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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碧雀眼1

翌日,弋蟾便被调到南苑的“莲花台”,那是专供帝君宴酒作乐的地方。尽管她宫女的身份未变,工作却比勤事府轻松许多。且自从昭帝宠幸佳人以来,便时常傍晚来此,也让弋蟾见识到了什么叫“屏雀中选”之戏……

在莲花台上摆三面屏风,屏风上画着姿态各异的孔雀,并分别写着佳人的名字,而帝王便站在百步之外,用箭射向这三面屏风,由此选择晚上同寝的对象。

被箭射中芳名的佳人自然会被帝王召幸。若是一箭落空,那么帝王当晚就要孤枕而眠了。

但昭帝的箭术却不亚于百步穿杨,每一箭都恰好射中孔雀之眼,几个月来竟从未失手过。

对此弋蟾心里有过极大的不快,昔日她教给他的箭术,竟被他用来选择床笫之侣!

“不肖之徒!”她一面擦拭着孔雀屏风一面暗骂道。

她到现在还不明白赵锦巳心里打着怎样的算盘,尽管昨日他曾郑重其事地表明要与她重修旧好……但她直觉认为那只是他的计策而已。

他们之间,早已隔着千沟万壑,他不过来,她亦不会过去。

“需要帮忙吗?”不期然一道声音从旁传来。

弋蟾正准备将屏风搬到莲花台中央,闻言抬首,见是一个陌生的男子,侍卫装扮,虽然年轻但看上去温厚老实的模样,只是那微红的面颊泄露了他此刻的紧张。

这样的神情弋蟾并非第一次见过,也清楚知道对方的别有用心。弋蟾正欲拒绝他的好意,却在余光瞥见远处走来的黄色身影时换上明丽的笑颜,“麻烦你了。”

赵锦巳目光淡淡地扫过莲花台中央那两个人,问向身边的沢鹿:“倘若温将军就寝之时,有一位智谋赛过许攸的贤士前来求见,温将军会高兴得赤足相迎吗?”

“呃?”沢鹿被他不着边际的一问懵在当场。

“你觉得他会吗?”赵锦巳转而问向身边的双鲤。她与弋蟾虽同为太后的人,入宫后待遇却大不相同,弋蟾在勤事府当差的时候双鲤却被昭帝任命为侍婢,负责他的日常起居。

两女一个在南苑一个在北苑,见面交流的机会甚少,以至于双鲤至今无法猜透赵锦巳的居心。

“奴婢不知。”双鲤摇头,心想难道温将军营中真出了这么一个人物,那他们岂非如虎添翼?尚仪啊尚仪,你至今按兵不动,可有想出什么法子对付他们?

“呵……”赵锦巳眸底掠过一撇笑意,夹杂漠漠的嘲讽,“你们一个都跟不上朕的思路。”

一个都无法明白他此刻的心情!他想见她的心情……如曹操赤足迎许攸那般急切。

他直接取过手边的长弓,引箭上弦,瞄准百步之外的孔雀屏风。

“……所以,很抱歉。”

这厢,弋蟾已婉言拒绝了那侍卫的进一步相邀。只怪自己一时头脑发热,才会想用这种拙劣的法子刺激赵锦巳……只是为了报复他夜夜春宵的得意,还故意将她调到这鬼地方,见证他每夜都和不同的人共赴鱼水之欢吗?

真是笑话!他有佳人相伴,她亦不乏爱慕者,只是她秋弋蟾才不会像他那样纵欲无度!

弋蟾越想越觉得烦躁不已,这是怎么了?从昨日他来勤事府,说过那些话后……便彻底令她乱了方寸。她本有反客为主的计划,可如今却是水绕山转,每一步都被他牵着鼻子走。

他始终只将她当作敌人。就算她身边有别的男人又如何?他根本就不会在意……刚才他脸上淡漠的表情,她看得一清二楚。

心口像被黄刺蛾蛰了一下,毒刺一直留在上面,偏偏挠不得,只得任由它无休止地疼着。

弋蟾捏紧冷汗****的手,这地方再多待一刻都是焚心的煎熬!

她才一转身,忽闻“嗖”的一声,一股箭气从后方直逼而来。是他!她这心惊的瞬间竟忘了要躲避,“噌”,瞬即只觉得发髻一松,回眸之时三千青丝如瀑泻下……

“夺!”银箭扎入几步之外的树干里,箭尖还飞扬着她束发的灰青缎带。

“喝……”顿时一阵抽气声。为这一箭射偏的惊险,也为伊人回眸一刹的惊艳。

那天的夕阳格外艳丽,楼阕背后是满天的红霞,像是皇宫里的杏花绵延开出了天际。弋蟾便站在莲花台最边沿的石板上,脚下踩着浮雕的灰白色莲瓣。一瀑青丝披散及腰,几缕凌乱地贴于脸庞,却没有半分轻浮潦草之态。她遥遥地望着那个龙袍男子,想必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失手”……没有射中孔雀之眼,射中的是她。

眼里漾出春光一般的微笑,弋蟾恭顺地跪地叩首:“陛下万岁。”

赵锦巳“唔”了一声,盯着手里的梨木长弓,似乎还有些不敢置信,“朕居然射偏了?”

双鲤急忙在一旁道:“依照陛下的规矩,今晚该由秋尚仪侍寝!”

“她?”赵锦巳垂睫掩去眸中笑意,状似为难,“可她并非朕的侍妾啊……”

“陛下……”

“陛下!秋尚仪原本就是太后赏赐给陛下的,为奴为婢皆凭陛下的意愿。何况古往今来,由宫女晋升为皇帝妃嫔的事例也数不胜数。”双鲤飞快截了沢鹿的话,并狠狠瞪他一眼,“陛下先前立了规矩,屏雀中选者便是当晚侍寝之人,陛下一言九鼎,理应遵守千金之诺……”

“罢,罢!”赵锦巳拂了拂袖,也觉得自己不应为这等小事破坏了宫廷规矩,“传朕旨意,宣秋弋蟾今晚来敕霄殿侍寝!”

