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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蓝颜惑2

“所以啊,每次当我接到特殊任务时,我总会先来见一见你。”弋蟾说着就笑起来,但赵锦巳分明从镜中看清她那微笑的神容里有着压抑的罗愁绮绪,她总是这样……用笑容掩饰一切的吗?“不过我可不是胆小鬼,就算拼了最后一口气我也要活下来,但是,我也知道世事难料……倘若我不幸死了,起码我是见了你最后一面的。那么,至少不会那样遗憾了。”

赵锦巳心念一动,脱口问出:“那些事……你当真非做不可吗?”

话一出口却连自己都不敢置信……他是怎么了?他明明已经知道她是太后的线人,冷血无情的杀手,居然还想为她寻找抚慰人心的托辞……告诉自己她其实也是身不由己吗?

不……他不需要这些慈悲之心,善良从来不是他的本性!赵锦巳咬牙,她既能对他狠心,他必会比她更加绝情!

弋蟾因他突然的一问而愣了片刻,旋即失笑道:“锦巳,你必定比我更清楚‘忍辱负重’这四个字的涵义。”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有意说给他听,“没有什么是比生命更重要的。荣华富贵,也要活着的人才能享受得到。生,往往比死需要更大的勇气……”她用犀角篦子细细梳着他的发,眸中仍余一丝笑意,轻描淡写的语句却胜过耳提面命的说教,“只要活着,哪怕今日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痛,也总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赵锦巳无意间从镜中望见她眼底的清光,心中顿然一阵抽紧,便听见她接着道:“锦巳,我带你出宫吧。”

最后一丝希冀也化为彻底的心死,赵锦巳露出不解的神色,“出宫?”

弋蟾倾身贴近他的耳朵,一字一顿道:“锦巳,你必须回到自己的封地,才能保证今后的安全。如今正值太后全身心对付皇帝之际,对你疏于防范,我有办法带你出去。”

赵锦巳像是始料未及地“啊”了一声,脸上却呈现掩饰不住的企盼,“要怎么出去?”

“我有太后亲赐的令牌,出入皇宫无阻。”

弋蟾一面说着,一面飞快动手要帮赵锦巳脱下衣裳。对方岂料到她会突然来这一手,一时窘迫不已,忙止住她的动作,“做、做什么?”

“嘿嘿……”弋蟾笑得有几分狐狸似的狡黠,手指轻抬他的下巴左看右看,她还是心痒得忍不住要闹他一闹,“当然是把你扮成我的随从小太监,带你出宫咯。你穿得这么招蜂引蝶,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锦王爷啊?”

两人的脸庞离得太近,赵锦巳直觉避开她的目光,心下却有疑惑:既然她早就打算把他假扮成太监,又何须大费周折帮他更衣束冠?

“因为我想记住你方才的样子。真的……很漂亮。”

直到许多年后,赵锦巳始终不曾忘记,少女那一瞬绽放的笑容,当真似那……“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灿。水盼兰情,总平生稀见。”

有一种女子,注定了就是红颜祸水,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马车一驶出皇宫,弋蟾便驾着它往北面城门驰去,一路颠簸快行,蹄下尘土飞扬。而她紧扣缰绳神色凝重,丝毫不见平日谈笑风生的悠闲。

赵锦巳坐在马车上,他的手指摸了无数次藏在袖中的袖箭……那是他背着众人制作出来的短箭暗器,连弋蟾都没有发现。而他在箭尖淬了特殊的麻醉散,只需扣动腕上的机关,三枚短箭连发,稍微刺破敌人的皮肤便足以令对方手脚疲软,丧失攻击能力。

但他始终没有按下机关……尽管他心里清楚,他必须抢在她之前下手,才有可能争取活命的机会。昨晚一宿无眠,他亲手斩断千丝万缕的情分,并设想得无比果断坚决……他以为自己心里只剩了恨意,然而此时他竟没有足够的勇气对着她纤瘦的背影射出三箭啊!

