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背后的蓝天1
吃过晚饭，云乔正在帐篷里收拾东西，付韩生又跑来找她了。
“听说你跟队长申请要调到别的镇去了，是真的吗？”
云乔对他笑了笑，也不否认：“你消息还挺灵通的啊。”
付韩生表情严肃地看着她，问：“为什么突然要调走，是因为今天来的那位江先生吗？你们闹矛盾了？”
云乔不笑了，停下收拾的动作，看向他，“小付，这是我的私事，不太合适告诉你。”
付韩生被她一句话噎得有点狼狈，半天说不出话来。
云乔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又有点后悔自己说的话太尖锐了。
她放缓了语气，对他说：“我是看这边的情况也安顿差不多了，所以想换一个地方。”
付韩生当然不相信她，“骗人。”
云乔听着他孩子气的话，有点好笑。
“没骗人。队长也说了，过段时间你们也是要过去我那边的。”
付韩生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但是那位江先生怎么办？你偷偷走掉了，他一定会跟我们追问你的行踪，到时候要不要告诉他呢？”
云乔心想，既然是为了躲开他，又怎能告诉他行踪？
见付韩生问得一本正经，她好气又好笑，干脆说道：“我不认识他，所以绝对不可以把我的行踪告诉他，知道吗？”
付韩生虽然愣，却不傻。白天的时候明明还在一起说了很长时间的话，看那样子分明就是关系匪浅，只是一时有矛盾未解而已。
所以他故意说：“我是不会告诉他的。不过听说他已经找到队长报名参加了志愿队，看情形也是没打算离开的。”
付韩生离开了，云乔就捧着收拾一半的衣服站着，发了好久的呆。
早上起来，天又开始下雨了，还好雨势不算大。
跟云乔同行的还有几个人，准备好之后就要出发了。
却在此时，忽然有人慌张地跑进帐篷里来，对云乔喊道：“小钟，快去看看吧，江先生受伤了……”
云乔心里一惊，丢了箱子就站了起来，跟着跑出帐篷去。
“他怎么会受伤？”她边跑边问来叫她的人。
对方气喘吁吁地回道：“他早饭也没吃就跑去帮忙抬水泥板，结果下雨地滑，一没留神就摔倒了。一头碰在了水泥板上，流了好多血……”
云乔听得心惊肉跳。江慕北什么时候做过这些辛苦事？一路上的颠簸就已经把他折腾得够呛了。
她想到昨天见面时他一脸憔悴的样子，心里实在后悔极了。
早知道就不该跟他闹这个脾气。
慌慌张张地赶到，人已经被抬到了医务帐篷里。门口站了几个人，她挤进去，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的江慕北。
医生在给他处理伤口，血还在滴滴答答地沿着他的额头落下来，看起来甚是触目惊心。
云乔也是急糊涂了，急匆匆地就往前凑，被护士一把拦住，“哎，伤口还没处理完呢，你不能过去！”
江慕北躺在床上，眼睛半阖着，神志还是清醒的。知道她进来了，还转了转眼珠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云乔看着他一脸的血痕模糊，心瞬间揪成了一团，人也一直打着哆嗦。
护士见她脸色惨白，几次试图劝她出去等候，都被她固执地拒绝了。
有人从身后走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付韩生，他用安慰的语气温声劝道：“别担心，应该会没事的。”
云乔看了他一眼，胸口哽了一口气，让她止不住地落下泪来。
伤口终于处理完了，医生站起来，她奔上前去。
医生大约是看到了她脸上的眼泪，好笑之余，也安慰道：“就是破了个口子，缝针都不用，虽然血流得有点吓人，但没什么大事，放心吧。”
云乔听到他这样说，才勉强恢复了一些冷静，跟医生道了谢，然后就在床边坐了下来。
护士从旁边端来了温水，递给她，“帮他擦擦吧。”
江慕北一直都是清醒的，看着她绞毛巾，小心翼翼地帮他擦干净脸上的血污，可是一直都没说话。
云乔只当他是伤口太疼，小声问：“如果疼就说出来，我去找医生。”
江慕北脸上的血渍被擦干净了，纱布打的疤在额头，让他此时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狼狈。
可是一双眼睛仍是透明晶亮，目光却不是停在她身上，而是停在她身后一直站着没走的付韩生身上。
“那小子是谁？”语气不善。
云乔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实在很想笑。都伤成这样了，他不知道去休息，倒还有心思吃这种莫须有的飞醋。可是看他有伤是身，算了，还是不笑话他了。
