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历史谜样5
法言的音符慢慢飞出，在幽幽白光之下作用于八十八骨。音符与音符在空中相撞，有的相互抵消，有的交缠在一起淡化。
明明只是法言的交锋，却令众灵感到一股从天而降的压力。他们隐隐感觉到了托尔斯与金尊的较量——他们在比谁快，谁清晰，谁的力量可以强大到盖过对方。
如轻唱般美妙的法言持续相抵相撞，十分钟后，八十八骨阵上的幽光越来越炽热，突然，笼罩的白光收敛淡去，八十八骨却纷纷燃起雾色光亮，像是底座上打开了投照灯。
没有灯，是骷髅在发光。
这只代表一件事——八十八骨阵启动了。
在没有硝烟的吟诵中，在看不见血光的较量中，谁战胜了谁？
八十八骨闪过微幽的光后，慢慢熄灭了。就像电闸一开一关，机器才刚刚启动，突然就熄了下去。
托尔斯抬起冰冷的眼睛，向金尊所在的飞艇微微一笑。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足以透过扩音器的转换传进来：“看来我们势均力敌，古骨族的……金尊？”
金尊垂眸一笑，一副含羞带怯的腼腆模样。
“怎么，躲在里面不敢出来吗？”托尔斯嘲讽。
金尊抬起下巴，眼底幽光惊然一掠，旋踝向舱门走去。一直站在他腿边的雪豹甩着尾巴跟上。
站在悬空台上，让粒子光柱在夜空中投射出自己放大的身影，金尊傲骄地开口：“怎么，换你躲在里面不敢出来？”
托尔斯无声冷哼，光柱亮起，他的巨大身影与金尊在夜空中两两相对。他讽刺：“你以为你们这些小花招能阻止即将发生的一切？哼！”
“我单方面以为……”金尊很傲骄地思考了一下，“应该可以吧。”
托尔斯突然飞快念起法言，那又冰冷的眸子一直盯着金尊，看他如何反应。金尊撇嘴，以慢他一个音符的调子紧随着诵吟。
白光爆涨，八十八骨阵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开始旋转。
法言的音符由无形的声渐渐凝聚成有形之物，就如雾气在零下100度形成的冰霜，盘旋在骨阵上方，渐渐融化在白光之中。
一颗火弹不知从何方飞来，击中金尊所立的悬台，他脚下趔趄，法言略有停顿。尽管只是短短时间，却足以让托尔斯抢得先机——骨阵旋转的速度开始加快，以托尔斯为轴心形成三道光圈。
菲力大怒，八臂火轮向托尔斯攻去，却被骨阵的防御屏震得翻出百米之外。
“托尔斯！”金尊在空中的巨像换成了艾度，他厉斥，“就算你不珍惜你的生命，你也应该珍惜你族族灵的生命。”
启动的法言已经完结，托尔斯看了艾度一眼，冷笑，“我比你更珍惜我族族灵的生命。”
“既然珍惜……”艾度似乎想劝什么，却被托尔斯高声打断——
“我这么做，正是为了保护我族。”他用金属感的眼睛扫视满地残骸，反问：“你敢说，你足够珍惜古骨族族灵的生命吗？”
“绝对比你珍惜百倍。”艾度清晰、果断地开口。
“哼，我可真要感谢你的珍惜了。”托尔斯将手背在身后，“是了是了，我还要感谢你们，当年若不是鞠酒滔大发慈悲，我可能早就没命了是不是？哈哈……”他昂头大笑，“当年鞠酒滔都不能将我怎样，今天，你凭这些小辈就能阻止我？笑话！”
鞠酒滔……艇内，鞠如卿支起耳朵。
有渊源……符沙和宓戏风雯也竖起耳朵。
艾度从椅子上站起来，才要开口，“啪”的一声，成像被关掉。
“艾度叔叔。”鞠如卿拍拍手，笑眯眯地转身，“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忘了告诉我？”
