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吹画壶1
他有一只壶，四寸高，巴掌大小，色彩斑斓。
壶的外形很像袖珍版的青花瓷花瓶，颈小肚大，颈下有双耳，肚皮上的色彩灵动颤抖，如果盯得久了，那些色彩好像会流动似的，很容易让你沉陷其中。
但是他不会让别人盯着他的壶端详太久。
这是他的壶。
他独有的。
每次讲课的时候，他都将壶带在身边，放在离自己不超过一米的地方，而且，他随时能看到它。
是的，他是一名讲师，不怎么受重视又不怕被人觊觎位置的小讲师。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教的是艺术基础知识课程，而且是在一所不怎么热门的大学里任教，就他这个位置，一心往上爬的讲师不屑一顾，已经爬上高位的讲师……也许他应该称他们为教授，更不屑一顾——他们觉得他没有威胁力。
也是，他明明擅长绘画，可他的作品总是得不到人们的赏识。他不敢自比梵高、唐寅，他也不是盲目尊大，可他就是找不出作品不被赏识的原因。他也虚心求教那些评论家，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建议。那些高傲的评论家总是用挑剔的眼光打量他的作品，然后摇头说：“欠味。”
欠什么味？又不是凉拌菜。
久而久之，他也放弃了，索性直接为生活而生活，在大学里教几节冷门课，领一份微薄的薪水，得过且过。直到他得到这只壶，被它肚皮上的颜色吸引，才又有了拿起画笔的冲动。学生都说他这段时间是不是交到女朋友了，总是在笑。是啊，他在笑，因为学生都不知道这只壶的秘密。
它是一只壶，它也是他的宠物。
直到有一天，壶不见了。而他，不过到课室外拿一管颜料。问学生，也都说没见到那只壶。
去了哪里？明明就放在手边……
他冷汗直冒，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他只得到来北轩路1114号，找鞠老板。因为，他的壶就是在鞠骨董宠物店里买到的。
以没药的幽香为底，将橘香、橙爽、葡清、桃甜掺杂其中，这种混合而独有的香氛总是若隐若现漂浮在骨董店的空气分子里。
从灵界回家已经一周有多了，符沙的心情一直低落……好像就没有回升过。
不是他要偷偷嘀咕，如卿姐的“双瞳”封印不封印感觉都一样，那双深邃得几乎让人沉溺的琉色眼眸依然在不经意之间闪烁着古老而神秘的光芒，让他不敢直视……呜，他被菲力影响了。
让他心情低落的是那只小梼杌……对，没错，就是米大人从对骨族手里救回来的白毛小狮子！
自从那只白毛小狮子的傀儡术解除之后，整个变成了一只炸毛兽，在米大人面前唯唯诺诺乖巧可怜，在他面前就趾高气扬猛竖防火墙。最让他纠结的是米大人默许白毛小狮子留在店里，一点也没有打发他离开的意思，如卿姐对米大人从来是纵容有加，对白毛小狮子在店内晃荡不提半个字。
白毛小狮子的人形是十四岁少年，个子比他高……
白毛小狮子还是米大人的眷族……泪……米大人的闲暇时间都被那家伙霸占了啦！
怀着这么悲催的心情，可想而知，就算店里来了客人，也请原谅他意兴索然没什么心情去接……更别说是几个月前的。
因采画，墨骨人，某学院艺术系讲师，177左右的个子，脸颊消瘦，头发呈现天生的卷曲，长过肩头，背后看很艺术，正面看很颓废。大概四个月前，他在骨董店买了一只壶。
“因先生，你说……你的宠物失踪了？”符沙没精打采重复因采画的话。
“是的是的，怎么办？”因采画如坐针毡。
“宠物走失？”穿着米色衬衫的鞠如卿突然从吧台后站起来，足足吓了客人一大跳。随着身影的晃动，绣花马甲，白色直板裤，弹力厚底鞋……仿佛牛仔女孩的骨董店店主出现在客人眼中。
利落的衣着，优雅的端平站姿，的确有一股解决问题的气质……不过茫然的眼神和漫不经心的语调……让问题有待商榷。
“因先生……”鞠如卿指指大门，“你应该出门，往左拐，直走，往右拐，直走，往左拐，直走，往右拐，直走，往左拐，直走，往右拐……应该就能找到。”
“我的壶在那里？”因采画惊喜得周身像投了闪光灯。
“不。”鞠如卿打破他的美梦，“那里是警察局。”
“……”
“本店不接受侦探事件。”骨董店店主幽幽比个送客的手势。宠物失踪应该去警察局，再不就贴宠物告示，没必要跑来她的店里。
因采画还想说什么，符沙挥挥手打断：“快去报警吧，不然时间长了就找不到了。”
此话一出，吓得因采画赶紧往警局跑。
不过，鞠如卿没想到把因采画推向警局会给自己造成这么大的乌龙事件。
下午三点多，一辆警车拉着尖锐得就怕别人听不到的笛声“嗞嗞嗞——”刹在骨董店大门前。车上跳下数名警员，为首的……是陈莫里。
一票警员走路带风般冲进骨董店，为首的陈莫里一见坐在沙发上的鞠如卿，涎笑着快跑几步靠近，口里说着：“鞠老板，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喂，你是警官耶，怎么可以笑得这么恶心？