“谁都不是，硬要说，也只是同事而已。”
他收回目光看她，表情严肃，“真的？”
“真的。”
他看她答得坚定，才放心了，不过也不忘咕哝一句：“才来几天，你就敢出这种状况！”
云乔随他去抱怨，看了看他的伤口，还是不放心，“伤到底要不要紧？”
江慕北勾了下嘴角，“早知道受点伤会让你这么紧张我，昨天就该使一招苦肉计，也省得我愁了一夜都没睡着。”
云乔把脸一板，严肃道：“这是随便能开玩笑的吗？真伤到了怎么办？”
江慕北似笑非笑，说：“你以前也没少对我用苦肉计那一招吧？怎么只许州官放火，就不许百姓点灯了？”
云乔想起和他经历过的那些事，感慨之余，也忍不住笑了。
“是啊，你以为苦肉计是随便能演的吗？我那也是不得已才用的，不然以江先生的铁石心肠，如何能轻易打动到你？”
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想到刚才看他血流满面的样子，到现在还觉得心有余悸。
“自己对自己下狠手都不觉得什么，可是看到你刚才那个样子，我吓坏了。脑子乱哄哄的，一下子想了好多事。想着以前你对我的那些好，想着如果你出了事，我该怎么办？”
江慕北就势搭着她的肩膀坐了起来。
云乔不放心地问：“坐起来不会头昏吗？”
他摇了摇头，对她笑，有点讨好意味地问：“你不生气了？”
本来就没什么气可生，充其量也不过是她想起之前他的冷淡，才跟他闹点小脾气而已。
“来这边的这段日子，我看到了很多，也想了很多。在这样的大灾面前，像我们这种小儿女间的恩怨纠葛显得多么渺小。看着那些失去亲人的人哀伤痛苦，我才明白活着的人更应该珍惜身边的人。”
“云乔，对不起，不单单是因为之前误会了你，还是因为我的自私。来之前，钟薇骂我的话说得很对。她说我对你好却又斤斤计较你的回报，所以才会说了那么多伤你的话。”
云乔把脸贴到他的肩上，摇头，“是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认定了我，一直都对我这么好。”
旁边还有医生和护士进进出出在忙碌，不过大家都很识趣，谁都没有过来打扰他们。
依偎了很久，云乔说：“可是有时候我也会觉得慌张，因为不知道自己究竟好在哪里，才会让你认定了我。”
江慕北揽着她，长长叹了口气。
如果他不说的话，她这一生都不会认出他来吧？也许当年的事，她早已经遗忘了。
“因为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个人。”
云乔听出他话里有话，疑惑地抬起头看他。
江慕北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遗憾：“我问过你童年的事，可是看样子你几乎都忘记了。所以你记不起我，一点也不意外。”
母亲去世，什么仪式都没有。
镇上居委会的工作人员，也是看他一个孩子可怜，才帮着张罗前后。
等到“那个人”赶来的时候，母亲的骨灰已经火化，盒子存在了殡仪馆里。“那个人”出了一笔钱，在镇上的公墓买了最贵的一块地，办了个隆重的仪式将母亲下葬了。
然而“那个人”来的几天时间里，他曾偷偷在一旁冷眼观察，看到他一直接电话，接到最后生气直接关了手机。
等母亲的后事都办完之后，该轮到他了。
“那个人”当然不可能带他回城市去，因为在城市的家里，他还有正牌太太，还有他根基不稳的事业。这种时候，带一个足以让他名誉扫地的私生子回去，无疑是自毁前程。
所以他就被送到了孤儿院里。
临走的时候，“那个人”红着眼睛，信誓旦旦地对他说，只要等他长到十八岁，就一定会来接他走。
其实在他心里，一点也不在乎这个约定。不过特殊的童年让他远比同龄的孩子要早熟，他不会跟“那个人”闹别扭，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未来还掌握在他的手中。
所以即使厌恶，但他还是维持着乖巧的态度送走了“那个人”。
孤儿院的生活单调乏味，白天他会去学校上学，晚上一个人背着书包吊儿郎当地走回来。
他住进孤儿院一个多月以来，已经有不少小萝卜头跟他套近乎，把他奉为孩子王。不过他都嫌他们太吵太烦，一向不予理会，仍是独来独往地生活。
不过后来，他在孤儿院里发现了一个同类。
那是个不过十二岁的小姑娘，可是已经有了纤细的身长和眉清目秀的姣好面容。孤儿院里有二十多个孩子，她一直都是安静地避在人群里，不出风头，不爱说话，也不交朋友。
正因为那样，才更显得她特立独行。
他有时候在院子里遇到了，也会下意识多看她两眼。
不过真正有交集，还是在他到孤儿院的半年后。
夏天的晚上，因为天气炎热，很晚都睡不着觉。