赵锦巳看着满手心的冷汗,清晰的纹路印刻着曾经那些过往,他无法忘记……当初是她教会了自己习箭,无论她原本出于何意……他不想因为这次的偷袭令自己背负上“恩将仇报”的罪名。

他反而有耐心等待下去,等到她真正朝他出手的时候,他才能狠下心来与她争锋。

思及此,赵锦巳竟微微松了口气,仿佛给自己的退步找到了最冠冕堂皇的借口。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心情,其实是叫“不舍”。

“锦巳当心!”

忽闻弋蟾一声惊呼,赵锦巳只觉得身体一斜,自己已被对方飞快拉住一齐跃出马车,“轰”……便见一道九尺长的铁刺黑鞭霍然挥出,生生将马车震成四半。

弋蟾本能地将赵锦巳护在身后,望着对面那七个武林人士打扮的杀手,她一颗心凉了半截:她其实早已给沢鹿送出消息,让他们早先来接应,没想到却是太后的人来得更急。

“顾庄主担心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便吩咐我们提前来此接应。”其中一个杀手道。

顾庄主?呵,这栽赃嫁祸的手段果然够高明啊。弋蟾唇角勾起冷笑,她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状况的发生……太后对她不放心是必然的,如太后那般敏感多疑、谨慎入微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将关系着帝位存亡的大事交由她一人去办?

不过幸好太后花费了大半心力在与皇帝的暗斗上面,才会派出经验较浅的“七煞宫”来接应……倘若换做别的杀手,恐怕方才那一鞭便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赵锦巳突然却笑了,平静地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女子,她果然是个面面俱到的女子……在这种时候还能假装为他阻挡风雨,为了让他临死都记着她的好吗?

“你其实是要杀我的吧,秋……弋蟾?”他缓缓念出她的名字。

弋蟾的身体猛然一颤,“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所以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对不对?”她对上那双平静无波的双瞳,那瞬,她几乎以为他是看得见自己的……“锦巳,你真的很无情啊。你跟我出来,原本就是抱着赴死的心吗?”

她没有为自己辩解,她甚至是笑着的,只是笑容里再也没有三月春光的明媚润泽,而是饱含悲凉的叹息,那寒意一直弥漫渗透到心头,冰冷彻骨。但她本不应该怪他的,她本应该理解他的感受……他经历了生死离别与身残的怆痛,又在西苑被幽禁了那么久,怎么可能再轻易相信别人?

她只是隐隐有些害怕……他会不会就这样自甘堕落,失去最初的心性?她害怕在他的眼睛里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温润多情……当初在繁花中低眉而笑的少年,如同莲月,清澈剔透。

因而锦巳可以冷漠,可以无情,却不应该如此的……残酷。

“相比于在马车上偷袭你,我宁愿先受你一剑,再与你反目。”赵锦巳垂眸淡淡道。如果她以为自己只能坐以待毙,那么她错了……他也曾为了活命而不择手段,杀死了跟随自己七年的黑貂。而他今日之所以选择等,只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对她出手。

弋蟾正欲开口,却只见敌人手中的长鞭再度挥来,鞭上铁刺林立,若扎入皮肉该是怎样的痛苦!

“个中缘由日后我再同你细说。”她利落地拔出短剑相迎,转身前只留下一句,“但你务必要记住我说过的那些话。”

“乒乒……”双方同时出招,刹那间风云变色,刀光剑影。

那几个年轻的杀手虽然武功底子尚可,却乏于变招,来去几个回合弋蟾便摸清了他们的门路,应付起来也没有开始时那么吃力。且相比于敌人的招式单一,她的剑法便显得异常诡妙,招式千变万化,配着她轻巧如燕的身姿更像是种舞蹈,那短剑便成了她的水袖,交错间但见青光激荡,剑花点点,似落英四散而下,但那如花缤纷的剑招中却藏匿着夺命的杀机!

赵锦巳第一次从她眼中看见杀手的残忍……她招招刺向敌人要害,出手狠辣毫不留情,太后为了培养她,一定花费了不少心思吧?

