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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青花铃1

弋蟾刚一掀开纱帘,便只见眼前黑影一动,霍然一掌竟已直劈她面门而来!

掌劲如铁,却留着三分底力,似乎并不想取她性命。弋蟾像是料定了对方本意是在试探,掌风驰来倒也不惊不惶,当下足尖一点踏了个虚步,轻巧地侧身避开那一掌,同时手腕倏翻,袖中的薄鞘短剑便已滑入掌中,“夺”,竟先弹出剑鞘!

那薄薄的银鞘射来的瞬间,真气激荡,无异于飞镖暗器。对方显是没料到她会以剑鞘为招,惊讶之余双掌并发,“呼”……直接用掌力震飞了那柄剑鞘!但他犹未来得及喘息之际,便被弋蟾猱身逼近,“刷刷”两剑连出,就要刺他双目……

只见那短剑薄如纸、白如霜,本是极寒之物,被她使来却似掌上飞花,姿势好看至极。但那凛冽的杀气却不容忽视!

好狠的剑招!那玄衣男子分毫不敢大意,当即斜身闪避,挟手划弧要去拿她手腕。弋蟾一招落空,眼见对方反守为攻,不禁暗暗心惊:这人果然功夫了得,在如此凶险的剑招之下,居然还能赤手空拳地过来抢攻!

但她唇角微勾瞬间变招,短剑回转,自下而上倒刺,刹那如闪电般改为削他手指!

对方更是大吃一惊:这少女看来年幼青涩,若论武功远不是自己的对手,但她机敏灵巧,变招既快且狠,一进一退间没有半分迟疑!他并不想真正伤她……而她分明知道,出手却招招惊险,足见此女心狠手辣,面对敌人绝不肯吃亏!

“丁……冬……”

两人正全神交战时,忽闻一缕琴音自耳后响起。那琴音虽然清越古雅,但时断时续,毫无曲律可言。

弋蟾忆起这是先前便听到的那阵琴音,余光微瞥,果然见到木樨花树后还有一人,脸容恰被枝叶挡住,却只见那人雪白无尘的衣袖绣着繁丽的金线螭纹,而手指白皙胜玉,漫不经心地拨着面前一把焦尾古琴。

“嗡……”琴音陡然变尖,似极细的刀刃刺透耳膜,弋蟾猝不及防,顿时只觉得百会穴一阵尖锐的痛楚,她踉跄了几步,树后弹琴的人已笑着出声:“沢鹿,既然人家不领你的情,你又何须处处相让?”

被唤作“沢鹿”的玄衣男子闻言不再有顾虑,蓦地提气翻掌,双手大开大阖打出一招“骇浪覆舟”……此招他用了七分真力,内劲所到之处震得弋蟾手腕一麻,而她本因方才诡异的琴音乱了阵脚,短剑拿捏不住,“哐当”脱手落地。

便在同一时间,沢鹿的手指已经扼住她的颈项,“你输了。”

弋蟾却嫣然一笑,平静看着那弹琴的白衣人,“我冒死为你们送来消息,你们不知感激,反而要置我于死地,未免有些恩将仇报吧?”

尽管面上坦然自若,心里却泛起一阵凉意,她已经猜到对方是温青拾的人,故意潜伏在京城的九鼎当铺,便是为了与锦巳接应……但她不清楚对方的底细,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何况她武功不如沢鹿,也许下一刻他真的会杀了她。

“哦?”那白衣人的声音分明是微笑着,却只让弋蟾觉得阴冷,一种夹杂着端严与威慑、甚至有些自命清高的孤绝以及他抬手敛袖的每一个动作,无不流露出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度。这个人……绝对不简单,“不愧是太后培养出来的杀手,个个身手不凡,只可惜……”

声音略作停顿,浅酌一口,“太年轻了。”

弋蟾闻言已然有数,果然秋玉在她之前便派人来过,一路跟踪那个青衣宫女至此……而这人刚才说了……身手不凡,可惜太年轻?弋蟾心中略一推算,便知道对方必是双鲤无疑。

看来双鲤是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身份,并与沢鹿交过手,而且如她一样,也输给沢鹿了?那双鲤现在人呢?难道……被他们灭口了?

“我若真是太后的人,又岂会替锦王殿下送信?”弋蟾面色发白,却依然有条不紊道来,“实不相瞒,太后本是我的仇人。我留在她身边,不过是想等待最佳时机报仇而已。”

那白衣人正欲拨琴的手指一顿,“此话怎讲?”颇有兴味地等她说下去。

弋蟾便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连同当年的那些恩怨一并道出……说到伤心处,竟不觉潸然泪下,“……我心知凭我的能耐,若强自出头无异于以卵击石,只能假装忠心于太后,帮她做事,得以苟延残喘。但我心里的仇恨,却没有一刻消止过……如今我投靠于锦王殿下,便是希望他登上皇位之后能够替我一洗家仇……”

弋蟾使出浑身解数,可树后那个人始终不曾露面,更连一句表示态度的话语也无。纵然她入宫三载,没少经历过大风大浪,却头一次感到这样挫败无力……这个男人实在高深莫测!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弋蟾咬咬牙又道,“我跟随太后三年之久,对于她的生活习性自有一定的了解。虽谈不上给锦王殿下出谋划策,却多少能够提供一些帮助。”

“哈,好一个‘知己知彼’!”那白衣人终于笑出声来,“万一你摸清我们的底细,再用来帮助太后对付我们,我们岂非是养痈成患?”

