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小梼杌1
鞠如卿到底每天在干什么?
哦,她在种花。
稚嫩的少年向收藏架边的魅颜女子瞥去一眼,不禁抿起嘴。
也不知道是什么花,她昨天种在一只外面绘有蓝莲的白瓷小盆里,今天一早就搬出来洒水,然后笑眯眯地坐在那里等发芽。
“如卿姐,这是什么?”符沙跑过去问。
稚嫩的少年不觉聚精会神支起耳朵,想听鞠如卿的答案。
“捕蝇草。”鞠如卿神情悠闲,“上次回家发现几颗种子,就拿回来种种。嗯……”骨董店店主难得思考了一下,“不知道这种植物在人界能不能种活?试试。”瞧,她多有探索、发现、好学不倦的精神。
“和人界的捕蝇草一样吗?”
“会壮观一点……吧。”
“哦?”符沙双眼一亮。
切,一盆植物有什么稀奇。稚嫩的少年偷眼看向天花板。就在他准备离开沙发上楼找米寿时,雕花玻璃门被推开,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走进来。
“并竹?”符沙叫出女孩的名字。她是一只雪梨络丝娘,人类名字叫温并竹。
“鞠老板。”小络丝娘向收藏架边的骨董店店主问好,大眼溜过沙发上神色不善的少年,决定不予理会,直接向鞠如卿走去。站到桌边,对视五秒,小络丝娘垂头,点点小手指,轻声说:“可不可以请鞠老板帮我一个忙?”
“怎么?”鞠如卿示意她坐下。符沙蹦跳着去端点心。
“是鹏鹏……”并竹细声细气,“就是我的一个同学……男孩子……他因为有功课不明白所以问我,我就放学后帮他补习……”
鞠如卿抬起两指往桌面一扣,“说重点。”
“他家好像出了一点怪事。以前我去他家的时候见过他妈妈,这两天去他家,总觉得他妈妈怪怪的,可我说不出来哪里怪,就是觉得好奇怪。”小络丝娘简洁迅速地将事情交待出来。
端着泡芙出来的符沙正好听到,笑问:“你很享受上学啊?”
“才不是!”并竹连连摇头,小脸却腾起粉红,点手指,“人家才没有觉得上学有趣……”
还说不是……符沙斜眼睨她。
“怎么奇怪?”鞠如卿还是没听明白。
并竹歪头整理了一下,“鹏鹏说他妈妈以前总是对他的功课要求很严,现在却一点也不关心了,倒是要他注意休息,多玩一下,以前不准他吃太多蛋糕,现在天天买蛋糕给他吃,以前都是让他一个人睡觉,现在却天天晚上和他一起睡,还把他抱得死紧,每时每刻都盯着他。”
“你觉得她有什么奇怪?”
“不知道……感觉……关心得有点过头,很勒。”并竹比比自己的脖子。
“沉重的母爱。”鞠如卿撇嘴。
并竹怯怯看她一眼,垂头小声说:“我会付钱的。”
鞠如卿眯平了眼睛,静了十五秒才开口:“符沙,你去看看。”
“是。”
“带上反渊。”
“什么?”跳起来的是沙发上的稚嫩少年,“为什么我要去?”
骨董店店主一记淡如春风化物的眼神送来。
她是王的主人,如果她在王面前说他不好,王肯定生气……两害相权取其轻,小梼杌反渊立即噤声。
“为什么我们要偷偷摸摸?”反渊蹲在窗台外凸出的水泥台沿上。
“这是调查必须的。”符沙将食指竖在唇上比个噤声。
反渊抬眼看天。
他当然知道调查要偷偷摸摸……不是,是小心翼翼,但这里是二十一楼的窗台耶,并竹和她的小男同学鹏鹏就在房间里写作业。他们却蹲在人家窗台边沿偷看,旁边随便一家探个脑袋出来都能看到他们,哪里有偷偷摸摸……是说小心翼翼!
