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屏开射雀
1511200000016

第16章

第十六章 苍生拢2

“咳……朕已经格外开恩,酌情处置了。”赵锦巳说到这儿仍有些脸红的尴尬。

“哈,哈哈……”听他说完,弋蟾直笑到整个人都伏在他膝上,连连抽气。

“弋蟾……”赵锦巳微微皱眉,“连你也要笑话朕吗?”

“啊抱歉,臣妾失态了。”弋蟾这才努力止住笑,只是那眉眼里都是融融的春光,顾盼神飞,比平日更多出几分温柔娇媚之态,“臣妾万分荣幸能够嫁与陛下这样的明君。”

这番话却不再是言笑。她知道,他是个有情有欲的男人,自然也会有需索,但他同样懂得克制,除了她,他从来不碰别的女人……

他对她的痴情,令她在回报一颗真心的同时也深深感激着。

赵锦巳动手将她揽入怀里,吻她的颈侧,她身子间清淡的粉香令他眷恋不已,“告诉朕,你是因为想念朕才过来的吗?”

弋蟾“嗯”了一声,却不敢告诉他,这几日来她总是做不好的梦,每每醒来都浑身冷汗湿透,一个人等在射雀宫成了漫长的折磨。尽管之前说得自信满满,可她心底无时不刻都在害怕着,万一,万一他真的不能平安回来……她不敢想下去,所以会不远千里过来找他……

“臣妾担心陛下,而沢鹿也担心温将军的安危,是他带臣妾过来的。”她扣住他的手指,声音里压抑着不安的颤抖,沉沉道,“陛下走后朝中大事皆由右丞相打理,他做得很好,陛下毋庸操心。”

“有你在,朕何须操心?”赵锦巳专心吻她,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弋蟾迟疑了一会儿,这才道:“陛下,臣妾这次来,其实是想送给陛下一样东西。”她从怀里摸出一只青花缠枝的铜铃,察觉到身后的人猛然一僵,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瞪着那只铃铛,她话语轻小,有些掩饰不住紧张的支吾,“从前臣妾给陛下戴过一次,后来被陛下丢掉了……臣妾仍是将它拣了回来,虽然臣妾生气的时候也曾摔过它几次,但到底舍不得扔掉。”她细细摩挲着铜质的镂纹,温言道,“如今臣妾想再给陛下戴上……希望陛下不要再把它弄丢了。”

她终于愿意!她终于愿意!赵锦巳顿觉满心的狂喜,一时竟无法言语。

“如果陛下嫌它……”

“朕怎么会……快!给朕戴上!”赵锦巳迫不及待地伸长手臂,那神容里竟有种孩子似的吃了蜜的欢喜。

弋蟾展颜而笑,从头上拔下一根青丝,当着他的面穿过那只铜铃,系到他腕上。

无心铃铛,却有铃响。因情而生灵犀。

赵锦巳此刻只觉得世上再动听的天籁也不及这铃声的美妙了,“朕绝不会再弄丢它……”他抱紧弋蟾,在她耳边喁喁低语,“弋蟾,你终于愿意对朕说起从前的事了……朕好高兴……”终于可以看到她眼里如似从前的明媚春光,感受到她浓酽的情意……

揽裳踱,跣把丝织履,故交白足露;思欢久,不爱独枝莲,只惜同心藕。

“呀,”感受到胸前的凉意,弋蟾轻呼一声,却被他翻身压倒在床,不知不觉间衣衫早已褪尽,“陛下,灯……还没有熄……”只见暧昧纠缠的影子映在帐帷上,她顿时红透脸颊。

“正好,朕可以将你看清。”赵锦巳俯首吻上她的唇。

小别重聚,一晌贪欢。沉沉浮浮间,弋蟾呢喃问道:“陛下看过《杏花天》,那里面的男角儿有妻妾共十二房呢,为何陛下独宠臣妾一人?”

“唔……”像是认真思考了一瞬,有笑意从唇间滑出,赵锦巳轻咬她的耳垂,“朕觉得,那十二个女子加起来都不及一个秋弋蟾有吸引力啊……”

弋蟾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顿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昏眩,天啊……赵锦巳何时也学会说这么露骨的情话了?