“如卿！”艾度无力地坐回去，“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外面，因为成像突然消失，托尔斯还以为他藐视对骨族，又开始念法言了。
“那就告诉我怎么回事。”鞠如卿非常坚定。
“……”
“艾、度、叔、叔！”
“很简单。”艾度知道自家任性的侄女是什么脾气，以简明的句子飞快解释了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托尔斯以前也找过我族麻烦，你父亲当年捕捉他后，因为怜悯对骨族残存的血脉稀少，心生仁慈，所以放了他一条生路。”
“……也就是说，现在这种状况是因为我家老爸以前一时仁慈犯下的错误？”鞠如卿是这么理解的。
没错了，托尔斯所说的鞠酒滔，正是鞠如卿的父上大人。
艾度对错误与否不予置评。
琉眸半阖，沉吟不语。熟悉鞠如卿的都知道，这是她对某事或某物有兴趣的姿势。
“米寿。”她向舱门迈去。米寿应声随上。
符沙要跟上，被宓戏风雯拧起衣领扯回来。
“放开我！”符小美男手脚乱蹬。他要跟着米大人啦！
“嘘——”宓戏风雯竖起食指压在唇上，“我们从侧门出去。”正门走，你想当正宗无差别炮灰吗？
侧门无声开启，无声闭合。
艾度没有阻止鞠如卿的离开，当他转头发现角落空空时，张张嘴，无比担忧地叹了口气。
“是千照不听话吗？”唯一没动的水尊柔柔询问。
“……”
“不是？那您为什么叹气？啊，担心如卿？”水尊猜测之后，遥想到什么似的，捂嘴闷笑，“您大可放心，如卿要是认真起来，托尔斯可不够她瞧。再说了……还有我们嘛。”
就是你们才会担心……艾度深吸一口气，憋憋憋，憋了半天，吞又吞不回去，最后还是叹出来。
族长太奸诈了，把这种麻烦事扔给他……
托尔斯的法言一直未停。
金尊徐徐诵吟，与托尔斯的法言相制衡。鞠如卿走到他身后，眯起眼睛观察骨阵：八十八骨在高速旋转下形成三道白色光环，渐渐脱离艇面升上高空，三道光环从大到小，从高到低，在北极天柜上方形成一个倒立的圆椎形状。
倒椎形出现后，三道光环急刹车般停止旋转，八十八骨悬空，用他们黑洞洞的眼眶俯视北极天柜。
“呀……”八十八骨齐齐张嘴，发出空洞无质的声音，“杰尔啦……”他们跟着托尔斯一起念。
金尊脸色一凝。
“要不要帮忙？”鞠如卿在他后面问。
“……还不快点！”
“我要站你前面。”
“好。”金尊立即让位。
鞠如卿走到他前面，直视前方不知名的一点，双手结出权域手印，环扣的四指突然一分。
什么都没变，只是，她缓缓睁开眼睛。
金尊开始诵吟，每当他念完一句，鞠如卿便跟着他重复一遍。两道清沉交错的音符飘上八十八骨阵，渐渐地，有些骸骨停下声音，不再随着托尔斯的音符吟诵。托尔斯加快法言的速度，想重新引导八十八骨，可惜无效。
八十八骨沉默了。
三颗火弹很巧合地射过来，目标是鞠如卿脚下的悬空台。
“你要对我的如卿怎样？”可怜的火弹被俯冲下来的菲力劈成四截，不及爆炸就被战修罗的火轮焚到蒸发。
诵吟仍在继续，托尔斯的声音徐徐高昂，金尊的声音却渐渐低浅，乍听起来，只有一道轻盈空灵的声音如风般吹拂。
八十八骨熄了光韵，倏地又亮起来。这次环绕在他们周身的白光更柔和也更耀眼。他们已经被那道空灵如风的音律吸引，甚至，开始随着韵律融入其中。先是一个、两个、三个，再是五个、十个……更多。
骨质的声音并不动听，可以说是空洞而幽昧的，但却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嘹亮，越来越高吭。
他们开始跟随，跟随那来自天际的引导。