还好天已经半黑。
“那个女人有什么奇怪?”他不耐烦地嘟起嘴,“人类的母亲不都是这样吗?唠唠叨叨,满脸假笑。”
“所以才要弄清楚她哪里奇怪。”符沙叹气,忍了很久才忍住不把他一脚踹下去。
“你的方法太慢了。”反渊按按拳头,不屑,“把她拧出来揍一顿,她肯定什么都说。”
符沙:“……”
反渊:“……”
“你敢这么做,我就告诉米大人你把如卿姐交待的事搞砸了。”这招有压迫力吧。
听符沙这么说,反渊果然悻悻收拳,蹲在窗台上继续无聊。
符沙从窗口往房间里观察,他见鹏鹏的母亲将削好的水果端给他们后,便回到厨房忙碌,一边切菜一边哼歌,面带微笑,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他正想射一颗小石子试试,却听身边的反渊问:“喂,你很喜欢过这种无味的生活啊?”
“嗯?”符沙困惑地扭头。
“这里,我是说人界……”反渊点点四周,“人界有什么好?”
“不知道。”符沙回答得倒也干脆。
“那你为什么留在这里?”
“因为米大人在这里。”
“……”
符沙瞅瞅忙碌的母亲,抽空问:“你会留在骨董店吗?”
“不知道。”
“不知道?”符沙皱起他的小眉头,“为什么你会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留在骨董店?”
“你就知道?”反渊斜睨他。
“我当然知道。”符沙抬起傲骄的头,“只要米大人在,我就一定会留下。”
沉默了一会儿,反渊低声说:“我王并没有要我留下来……”
“那……”
“我王说,我需要历练。”反渊将头抵上膝盖,声音闷闷的,“都是因为我太笨才会被Lemma控制,才会让我王那么生气。”垂头丧气了半天,他听不到符沙的声音,偏头一看——符沙双手捧脸,金眸闪闪发光,眼角滋润,嘴角傻笑,就像透过虚空臆想什么。
问题是: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反渊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没反应,“符沙?”他拉耳朵。
“米大人……”符沙笑眯了眼睛,发出梦幻猫咪般的声音。
“啪!”反渊这次毫不保留地一巴掌拍上,“不要用那么恶心的声音呼唤我王的尊名。”他只顾着教训符沙,没注意到这里是二十一楼,没注意他们前面什么都没有,所以——
符沙单手抓着窗沿,随风摆荡,萧萧向北风……
手臂震力一弹,他跃回窗台,没好气地瞪了反渊一眼,“你谋杀啊!”
“……”
“我……”才指指鼻子,符沙突然缩到窗边,神情严肃。反渊跟着他在墙边探出一双眼睛。他们看到奇怪的一幕:鹏鹏的母亲榨了两杯苹果汁,不过,她在其中一杯里挤了两滴……乳汁?
她用水果长勺搅拌……搅拌……直到乳汁与果汁融为一体。
她对着加料的果汁露齿一笑,转身端给外面写作业的两位小朋友。
窗外,符沙和反渊面面相觑。
那个搅拌真是有点……呃……诡异……
“有伤害行为吗?”托腮坐在一盆刚刚发芽的植物前,鞠如卿闲闲开口。
符沙思考了一下,摇头,“看不出来。”
“那就是没有伤害行为。”纤而灵的指尖轻轻抚过娇嫩的芽,魅颜浅笑。
符沙点头。
“也可能还没有发生,但不表示没有!”反渊抱臂靠在墙角。显然对鞠如卿不以为意的漠然很在意。但相反,他并不关心并竹和她的人类小同学,他只是单纯地从心理上反抗鞠如卿冷淡的态度。
“先别管这件事。”鞠如卿笑了笑,将摇曳着嫩芽的植物推给符沙,“发芽了,帮我照顾好它。”
“捕蝇草!”符沙惊喜地捧过绘有蓝莲的白瓷小盆。
“喂,你真的不管了?”反渊走过来。
琉眸浅浅一敛,瞥过来,“反渊,你多大了?”
“……108岁。”
“嗯……按人类年龄衡量,你还是幼儿期。”
什么意思?反渊瞪眼,拳头在身后握紧。
“你的生命还很长。有很多东西,你可以慢慢学。”骨董店店主扶桌站起,经过反渊身边,留下一句叮嘱,“别给符沙添乱。”
我给他添乱?!