只是,她居然很不争气地……沉沦了。

大漠秋色,角声满天。

清晨的旭色照到脸上,盖了一层凉薄而干燥的浮尘气息,原是柠黄的光,窠在枕边青丝里倒成了霜白。弋蟾睁开惺忪的睡眼,便望见赵锦巳起身着衣的背影,思绪因他清瘦见骨的脊背有一瞬的停滞,突然间眼眸睁大……“陛下!”

赵锦巳转过身来,却是伸手覆住她眼睛,温声笑道:“多睡一会儿,等朕打了胜仗回来再将你唤醒。”

弋蟾拉下他的手,急道:“臣妾方才看到陛下的背上有很长一条……”

“抓痕?”赵锦巳打断她的话,那似笑非笑的眼眸分明提醒着对方昨晚做过的事。

弋蟾面色一脸,不再说话,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方才她看见的好像是一道浅褐色的斑纹,从后颈一直延伸到腰际,好熟悉……她从前似乎在哪里见过?

但她实在想不起来,只道是自己半醒半梦看花了眼。

“陛下务必要当心。”弋蟾依依松开他的手。

“等朕回来。”

与戎狄一战固然艰险,但由昭帝率领的十万铁骑军一鼓作气,迎难而上,直破敌军大营,救出了温青拾。其中最厉害的要数昭帝那一箭……竟从几里之外射中戎狄首领的胸口,当场坠马毙命。此举震惊了两营兵士,故昭帝常被世人号以“神箭帝”。

赵锦巳骑马凯旋,兵营中锣鼓喧阗,号角齐鸣,甲光向日金鳞开。

“什么?将军是故意被擒?!”

营帐中,沢鹿惊异的大叫并未影响到此刻正悠闲品茗的白衣男子,袅袅香烟熏着俊美如画的容颜,温青拾阖目浅笑道:“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何时能改改?总有一天会害死你。”

沢鹿默然垂首,“恕卑职直言,将军此举实在太过荒唐!”

“我若不这么做,赵锦巳何时才能收服这些将士的心?”温青拾摇头淡笑,“你可知道,我已经听过太多人在我耳边数落他的不是了。若再不逼他采取点行动,只怕他还未进军京都便先后援失火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沢鹿恍然大悟……原来温将军是故意给陛下收服民心的机会呢!

“但是温将军如何能确信,陛下一定会亲自率兵?”沢鹿仍有不解。

“倘若没有秋弋蟾在,我不会如此确定。”温青拾微眯凤眸,眼底流露赞赏之意,那个女子果然没有令他失望,从她来塞外的那天起,他就看出来……她还爱着赵锦巳。而她的戏,其实是演给双鲤看的,若不然他也不会由着她留在宫里,“正因为她与我有一样的顾虑,所以她一定会力劝赵锦巳亲征。”

“可是将军,卑职还有一事不明……”

“当年我为何不肯告诉赵锦巳,是秋弋蟾在暗中帮他,反而过河拆桥,置秋弋蟾于死地?”温青拾一语道出沢鹿心中的疑惑,“因为……情是利器。是这世间最无坚不摧的力量。”

他敛去眉间笑意,言语里竟有一丝如烟如雾的惘然,“四年前我便察觉出秋弋蟾喜欢赵锦巳,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竟让秋弋蟾如此迷恋他,甚至愿意为了他背叛太后……我是害怕她啊。”说到这儿他却叹了口气,当年都是出自他的私心……

“秋弋蟾是个太过聪明、也太过自私的女子,何况她有这等姿容,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无疑是两种极端……若非大益,便是大害。没有人能够控制得了她……任何人,若想将她揽入麾下,便无时不刻需提防着她会背叛。倘若我让她与赵锦巳一起来边塞,她必定会倾尽全力助赵锦巳打下江山……或许只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而并不在乎他是否适合当皇帝。但那时我却并不十分认可赵锦巳,也曾想过,若是赵锦巳无法成为明君,我一定会另选他人……”

温青拾话语微顿,忆起四年前的那场劫难,不仅没有折断赵锦巳的清濯傲骨,反而令他摒除了天性中的优柔寡断,成为敢作敢为的君王……他的母亲在九泉之下看到他有今日这番成就,也会觉得欣慰的吧?