华丽的乐章在空中奏响，如小溪汇聚成洪流，它凝结力量，它爆发力量。
合奏的声音以压倒性的优势盖过托尔斯的法言，但他对今日筹谋已久，他不允许自己的失败。金属质感的眼向左方瞥去，立在暗处的身影得到指示，立即有了动作。
悬空台下，银冷的剑光从阴影中射出，菲力二话不说一剑劈去。另有两道黑艇疾速掠出阴影，向悬空台扫射，却被缩在下面的符沙和宓戏风雯截住。
“不准打扰我家如卿！”美丽的女仆轮着褒扇莲花一下子呼过去，扇得黑艇连翻带滚直达千米外，感觉比蚊子还轻。
“米大人在上面耶！白痴！”符沙直接跃上黑艇尾部，五指成爪狠狠一扳……艇翼被他抓在手上。
轻巧跃下，断翼的黑艇在他身后炸出灿烂的火花。
放眼望去，满目妖孽，生机勃勃得让他热泪盈眶。终于有紧张感了啊……
米寿一直守在鞠如卿身后，加上雪豹的防守，那些飞弹仅是打在弓行外壁上，并无实质伤害。他向下瞥了一眼，原本抬起寸许的手不觉放下来。
乐章翩连起伏，完全脱离了托尔斯的掌控。
“……以吾之骨，御吾之守，六界谛听，若尔神灵。献吾之唯忠，誓吾之广泽。乾！坤！”
最后的吟唱中，白光炽烈，椎形最上层的五十五骨飞快拔高，蓦然迸射开，如烟花绽放，消失在北极天柜广袤无垠的地界里。第二层，三十三骨随之拔高、迸射，消失。第三层，十一骨，徐徐拔高的时候，其中一具骸骨的腿骨突然被托尔斯甩出的绳索扣住。
他要——毁——阵！
他无法成功的事，也绝不会让古骨族得享渔人之利。
金尊看出他的意图，正要唤雪豹，但鞠如卿比他出声的速度更快。她跳上菲力的小战机，直冲托尔斯，在骨阵下方跳落，抛了一颗什么东西，扣住腿骨的绳索被银蓝色的光芒炸断，防御壁也被震出一个小缺口。她从缺口跳进去，端起一架霰弹枪对准托尔斯一阵狂扫……（那个……霰弹枪从哪里来的啊？）
托尔斯闪烁身形躲避灵气凝聚的子弹，可无论他往哪个方向躲闪，灵弹总能精准地射中他，就算他险险闪过，身上也被气弹划出无道细小的血痕。他以指腹拭去脸上的血迹，放在嘴里轻轻舔了舔，冷道：“鞠如卿。”
“很遗憾我无法目睹你的尊容。”妃唇勾起无笑的弧度，战化的骨董店店主丢开霰弹枪，旋足横扫。
托尔斯闪步后退，蓦地一笑。
鞠如卿一足扫空后，双掌撑地，正要转攻，却发现自己冲不到托尔斯前面。低头细看，原来她被引到早已布下的狩猎阵里。
“鞠如卿，就算你有双瞳，你能逃出‘天下将’吗？”托尔斯冷笑，“这可是你们古骨族独有的猎杀阵。”
鞠如卿站定不动，表情不咸不甜。
“我也是跟你学的。叫什么……”托尔斯点点额角思考了一下，“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跟我卖弄什么文艺！鞠如卿眼睛眯成两片平行吐司。
她见托尔斯发动“天下将”，嗤笑：“你既然知道我是双瞳，那你也应该知道，单凭‘天下将’不足以制约我。”
托尔斯皱眉眯眼。
“你不是我，你看不到我所看。”她慢慢抬脚，直接从杀阵中走出来，手中同时多了一柄银水清泉剑，“抱歉。我很高兴我能亲手结束你。”
水光横空一弧，她的身影出现在托尔斯身后。
抱歉，她没有父亲的悲悯。结束他，就是结束父亲留下的错误。如果父亲当年没有因为一时的怜悯放过托尔斯，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杀戮，更不会牺牲八十八族灵的生命。
做事果然不能留烂摊子——这就是教训。
“托尔斯！”阿克谢试图越过裴还师冲上来，却被华九隐的羽刃透胸穿过。
鞠如卿回头，淡淡的，弱弱的，漫不经心的，勾起了水妃色的唇。