反渊全身僵硬,因这句指责气得心尖都在颤抖。他转头怒瞪,却只来得及捕捉隐入厨房的纤细身影。心有不甘,他转而怒瞪抱着瓷盆的符沙。
符沙的心思暂时被眼前的小芽吸引,无暇顾及身后眼冒青光的白毛小狮子。
反渊捏紧拳头,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什么叫我给他添乱?什么叫我给他添乱?我梼杌一族从来高傲不羁,何曾受过如此指责和委屈!这不知种族不知来历的小小Fossa居然也敢在我面前趾高气扬?!
不过一盆破植物,有什么值得大费心思去照顾,哼!
甩头走出骨董店,反渊就像丢失了GPS的火车头,横冲直撞,有路就走,走到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茫然抬头,眼中映出一间酒吧,他想也没想冲了进去。
没想到的是,这一冲,倒让他冲了一个朋友。
大概情况就是:酒吧的酒保很认真地告诉反渊,这里不招待未成年人,反渊却偏要喝酒,一拳头把人家的吧台捶去半角,在酒保发火之前,一名游客模样的男子出来打圆场。深蓝色的头发,与发色相同的眼眸,高高的个子,笑起来依稀像狐狸的弯弯眼睛,他自言叫格芮,来雍芜市旅游,帮反渊劝退了酒保,还请反渊喝加了威士忌的果汁,谈笑风生,能歌善舞,将一场极有可能恶化的争斗化于无形。
这个叫格芮的笑脸男子给了反渊一种极度差别的好感,他们交换了可以坦白交换的信息后,短短一个半小时,居然成了畅谈心事的好朋友。
一个是来旅游,一个也初来乍到,两个对雍芜市完全不熟悉的家伙居然找到了共同点,相约游览市中美景。对于反渊的早出晚归,米寿没说什么,鞠如卿也无可无不可。
一周后。
正要出门的反渊瞥到符沙放在角落的植物。
是鞠如卿交给符沙的那盆捕蝇草,一个星期的时间居然长到半人高,就是茎杆太细,曲曲袅袅几片叶子点缀,顶端则长出一只卷曲的叶片,很像初露水面的小荷。
大眼一转,他伸脚将瓷盆往外推了推。随后拍拍手,蹦跳着向与格芮约好的主题公园前进。
反渊睁开眼睛,下意识地缩了缩头,避开顶上炽热的灯光。
这里哪里?
为什么……他全身无力,动弹不了?
“哟,醒了。”因兴奋而拔高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听起来格外刺耳。
反渊慢慢扭头,适应了讨厌的灯光后,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很大很灰的仓库,但他所趴的地方却意外地宽敞,像是有人故意移开了铁架烂木。
一双裹着皮靴的脚出现在瞳孔内,循着笔挺的双腿向上看,是蓝头发笑得眼弯弯的格芮。他的嘴角,有尖牙。
反渊蹬腿,“搞什么鬼?”
格芮蹲下,伸手在他脖子上抚了抚,爱不释手地说:“真是一只完美的强兽,如果把你变成我的血兽,哈哈哈哈……我有这么一只强大的血兽,别人都会羡慕我啊!哈哈哈哈——”
“你是谁?”再笨也知道自己被眼前的弯弯眼骗了。
“嗯,我是格芮啊,小可爱!我的名字可没骗你。”
反渊一抖,全身鸡皮报到。
“你给我喝了……什么……”反渊吃力地挣扎,想脱开格芮的手。
“嗯……”格芮托腮想了想,“一点点麻药,一点点******,一点点消炎药,一点点抗生素,一点点……好像就这么多。”
“……”他是笨蛋,居然又被骗进陷阱。
像是看透了他的懊恨,格芮笑眯眯地摇了摇手指,“放心,放心,反渊,我不会伤害你。等一下,我会在你脖子上轻轻咬一口,非常轻非常轻的一口哦,你不会觉得痛,然后,我会把你变成我的血兽。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了,嗯……想起来就兴奋……”
“你是血族……”反渊用力咬住舌尖,希望借此唤回失去的力量。
“嗯!嗯!”格芮郑重其事地点头,“原本我只是随意来到这个城市散心,没想到让我遇到了你……真是天作之合!天赐良缘!”