“呵,我倒真是惊讶,在那百名铁骑兵的围攻下,秋弋蟾竟然没有死……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非要让他们走到一起吧……”

赵锦巳站在温青拾的营帐外,后面的话已经听不太真切,只觉得两条腿像是踩在棉花上,虚飘飘的不着实地,原来……如此……

四年前他的离开,竟是把她逼上了这样的绝境……她为了他背叛太后,背叛亲人,可他竟不肯接受她,任她一个人在两面夹击中受尽磨难,最后凭着自己的信念活下来……

她拖着残躯要去塞外找他,可他早就丢了那只铜铃,连最后一丝希望也不肯留给她……

她该恨他的……食他肉、啖他骨、啜他血……她该恨他的啊!

赵锦巳心思恍惚地往前走,大漠的天空苍茫高远,他却想起西苑的那段光景,那里没有这样的自由与辽阔,可那里曾有一个喜欢他的姑娘……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我乃子虚国的乌有王子,对姑娘一见倾心,寤寐求之辗转反侧……”

“哈哈哈哈……你还真相信呐,我都说了是‘子虚乌有’,自然便是假的了。”

不知为何,最近他总会回想起那年他们初次见面的场景……他虽然看不见,脑海中却能清晰勾勒出她黑发覆额、眼如新月、樱唇往上抿成弯弯弧线的娇俏模样,还有那一束孔雀花的盛香……这样无邪的好时光。

彼时他们尚且稚嫩,没有浮生繁华的迷梦,她只是单纯地喜欢他,陪他说话,逗他开心,而他虽然被动地接受她给予的好,但心情愉快的时候也会跟着她一起笑。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他变得冷漠,变得阴郁,他对她的戒心每日剧增……也许是因为不知不觉中沉迷于她的味道,所以心底滋生出了对自由的向往,他想出去……

在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之后他才知道,当初他固执地以为皇宫之外会有他的追求,只是因为她的存在给了自己这样清晰的错觉……他拼命想要离开皇宫,摆脱那囚笼般的束缚,本是源自他内心深处对她的渴望。

“若你对我有情……定会时常想起我,牵挂我,无论我在不在你面前;你会喜我所喜,忧我所忧,悲我所悲;你想打动我,会想尽办法讨我欢喜,我若不为所动你定会着急;你会掏心挖肺地对我好,一如我对你的那般……”

少女的声音多少次在他梦里回响,那时的青涩明媚,他每每想要抓住却看着她坠入深渊……是他亲手毁了她年少时的期许!是他逼就了她今日的畏怯与不安!都是他啊!

“弋蟾……”赵锦巳恍然从思绪的迷障中清醒,阳光太烈照得眼睛有些酸涩的疼,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浸过了泪水。抬眼望去,那姑娘如今正站在他的营帐前,手里持着一株荑草,夹于指腹轻轻拨转着。她分明等待了很久,许是因为无聊和倦怠,目光低垂看着自己的脚尖。

若是从前,她必会抢在人群之前主动找他,而如今她却甘愿在人群之后默默等待。

终于在某个不经意抬头的瞬间看见他来,她脸上一刹流露的欣喜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尽管下一刻便款款有礼地朝他福身一揖……

“臣妾恭喜陛下凯旋。”

赵锦巳站在她面前,只望着她,不说话。

弋蟾并未发现他的异样,兀自将手中的荑草举到他面前,“陛下你看,臣妾无意间发现这荒漠里竟长着一株荑草,臣妾以为这是很好的兆头,便将它采下来了,结果陛下果然打了胜仗回来!”她笑得开怀甚至有些眉飞色舞的得意,仿佛又回到从前的娇稚可爱,转而对上赵锦巳复杂的目光,她微微蹙眉,“怎么了,陛下?”

赵锦巳将她拥入怀里,喃喃道:“朕错了……都是朕的错……”

“陛下?”弋蟾没有听清。

“朕回来了。”

弋蟾一直不太明白他当时言辞的闪烁,仿佛知道了什么秘密却不肯告诉她,但是那日的天空很蓝,荑草茎叶散发出温存的香气,郁郁青青,长过千寻,她这般想着便也释怀了。他们在这深秋的午后安静相拥,她有些困倦,便靠在他胸口打起了小盹,以至于没有听见赵锦巳在她耳边轻声念起的一首诗……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那是他们曾经最烂漫无忧的年少。

因为他的过错,扼断了她本该绚丽绽放的年华,所以他会穷尽余生去弥补这个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