“……”鞠如卿轻轻抬起弧线可人的下巴，直视跟在警员后面的因采画，“你是怎样啊？”让他去报警，不是叫他把警察引到骨董店来！
“他们……他们问我壶是从哪里来的，我就告诉陈警官壶是在……在贵店买的……”颓废消瘦的青年缩着肩怯怯解释。
“要找律师吗？”陈莫里很突兀地问。他身后，警员个个都是一副三叉神经抽筋的表情。他们很想提醒队长，因采画失踪的壶和骨董店没什么特别联系，他们之所以突然杀到这里来，不过是队长假公济私来晃一晃……佛曰：不可说。
米寿冷冷瞥了陈莫里一眼，跟在他身边的小梼杌（人形）觉得陈莫里惹恼了自家尊贵的王，不由分说，长腿一伸、一扫，将陈莫里扫个四脚朝天。
扑——空气剧烈动荡，隐隐升起一朵蘑菇云。
警员一见自家队长被袭，第一反应是拉开马步，将手按在枪套上。
“不许动！”
“把手放在脑后！”
“袭警！”
各类警告式的大叫从他们嘴里吼出来，中气十足。
看着乱哄哄一团的骨董店，魅颜的骨董店店主无声笑起来。
六界中，人类明明是弱族，但他们却能以海纳百川之姿吸纳任何族类的知识经验，融入到他们自己的族群里，应用到他们自己的城市中，繁衍，交织，生生不息。
有些灵族喜欢将“人界”称为“人间”，以前她只觉得是个代称，怎样都好，如今看来，人间……似有独特的意义蕴藏其中。
人家警员大吼大叫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做做样子，小梼杌却实实在在亮出利爪……是说真功夫。不过呼吸间，符沙感觉警员的吼叫还在耳朵边飘着，小梼杌已经把人家的配枪全部缴了下来……
你看他，左右胳膊下各夹一只，手上是三只，其中一只还顶在陈莫里的脑门上。
就像闹哄哄的电影一下子关到静音，鸦雀无声。
他什么时候把他们的配枪偷走的？
为什么脖子这么痛？
手……手好像被什么东西劈到……
警员们暗想自己的心思，表情倒是非常一致——江天渺渺鸿初去，漳水悠悠草欲生。
小梼杌还嫌闹得不够，扭头90度，眨眨他无辜纯真又带点水汽的黑色眸子，对米寿扬起讨好的笑，轻轻吐出两个字：“我王……”
米寿浅浅拢眉：当着这些人类的面，他不怎么好教训。
符沙重重叹了一口气，一只一只拿回小梼杌缴下的枪，再一只一只妥妥帖帖放进人家警员的枪套里，最后把陈莫里扶起来，“抱歉，陈警官，他是别人暂时寄放在本店的客人，最近又沉迷拳道，就像……叶问，陈真，你知道的。”
米寿将手按在小梼杌脑袋上，微一用力让他低下头，再对陈莫里颔首，“这孩子给警官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陈警官，请问你到骨董店来是要查案吗？”
他的笑仿佛有一种光，朦胧又俊美，让陈莫里和一票警员不合时宜地怔了五秒，又齐刷刷低头故意整理衣服。
等脸上不太烫的时候，陈莫里抬头，终于想起了正事，正好借话下台：“鞠老板，可不可以将那只壶的相片提供给警方做参考？”
“相片？”鞠如卿心情奇好地给了他一个微笑，“相片本店没有，不过……”水色琉眸向因采画瞥去，“因先生是画家，画一只壶出来应该不困难。因先生，你说是吗？”
缩到人后的艺术家在众目睽睽之下僵硬地点头，“应该……是的，不困难。”
“需要我叫律师吗？”鞠如卿问得好真诚。
“不用了！”陈莫里大声阻止。因为他突然想到自己无凭无据拉着警笛冲到人家店里，根本就是不太……合法的。
“那，各位慢走。”魅颜笑意深幽，坐姿都没变一下。
陈莫里尴尬地笑了笑，尴尬地搓搓手，尴尬地带领他的队员和苦主因采画从店门撤退。
站在雕花门后，目送警车摇摇晃晃开走，骨董店店主沉吟微思——那只壶虽然不会伤人，却不缺自保的能力，绝不会无缘无故失踪；因采画四个月前就将壶买回去，他又是个没有杀伤力的墨骨人，按理说他们应该是很温馨的一对宠饲……壶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符沙。”她轻叫。
“嗯？”只差没趴在地上的符小美男抬起苦瓜脸，萧萧向北风。
她哑然失笑，眼角余光中，是米寿与小梼杌隐入二楼的身影。看来是拖回去教训……妃唇轻抿，她曲指在符沙额心一弹，“找找那只壶，看溜到哪里去了。”
“好……”符沙拖着小腿往外走。
他这个样子，哪有谨慎细致的心？而且……骨董店店主忍不住一巴掌拍上小脑袋，“你是来投靠我的，那只小的可不是，你叹什么气！”
此话之意……符沙眼睛一亮，从25瓦一下子飙到250瓦。
他深深了解如卿姐的风格，这句简单的解释虽然也让他脑部纠结，不过比海岛仙方还管用，他觉得全身充满了能量……不是他要偷偷嘀咕，真是越来越佩服自己耶……
“是，如卿姐，我一定会查到那只壶溜到哪里去！”小腿并直靠拢，只差没行童子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