟薇收拾了沮丧的心情，说：“没错，他们两个现在都不愿低头，所以只有靠我们来帮他们了。”
局面一直僵着，也没等钟薇他们想出解决的办法，云乔就已经动了离开的念头。
起因是来自远在四川的陆曼华。
西南地区连日暴雨，几天前，地震区那里发生了特大山洪泥石流灾害。
云乔好不容易联系上陆曼华，才知道她所在的小学已经停课，她现在都是跟在救援队后面做志愿者。
云乔想着自己这段日子以来所经历的乌烟瘴气，心里十分憋屈，所以跟陆曼华约定了之后，她就打算直奔四川去。
她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钟薇，钟薇自然强烈反对。
“现在那里都是乱成一团，你去了确定就能帮得上忙吗？曼华不也说了，现在那边的环境很艰苦，你从来也没做过那些事啊！”
云乔是心意已决，反正去哪里都是为了散心，不如去灾区，多少总能帮得上一点忙。
“曼华都能做的事，我为什么不能做？放心吧，我没那么娇贵。”
钟薇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是劝不住她了。不放心之余，也只能巨细遗靡地叮嘱她要小心。
云乔买了火车票，动身离开的前一晚，她竟意外地接到了一个电话。
打电话的人，是原本应该远在国外的季文韬。
他在电话里语气焦急而担忧：“云乔，你能不能告诉我曼华的下落？”
云乔实在是诧异极了，诧异过后，就忍不住讽刺他：“原来是季先生啊。不是听说阁下前段时间结婚了吗？现在这是在哪儿度蜜月呢？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这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打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