他等阿姨查完房之后，确定屋子里其他的孩子都已经熟睡了，他才打开窗户溜了出来。
孤儿院的后面是一处小山坡，白天的时候，院里的阿姨也曾带着他们上来游玩过。
不过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跑上来，周围草丛里偶尔冒出一两声鸟的怪叫，听起来还是有一点慎人的。
但很快他就被漫天的繁星吸引了注意力。山区的夜晚，静谧宜人，星星也显得特别的明亮。忘了是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说天上的星星都是由人的灵魂转变的。地上每有一个人上天堂，天空就会多出一颗星星。
不知道，母亲的那颗星，如今正置身在哪个角落里，远远地看着他？
他想到母亲，心里有些伤感。
一路往山坡顶上走去，可是走着走着，却依稀听到身后有动静。
起先他以为是山间的鸟虫之类，仔细听听，又不像。因为那声音十分有节奏，根本就是人的脚步声——
他头皮一麻，壮着胆子迅速回过头去，月色掩映下的熟悉人影让他随即松了口气。
他干脆停下脚步，站在高处等着她走近。
“这么晚了，你怎么也跑出来了？”
虽然两个人之前从未说过话，可是特殊的环境和相同的行为让他立刻对她有了一种同盟情谊。
她却没有理他，走过来，超过去，一直往着山坡上走。
呵，小丫头片子，脾气倒真够古怪的。
无所谓地扬眉一笑，继续走自己的路。
上到了山坡的顶端，看到她已经在草地上坐了下来，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出神。
他走过她身边，直接走到旁边的树下，三两下就麻利地爬到了树上。
然后坐在树干上，晃着腿，他故意说：“在这上面看星星，感觉离星星更近了。”
人家还是秉承着不吭声不回应不理会的三不原则，可是他看到她的眼睛朝他这边瞄了一下。
所以他继续说着：“听说离星星越近，许的愿望它才能听见，也才越容易实现。”
她又坐了一会，果然站起了身，走到了树下来。
他得意一笑，看样子是说中了她的心思。
“你拉我上去。”她在树下说，命令的语气。
他依旧晃荡着腿，想了想，说：“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拉你上来。”
“云乔。”她答得出乎意料的干脆。
“你姓云吗？”
“嗯。”
他点点头，俯下身对她伸出了手，“上来吧。”
她攀着他的手开始往上爬，可是爬得有些艰难。
他看她那么吃力，就说：“要不然你让我先下去，我托着你上来……”
一个分神，结果她的脚下一滑，整个人就脱手摔了下去。
他慌忙跟着跳了下来，蹲到她旁边察看情况，“你没事吧？”
她把胳膊往身后一藏，摇头说：“没事。”
他看她眉头紧锁的样子，犹豫地问：“你还要上去吗？”
她则是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见她如此坚持，也没办法，就说：“那你小心点。”
还是他先爬上去，然后再回头来接她。
她伸出手来的时候，他这才看见了她手腕上的血痕，心里一惊，慌忙道：“你的胳膊受伤了！”
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回道：“破了点皮，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半信半疑，将她拉上了树干。想去察看她手上的伤势，却被她躲开了。
她忽然说：“你听过一个传说吗？”
“什么传说？”
“传说天上的星星，都是由人的灵魂变的……”
他一愣，笑了出来。原来受传说影响的不止他一个人啊。
“你笑什么，觉得这个说法很幼稚吗？”她蹙眉。
“不是，我笑，是因为我也相信这个传说。”
这一次，换成了她露出诧异的表情。
他对她伸出了手，“我是江小新，以后如果还想上来看星星的话，记得叫上我。”说完之后，赶忙又补充一句：“先声明一点，是朋友就不准嘲笑我的名字！”
虽然名字听起来有点幼稚，但毕竟是母亲给取的，他怎么也不该嫌弃。
云乔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扑哧笑了出来。
后来才知道，她那天晚上的一跤摔得不轻，而且因为没有及时清洗伤口，有泥土陷进了肉里去，以至后来伤好了，却留下了一道很难看的疤。
孤儿院照顾起居的阿姨询问缘由，她谎称是自己不小心摔的，自然不会提起半夜偷跑出去看星星的事。
可是后来的一整个夏天，他们两个人常常会在晚上偷跑出去，爬到山坡上去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