弋蟾听了一怔,瞬即脸色煞白如纸,一种被愚弄的感觉油然而生……原来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她!却故意引她说出这番话,然后嘲笑她的自作聪明吗?但她震怒至极反而冷静下来,她直视着树后那抹白影,并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地响起:“我可以为了争取一丝生还的机会竭尽全力,而你竟是连相信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吗?我若是井底之蛙,你不过也就是胆小鼠辈罢了。”

“大胆!竟敢对将……”沢鹿正要训斥,却被那白衣人淡淡阻止……

“不错,这才像是你应该说的话。”他的言语里竟有几分赞赏之意,“把你那些假惺惺的眼泪都收起来吧。我需要的是敢杀敢断的帮手,而不是无病呻吟的泪坛子。”

那最后一句分明意味着揽她为己用。

紧箍在喉咙口处的大手适才抽离,弋蟾长长松了口气,知道自己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又回来了。但今日这番遭际,怕是足够她心有余悸很长一段时日。

“在你之前的那个女孩并没有死,而是被沢鹿点了昏穴放在柴房里,等一下需要你配合沢鹿演一出戏。”那白衣人翩然起身,却只留给弋蟾一个背影,“沢鹿的存在已经被太后察觉,你既是太后的人,自然要帮太后毁尸灭迹。”

弋蟾寻思着缓缓说道:“属下假装去解救双鲤,并当着她的面杀光这当铺里的所有人,斩草除根……才能不让太后起疑心?”

“我没有看错人。”白衣人含笑点头,欣赏之意更甚,“至于谁是知情者,谁是不知情者,谁当真杀,谁当诈死,你心里应该有数。”

弋蟾乖觉垂首:“属下明白。”她不能真的杀了沢鹿,却必须除掉那三个伙计。

“你先去吧。”

直到弋蟾去往柴房,沢鹿上前一步走到白衣人身边:“将军,她刚才那些话……”

“虚虚实实,亦真亦假。她的谎言编织得天衣无缝,演戏也很到位,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绝不是戏里的那个人。她其实是个……自私、冷漠、且善于用笑容伪装的人。”

白衣人微眯凤眸若有所思,那少女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机,明知性命攸关却能沉着应对,险中求生。纵然他阅人无数,也被少女不符稚龄的成熟和理智触动情绪……其实他早已打算利用她对付殷太后,却故意用先前那番话逼她露出本性。

“我方才让你试探她的招数,便是想从中看看她的品性。她果真是个冷血无情的杀手,比之先前那个女孩有过之而无不及。”双鲤只是情绪单一,对主子唯命是从,却未必有弋蟾果断心狠,“她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毫不犹豫地为之倾尽全力。而我看中的便是她这份能耐。连殷太后也甘愿冒险留这样一个仇人在身边,无非都是惜才心切。”

忆起少女那些凌厉的剑招,沢鹿亦是沉默了一阵,才问:“将军,接下来该怎么做?”

白衣人但笑不语,手指轻轻捻动那颗乌云珠,弋蟾有意将它埋入白面里,便是为了让白面的粉末沾上刻痕,黑白相间,正好清晰显露上面的字迹:母子生嫌,乘虚而入。

“赵胤临毕竟不是她亲生的儿子,被关在门缝里这么多年,终于要跳出来咬人了。呵……等到他们自相残杀之时,我们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白衣人微微一笑,手掌握住乌云珠又徐徐翻开,掌心里便只剩了一堆灰末。

弋蟾又经西苑时已是盛夏光景。燎沉香,消溽暑,小楫舟入芙蓉浦。整个皇宫仿佛也因这个夏季变得浮躁起来,因为再过三日便是锦王爷的二十生辰了。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宣翊殿的几个宫娥换了一批又一批,似乎每一个都不能令太后满意。而赵锦巳本人却偷得浮生日日闲,无聊时便待在书斋里由小童念书给他听。南面窗外栽了一株玉簪,原以为枯死了,今年居然破天荒擎出了白骨朵儿,推开窗子便迎进一室的花香。

夏风靡迷催人眠,赵锦巳正眯着眼睛打盹的时候,忽听得耳畔一声……

“殿下今日又在听什么故事呐?”弋蟾从窗口探进脸来笑吟吟问道,顺手折了一枝玉簪花轻抚他耳鬓脸颊,“哦?竟是……”

她眼尖地觑到小书童手里的《杏花天》……那可是内府明令要禁的艳书,通篇细说春闱情事,巫云楚雨。她年幼时曾听父亲痛斥过该书的作者如何荒淫无耻,如何离经叛道……她反而觉得新鲜,只可惜自己未能亲眼一睹,没想到这书斋里竟还留着抄本。

撇眸望见那书童满面通红的尴尬,弋蟾若无其事地笑笑,“你先出去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赵锦巳刚从梦中转醒,犹不知何故,只听出那小童如蒙大赦般丢了书跑出去的匆忙,他困惑地眨了眨眼,“他怎么了?”

弋蟾吃吃笑道:“他还停留在春天呢。”

“唔?”赵锦巳一愣。

弋蟾只顾自己笑,并不同他解释。直到对方表示不满地皱起眉毛,她才努力止住笑,道:“锦巳,把手给我。”

赵锦巳依言伸手,弋蟾便从袖中取出一只青花缠枝铜铃,穿铃而过的却是一根发丝,系在他腕上。赵锦巳看不见,只感觉自己的手腕偶尔被她温暖的指尖碰到,但一触即离,随即听闻“丁玲,丁玲”的细响,他直觉问出:“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