而那七个杀手毕竟经验不足,几次都被她虚招蒙骗,不消半盏茶的工夫已有三人倒下。

“秋弋蟾!你想背叛主人吗?”其间有人叱道。

“哈……”弋蟾几乎就要放声大笑,“从来没有忠心过,又何谈背叛?”

说罢反手又是一剑!剑风喧嚣着她的决绝……她秋弋蟾不忠于任何人,只忠于自己的心!

赵锦巳不懂武功,知道自己不该轻举妄动,只能默然站在一旁,看着那姑娘浴血奋战,她果真是那种……就算拼了最后一口气也要活下来的女子,而这意志化为力量,一种久经栉风沐雨却愈加无坚不摧的强大力量!

虽然敌众我寡,弋蟾依然占了上风,却不免是被赵锦巳拖累,有好几次敌人的刀锋就要落到他身上,都被弋蟾用身体挡下。她的身上已有多处伤口,鲜血淋漓,但她咬牙一声不吭。

赵锦巳只觉得一颗心渐渐因着她浑身的伤痕而紧缩,几乎就要喊她住手!够了!秋弋蟾……你究竟还想演到什么时候?无论你是为了太后还是为了自己的仇恨……我都不需要你的舍命相救!因为我根本不会再相信你!

从那日窗口飞出来的一刀,不仅穿透了他的血液筋骨,也彻底斩断了他的情念。其实他理应感激她的……是她在教他明白情为何物的那天也让他再也不相信情。

再也……不敢相信。

“你的生死早已与我无关,我只是……不想被人说我欠了你。”赵锦巳暗暗摸到了袖箭的机关,就要朝其中一个杀手射出时,忽闻身后一道声音……

“殿下快上车!”

他闻声回首,看见沢鹿驾着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一面朝他伸手……“殿下!”赵锦巳迟疑了半分,而后毅然伸手抓住了他的。

车帘落下的那一瞬,赵锦巳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殿下受苦了。”

他怔忡半刻,而后朝对面坐着的俊美男子颔首以礼:“舅舅。”

……正是当日在九鼎当铺弹琴的白衣人,护国将军温青拾。谁曾料到在战场上威风凛然、连太后都要敬他三分的温将军竟是一个如此年轻风雅的美男子?此时他正端着茶盏不紧不慢地浅酌,神笑安然间自有一段风流入眉入骨,那种从容分明意味着胜券在握。

“何时看得见的?”温青拾仅从一个眼神便知道他已恢复了视觉。

赵锦巳只道:“不久以前。”显然不打算多作解释。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他真的不愿意再去回想。

温青拾也不多问,微笑道:“塞外的气候不比这里,你可还受得了?”

“能活着就再好不过了。”赵锦巳回答得轻描淡写。

温青拾静静地注视着他,心中隐约有些预感,这七年的时间,在他身上必然发生了很多故事,这个孩子……变了很多啊。他被救了……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感激,淡漠麻木的态度根本不像是一个死里逃生的人应该有的。

赵锦巳突然想起什么,“你们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是……”

沢鹿正欲开口,却被温青拾笑着打断:“我们自然有办法。”他余光一转,看见赵锦巳手腕上的青花铜铃,似乎觉得有趣,“空心的?”

赵锦巳这才察觉自己还戴着她亲手系上的那只铃铛,一直忘了取下来,“嗯。”空心的铜铃,却只有他一人能够听见细碎的铃响,但是……“不需要了。”

他扯断了系着铃铛的发丝,顺手将铃铛掷出车外。

早就不需要了,所谓的心有灵犀情牵一线……不过是她用来跟踪自己的手段吧。

从今以后,便是各自天涯。无论她是生是死,是荣是辱……都,与他没有半点瓜葛。

而赵锦巳不会知道,就在他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的那一刻,紧随而至的百人铁骑兵一瞬包围了厮斗中的杀手。弋蟾神容稍展,以为终于等来了援兵,却听见那为首的男子冷冰冰地下令:“他们都是太后的人,一个也不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