是夜,露浓花淡,瑞脑消金兽。

用五蕴七香汤沐浴熏衣过后,弋蟾换上质地轻薄的绉纱蔽体,对镜淡描了个慵来妆,如缎长发在脑后松松挽就,只戴一支珊瑚牡丹簪,稍毕便独自坐在雕龙盘凤的鎏金大床上静静等待着。偶有夜风从南面窗隙漏进来,拂动了芙蓉锦帐,那紫金的流苏绳影儿便在她的眼睛里次第摇晃,仿佛是要拉着她一齐跟着浮想联翩。

弋蟾蹙眉,这种躁动几欲诱她解开四年以来的心结……不行!她怎能轻易再为他着迷?咬咬唇,她起身走到窗前,意图将窗户关严。

“把灯灭了。”男子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弋蟾心口一跳,回眸望见琉璃屏风外的一道颀长身影,但因光影缭乱,有些看不大真切。

“是。”弋蟾走到案前吹熄了烛火。脑中隐约浮现起宓贵人曾对她抱怨的那些话……昭帝宠幸佳人时从来不点灯,且不到半夜便起身离去,每至佳人起身时枕边都空空如也,若非身上留下欢爱的痕迹,简直就像春梦一场。

“接下来该怎么做,不必朕教你吧。”

室内寂静无声,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男子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床沿,正欲朝弋蟾伸手的瞬间,却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柄短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大、大胆!你竟然……”

“怎么?陛下在教你如何对付女人的时候,没教你如何对付刺客吗?”弋蟾冷笑一声,终于知道为何赵锦巳在与女人周旋的同时可以将国事处理得井然有序……因为每晚来敕霄殿与女人欢好的都不是他本人!

他竟然……能够找来这样的替身!

难怪他从来不点灯,且不到半夜就抽身离殿……这个替身只能模仿他的声音,却不能完全模仿他的样貌。

可她对他如此熟悉……那已是超出音容笑貌之外的敏锐触感,当陌生男人的气息逼近的那瞬,她便察觉……他根本不是赵锦巳!

“女子的清白在他眼里就这样不堪吗?因为不喜欢,就可以随便找人践踏?”弋蟾红着眼眶连连逼问,手下的力道不觉加重,空气里霎时弥漫出血腥的味道。

“你……你……”男人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你不敢说,我亲自去问他!”弋蟾冷冷丢下这一句,转身便往殿外走去。她要找到赵锦巳……向那个无情无义的混账家伙问清楚!她好气!她更恨!她真恨不得、恨不得杀了他!

月薄如纱,浸透烟水几重。赵锦巳便坐在后院的石凳上,看着金兽炉中冉冉凫起的细雾,听见背后急促的脚步声,他微微一笑,倒有些清闲散漫的意欲,“正好,过来陪朕喝一杯。”他也不回头便知道是那个姑娘。

弋蟾站住了不动,这疾奔的一路,反而令她平静下来,“陛下是否觉得臣妾来早了?”

“不,与朕估计的差不多。”赵锦巳笑着起身,正欲伸手去拉她,却被她抵触地避开。

“陛下觉得愚弄臣妾很有趣吗?”尽管心早已凉透,弋蟾的脸色依然有些惊怒交加的苍白。最初她是气他的,因为他居然让另一个男人来玷污她的身子!而今她发现自己错了……他根本是料定了她会识破那个假皇帝,然后气冲冲地过来找他。这样水到渠成得就好像……他是故意要演这一出戏给她看……故意告诉她,他其实根本没有碰过那些女人。

或许她到现在还不肯清醒……原本心中有那么多种推断,偏偏要往最好的方面想,自欺欺人地以为他对自己是不一样的。

“那么,你被愚弄了吗?”赵锦巳反问,依然笑得一派温文。

“臣妾这才发现,陛下才是最会演戏的那个人。”弋蟾哑然叹息,枉她自诩聪明,却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陛下故意将臣妾调往莲花台,并当着双鲤的面射中臣妾,便是因为……双鲤希望臣妾能接近陛下,必然会竭力要求让臣妾侍寝,那样的话……陛下就可以装出自己是迫于无奈答应的样子,大臣们也不会怀疑这是出于陛下本能的意愿,是吗?”言至此处她却笑了,目光透出幽凉的水意,“可是臣妾始终不敢相信,陛下是真心要对臣妾好吗?”

她缓缓抬头对上那双眼睛,那样的温润,平和,如痴如真,曾经令她深深着迷的一双眼睛啊……

“事实上,陛下来勤事府说的那些话,臣妾一个字也不敢相信,因为臣妾没有信心……陛下是真的想与臣妾重修旧好。臣妾以为这只是陛下的缓兵之计……”

弋蟾望着远处香径上的落花,笑容里有一种靡靡的凋零的悲哀,“可是陛下今日所做的一切,却让臣妾迷惑了,如果陛下只是演戏,大可以开诚布公宣臣妾来侍寝,可陛下却是用这种手段靠近臣妾……这让臣妾以为,陛下是不想让别人知道陛下与臣妾真正的关系,因为臣妾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祸害……”

她的心里一直是有种决绝的设想的,如果赵锦巳是在众人面前对她好,暗中却与她争锋较量,那么她也可以死心了,可事实偏偏相反……他当着众人的面对她漠不关心,却在众人之后朝她露出这样的笑容……令她无法克制自己的心,再度因他泛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