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只耳2
春气包深深呼吸，开始回溯当天情形——
“最开始，只有一个人追杀我的主人，他先用迷药让我们全身麻痹，再操纵鬼斤雀偷袭我们。主人带着我逃走，可是……没有力气……当主人将我封印在权域之圆内，另外两个人出现了。他们穿着深蓝色的斗篷衣，看不清样子，我只听到其中一个叫另一个‘阿克谢’。操纵鬼斤雀的家伙叫格波曼，是他们的下属。”停了停，惊觉到自己因愤怒而屏息，她长长吐气，停了一会儿才继续，“那个叫阿克谢的对他们说：‘塌陷已经开始了，还差十七副，只要凑够八十八副，就能打破那个东西。’我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不过阿克谢又说了一句——释放日临近了。”
他们企图打破什么？
他们意图释放什么？
众灵心头同时闪过两道疑问。
理解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艾度得到两个结论——
一是，他要查出主谋是谁。
二是，他要活捉阿克谢，逼问他们的终极目的。
“他们……”春气包蓦地抬头，红目灼灼怒火，“他们不但操纵鬼斤雀啄食我的主人，格波曼竟然将主人的头斩下来，害主人身首异处。我一定要杀了他！”
“好！”艾度点头，“你可以杀了他，但你知道他在哪里？”
红目瞪向他，分明就在说：如果不是你多管闲事，我已经找到他了！
“与其去找他，不如让他自己送上门。”艾度摊摊手，完全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幽蓝的眸之深入闪过一道纵光，他微笑着说：“我要活的阿克谢，但首先，我要活的格波曼。”
凭着多年来对叔叔的深度了解，鞠如卿选择沉默。
“鬼斤雀偷袭过还师，很显然你是格波曼的下一个目标。”艾度笑看裴还师，“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他们提到的‘八十八副’应该是‘八十八骨’，也就是……我族族灵的八十八副骨骼，无首。”冷冷的声音，听不出愤怒。
“他们想释放什么？”裴还师问。
“八十八骨有很多用处，我要查。”艾度歪头，“但首先，我需要一个可以引诱格波曼的饵。”
“……”裴还师突然觉得：也许他不该来骨董店。
“杀戮必须阻止。”幽蓝的眸子扫视这些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艾度再道，“这是你们必须负起的责任。”
“是，艾度叔叔。”裴还师难得乖顺。
“春气包，你跟他回去。”艾度做出第一个判断。
“噫？”春气包睁大红宝石般的眼睛，思考显然跟不上艾度的速度。
鞠如卿倚着沙发，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放饵，下钩，耐心等待。
深夜，月色朦胧。两道黑影悄悄栖落在窗台上，一只黑影从半掩的窗口爬进房间，垂落的窗帘蓦地掀起一角，似被夜风卷起。
黑影立在床头，一双袅戾的眼睛阴毒地盯着床上熟睡的人——它今晚的目的。
床上的人翻翻身，丝毫没有处于危机下的觉悟，当然也没有发现自己床头立着一只丑陋凶狠的生物——鬼斤雀。
无声咧出尖利的食齿，床头的鬼斤雀呈现一种怪异诡谲的笑。
窗帘突然被利风吹起，空气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它拉开。此间，无数黑影飞进来，悄然无声地栖落床边，围成密密麻麻的一个“口”字。
床头的鬼斤雀瞪大眼睛，头向窗口一甩。
鬼斤雀们仿佛接受了命令，利爪齐齐抓起床单，展翅飞起，将熟睡的人兜在床单里。因为凌空的失重让熟睡的人略感不适，他微微挣扎了一下，却没有醒来。
床头的鬼斤雀突然展翅向窗口疾飞。
它一动，所有鬼斤雀就如按下扳机的子弹，黑翅夹着呼啸声冲向窗口。只听到“轰”一声爆响，玻璃窗被强大的冲击力碎裂，巨大的黑云飘向高空，在朦胧月色下向西北方移动。
另一侧的房间内，狞猫四姐弟围着春气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上的定位仪。
巴掌大小的屏幕上，一颗红点正飞快移动。
请——相信你眼中看到的，没错，春气包手中拿的正是目前最普遍的GPS——用人类术语名词解释，即——Global Positioning System全球定位系统，还是装在手机上的那种。
科技产生的一切结果都是给人使用的，古老的跟踪术早已不成气候，有如此方便的GPS，为什么不用？
“它们要把还师带到哪里去？”芄小小声问。
春气包无声冷笑，将手机往口袋里一塞，扶窗正要跃下……衣角被扯住了。她回头，是欧C和芄这对双生子。
什么事？春气包以眼神询问。
“为什么还师不让我们跟去？”他们是来人界游学的啊，眼前就有一次这么好的实战，为什么不让他们积累经验？