她转身，扬起清泉般的银剑，迎上冲上来的对骨族。
斡旋，勾转！
利落，果断！
银剑沿血不染，每每有血滴落时，总会有新的血腥覆盖其上。
“如卿……我的月光碎片……”菲力着迷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睛闪出无数心形小泡泡。
米寿注视前方，漆眸若玄，俊容似笑非笑，眸底却是深深的沉迷。在他的记忆深处，经年前烙印的相似画面因眼前这一幕产生共鸣。
如卿并不好战，甚至可以说是厌倦的。她总是懒懒的，一旦遇到麻烦事，她也是寻求最快捷的解决方法，速战速决比较符合她的风格。
因为厌倦，所以解决麻烦的速度会更快，也更狠、更绝。
斩草除根是一种行事方式，无关慈悲和怜悯与否。
他守护倦静的如卿，他更珍藏……
浴血的如卿……
北极天柜开始震动，隐隐咆哮从地底深处传来。新的守护力量开始引动远古的创立之术，共鸣与试探，融合与植入，新与旧的撞击引起剧烈的震荡，大地迸裂、隆起，地形开始发生显而易见的变化。这种剧变持续了三十多分钟，直到新的守护之力被远古之术接受，开始醇化，深深埋于术之根源，在重重禁锁之下长眠。
守护！
突变打断了双方的激斗，趁着这个时机，洛克避开火尊救走阿克谢，退回战舰。
金尊拍拍手，越过米寿跳下悬空台，走回飞艇。八十八骨阵已经启动，倒序的法言也念完，他的责任完成了。
接下来——
水尊抚抚身下的钝龙，“小鱼儿，该我们上了。”
钝龙摇摆巨大的尾巴，游出飞艇。
同一时刻——
米寿伫立于悬空台上，眼底一直映着那道不染战血的身影。眨眼之间，他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对骨族飞艇上方，截下冲向鞠如卿的小身影。
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手持双刃短刀，黑色短发，大大的眼睛，肤色白皙，但表情凶狠。
米寿拦下孩子的同时，手成虚爪向侧方狠狠一撕。吃痛的低叫从阴影处传来，Lemma按着不断渗血的左肩，恨恨怒吼：“杀了鞠如卿！”
孩子得到她的命令，纵身攻向鞠如卿。
鞠如卿一闪避开，冷冷移眸，低斥：“滚开！”
小少年龇牙伺动，发出强烈的敌意，双刃轮举，夹着生猛的凶恨扑杀过来。鞠如卿正想一剑挥下，米寿闪步挡在中间，轻道：“如卿，就是这个孩子。”
鞠如卿侧目注视火光下的王者，短短数秒，蓦地展颜一笑。她抬手扶住他的肩，在颊边印上一吻，“你处理。”
转身，无视小少年，纤灵的身影步入飞艇，再度陷入无尽的猎杀。
米寿慢慢移步，只一步，挡在小少年前方，静静注视。
小少年无声退了半步，突然以快不掩耳的速度向他冲去。
米寿皱拢双眉，轻轻吐了一口气。反正已经混乱得摧枯拉朽，不差他这一点。
长睫敛目，眨眼再抬时，高贵的王者表情猛然一变，双目睁大开裂，狰狞慑魂。形俊的身影渐渐雾化，伴着攫紧心脏的粗哑呼吸，仿佛悄悄行走在黑暗深渊下的神灵。当雾化的身影重组清晰时，一只巨大的狮形九尾兽出现在小少年眼中。
四足点地，红棕色的被毛无萦自亮，发出璀璨夺目的诱惑光芒。凶猛的剑齿巍巍错合，眉心和鼻上隐隐泛起怒纹，是心情不好的象征。
这就是——
梼杌之王，一尊美丽傲骄的百岁强兽！
很多灵族只在年复一年的古书中看过、读过这只贵美的强兽，从未亲眼目睹。
周遭的声音像是被按了暂停，他们被突然出现在眼中的贵美强兽折服、震撼、不由自由地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