“因为你们跟不上我的速度。”春气包扯回衣角，若无其事地拍拍手，身影转眼从窗边消失。
……动如脱兔，真是一点没说错。
GPS显示的红点在城市的一角停下，春气包取道直线距离追击。深夜的屋顶上，只在偶尔有一处残影留下。
鬼斤雀停止的地方是一处废弃厂房。厂房有三层高，春气包跃上二层窗台，轻轻拉起一扇窗往里看：鬼斤雀密密麻麻落在支架和栏杆上，床单被扔在地上，包裹在床单里的人——或许现在应该说“灵”——裴还师，双眼紧闭，仍然处于迷倒状态。
“古骨族……”阴影中传来刺骨的冷笑，一名男子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带弯的长刀。
窗边，红目灼灼一亮。
就是他，格波曼——那张瘦得只剩下一张皮的骷髅脸，她永远不会记忆。
弯而长的刀高高举起，对准裴还师的脖子用力斩下！
寒光划过床单，昏睡者就地一滚，躲过心怀不轨的偷袭。
“醒了？”格波曼皱起眉头，“看来这次的迷药下少了。下次我会注意。”长弯刀在手中一转，再度斩下。
裴还师险险闪过第二次袭击，滚到另一边，扶着铁架站起来，以头痛的表情低问：“你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格波曼狞笑着走近，“但我知道你是谁。”
玩绕口令？捂头的手掌掩去眼角的寒意，裴还师以弱弱的语调再问：“我们……有仇吗？你为什么要杀我？”
格波曼停下步子，以阴毒的表情盯他半晌，蓦地迸出大笑，“哈哈，古骨族都这么愚蠢吗？不是我要杀你，而是我们‘需要你’……嗯，不对，是需要你们的骨。”
“你究竟……”
“你的宠物实在没什么力量，四只小狞猫……呵，不像上次那只凶兔，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得到那副古骨族的骨骸。”格波曼轮了一下长弯刀，“好吧好吧，我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骷髅脸阴阴一笑，咧开的白牙异常可怕，“我们需要八十八副你们的骨骼，你呢，是我名单上的第二十一副。放心，我会做得干干净净，绝对不会留下血迹呀尸骸呀什么的线索，你的骨骼归我，你的血肉……归我这些可爱的雀儿。”
抬手，一只鬼斤雀飞到他手臂上，龇牙咧嘴，让人不得不感叹——物以类聚！
裴还师抬头，一群鬼斤雀正在他头顶盘旋，像饥饿的秃鹰在等待腐肉。厌恶地皱了皱眉，他吐口气，很高兴不用再假装虚弱，“也就是说——”他动动手腕，一身白色运动衫让他看上去像拍完广告的明星，“你已经杀害了我族二十位。”
“你是第二十一个！”格波曼举刀攻来。
请不要误会以上的省略号。如果可以，用百千字的华丽辞藻来形容裴还师和格波曼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完全没问题——但问题在于，他们必须有长达十分钟的华丽搏斗才行。
事实上，在格波曼眨眼的瞬间，本应站在他前方的白色身影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样，转眼出现在他身后。厉眸闪过一道寒芒，就如黑夜划过的流星（看，已经尽可能用华丽辞藻了），裴还师一手绞过格波曼的脖子，另一只手扣住他的长弯刀，以反向的物理角度狠狠向后一扭，毫不迟疑。
“咔啦！”毛骨悚然的骨骼断裂声。
“喝——喝哈……”被绞住脖子的格波曼连一声顺畅的尖叫都发不出来，只能断断续续粗重的喘息，嘴巴一张一合，比离水的鱼好不了多少。
长弯刀落地，裴还师一脚踢飞，再用两秒的时间扭断格波曼的另一只胳膊，然后抛垃圾一样将他扔回地面。
格波曼吃力地蠕动，坐起来，狠狠瞪视裴还师，“你……你究竟是谁？”
“裴还师。”
格波曼蓦地大叫：“鬼斤雀，吃了他！”
无数黑翅展开，狰狞的食肉鸟蓄势待冲。
空旷的屋顶传来冷哼，一道身影轻盈跃下，双臂横展，双手五指张开。空中，鬼斤雀被网状的细绳缠缚，动弹不得。
五指倏然成拳，灰发女子发出清亮的单音：“绞！”
细绳疾速缩回到她手中，下一秒，鬼斤雀裂成一块块，像豆腐一样从空中掉落。
格波曼张大嘴，被突来的变数震得失去反应。但他极快回神，从喉咙里发出一道怪异的声音，鬼斤雀听到这个声音后纷纷飞落挡在他前方。春气包曲腿，旋脚横扫，鬼斤雀被惊飞，只是，原本缩在地上的格波曼失去了踪影。
鬼斤雀向窗口飞去。
春气包张开五指，细绳从她手中射出，在窗口缠成一张大网，随着她成拳的动作，大网飞快向下压落，网绳穿过这群想要逃走的鬼斤雀。
黑翅的鸟类还在往窗口飞，但是，它们都在半空中解体成一小块一小块，掉落。
春气包跃上钢架，五指再张，细绳射出，将黑影中蛰伏的物体缠住。她用力往外一拉，一只鬼斤雀被拉出来，落地时，虚影荡动，恢复成格波曼的模样。
“对骨族……”裴还师眯起眼，被这种传说中的族类勾起些许好奇。
细绳绞在格波曼的脖子上，春气包动动五指，一双红目在稀薄的光线中亮到可怕。
“冷静！冷静！”艾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们后面，拍拍春气包的肩，走到格波曼身边蹲下，笑眯眯，“你好，第一次见面。”
金蝉脱壳被识破，格波曼忍着双臂刺骨的痛，喘息怒瞪。
“不如这样……”艾度用手掌托住脸，“你告诉我，你们要八十八骨做什么，作为交换，我就让你的胳膊没那么痛。”
“呸！”格波曼表现出壮烈的骨气。
劝降失败——四个字无比欢快地砸在艾度头上。哦，还有一个感叹号！
“……你以为你今天还有命离开这里吗？”劝降不成，改威胁。
格波曼沉默瞪眼，继续表现他的壮烈。
“啧！”艾度摸摸头，俊脸皱成一团，头痛地说：“怎么办？你刚才趁他们的注意力在你身上而偷偷放走的一只鬼斤雀，我很想假装没看见。可我是一个诚实的灵，假装没看见不符合我的行事作风。你说……怎么办？”
格波曼因吃惊而睁大眼。
“不如这样，我就让那只小黑雀活到我找到阿克谢为止，你说好不好？”
格波曼被他调侃的语调激怒，狂吼一声向他扑来。
“绞！”清脆的断语，春气包单掌成拳，狠狠一握。丝绳收回，格波曼仍然向艾度扑去。
就像影片的分镜——
格波曼停在艾度一尺距离处。
格波曼脸上出现数道环形的红痕，血，沿着红痕涌出来。
胳膊掉落。
半张脸滑落。
身躯慢慢滑裂，一块一块，倒塌。
艾度捂眼叹气：“还师，收拾一下。告诉如卿，我去追阿克谢，你们……多加小心。”说完，蓝眸的长辈向厂房大门走去，转眼消失。
裴还师瞪着满地的尸块，脸色铁青。久久，久久，久到春气包以为他石化的时候，他才慢慢掏出手机，拔号：“米寿？”电话那边回答了一句，他再道：“让宓戏风雯过来。”
春气包不明白他叫宓戏风雯来有什么用，直到那名美丽的女仆叫出长着红唇的褒扇，她才明白他的用意。
“是，主人，这些肉块就让我性格褒扇莲花来收拾吧！”红唇扇在空中摇了摇，让人联想到扭腰的美人。
性格褒扇……看它好像吃得很高兴啊……
宓戏风雯开的是鞠如卿的车，她将裴还师送回家后，将春气包带回骨董店。
春气包想离开，鞠如卿问她去哪里，她怔怔无言。
主人不在了，她能去哪里……
“不如在我这里住几天，等艾度叔叔回来。”魅颜的骨董店店主漾出让一切生物无法拒绝的温柔微笑。
很温暖，纯粹的温暖，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
于是，春气包就暂时在骨董店住下。她以为，经过裴还师被袭事件后，同为古骨族的鞠如卿应该小心提防、有所准备才是，但事实和她以为的大相径庭。
连续两天，骨董店开门迎客，鞠如卿坐在沙发上发呆，米寿在店内收拾杂物，符沙和宠物之间争吵闹斗，宓戏风雯一身女仆装，甜美得媲美巧克力蛋糕，一切都那么正常。正常到她有一种错觉——昨日种种莫非只是一场可怕的梦？
不……不是梦……
她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不要郁郁寡欢嘛，来，帮我把东西搬到桌子上去。”鞠如卿将一包东西抛过来。
“呃？”她手忙脚乱地接下，听话地将东西移到桌子上。
符沙也在帮忙，很有气势地告诉她哪些东西是鞠如卿需要的。
等搬完东西，她偷偷打量桌面，上面……放着一堆很奇怪的东西……
鞠如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有点泛黄但保存完好的书，翻开某一页，坐到桌边。
符沙凑过去。
春气包想了想，也跟着凑过去。
翻开的书页上写着以下字眼——
薮猫左边的胡须，三根。
红蝙蝠的勾，两个。
气蛇的吻部，一个。
一寸长的迷迭香，八根。
蝾螈的眼睛，四双。
鼻涕虫的分泌液，六两。
“啊，还差一朵蓝色的竹节花。”骨董店店主突然跳起来。
符沙和春气包也被她吓得跳起来。
“她……想干什么？”春气包小声问符沙。
“配药。”符沙小声回答。前两天如卿姐还要他找蜻蜓翅膀和青蛙蹼……不是他要偷偷嘀咕，如卿姐越来越像巫女了，一个充满强大魅惑力的巫女……
张张嘴，春气包想说什么，不过话又被她咽回去。忍了几次，她实在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你们都不紧张吗？”
“紧张什么？”骨董店店主不咸不甜地瞥来一眼。
“对骨族要杀你们啊！他们在举行什么阴谋，你难道不想阻止？”怎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不是不想，不过，人家用尽心思筹谋了几百年，不是我们想阻止就可以阻止的。他们敢将挑衅和杀戮搬上台面，说明他们的计划已经到了一个催化推动的阶段，而我们，在没有察觉他们最初计划的时候，就注定了等待。等待真相自己浮出来。”鞠如卿淡淡地说着，配药的动作丝毫不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