……不懂中文卖弄个屁啦!
“好了,现在开始吧!”格芮托起反渊的腰,让他雪白无瑕的脖子完完全全暴露在獠牙下。
“放开我……混蛋!”反渊猛地抬腿踢格芮后脑,可惜大腿被他一只手压住,偷袭失败。
“乖啊乖啊,真的不痛,不骗你。”
反渊气急败坏,“信你才有鬼!”
“哎呀,真是一只傲骄的小梼杌呢!”格芮笑着张开他的嘴,伸出他的尖牙。
无论多么俊美的脸,嘴边长出两颗乌亮的尖牙都不会太好看。
锋利的牙尖已经刺入光洁的皮肤,而反渊根本无法凝聚力气……
有一条定律,是很多作家都默默遵守并且运用自如的。这条定律会让事情出现转机,会给人以生机,也给人以绝望。它是平铺直述中遥远地平线的一抹光,是冬天覆盖下山麓里的一点烛火,是万丈悬崖上垂下的一根绿藤,是风火雷电,是云蒸雨降,是游龙归洞,是长鲸起浪。
它,就是——
姗姗来迟之事件直角转折定律!
仓库,即便是经久不用,也是有窗户的。窗外一轮半月,夜色中,一道黑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半月上俯冲而来。强大的冲击力如飞舞的子弹击穿窗口的玻璃。黑影盘旋如月轮,从仓顶悠悠然滑落,停在格芮两米之外。
一只黑羽的人面鸟,鸟目染有黄色叶片形,如妖娆的盛装假面。
勾芒。
“咚!”鸟背上跳下一道小身影,俏皮地眨眨眼,打量四周,金眸竖瞳,懵懂可爱。
“符……”反渊才吐出一个字,人面鸟一翅膀扇来,立即沙尘迷眼,满场鸡飞狗跳。
符沙闪步出现在格芮身后,抬腿一脚扫向他的腰。格芮身影如水月镜花,被符沙拦腰截断,实际已经跃上半空。符沙趁机跃起,在空中快速击出百拳。格芮逐一抵挡,不料其中一拳为虚影,他暗叫不好,鼻子上已正中一拳,“叭”的一声跌落在地。
然后……没有太惊险,特别是在勾芒和符沙的联合攻击下,格芮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总之就是一顿饱揍,直到他鼻青脸肿为止。
一脚将不成人形的格芮踢到墙角,符沙拍拍手,猛地扭头瞪向反渊。
金色的眸子里,原本如幽蛇般迷璀的竖瞳已经睁成圆形。这表示——他很生气。
“捕蝇草是你故意放歪的吧?”小拳头在反渊眼里晃啊晃。
“……”
“喂,说话!少装!”
“……你不是来救我的……”
符沙眯平眼睛,“你还要我救?你是梼杌耶,虽然风度和米大人没得比,气质和米大人没得比,俊美和米大人没得比,笑容和米大人没得比,真身和米大人没得比,眼神和米大人没得比,眼角的黑发和米大人没得比,低头一笑的瞬间和米大人没得比,坐在沙发上和米大人没得比,站着不动的姿势和米大人没得比,一呼一吸和米大人没得比……”
“你给我够一点!”反渊怒吼。他有那么不堪吗?
“不够!”符沙反吼回去,“你故意把捕蝇草移到台阶边边上,害我打碎是不是?”
“你……你来……就是为了一盆捕蝇草?”反渊难以置信。这小东西跑来就是为了指责他故意制造机会打碎一盆植物?
只是、为了、一盆植物?
“不然咧!”符沙横瞪,“一个小小的血族有什么难对付,只有轻信他的笨蛋才会上当!”
……轻信……的笨蛋!
五个字,如寒冰利剑,直击反渊饱受伤害的心灵。
符沙提起他的衣领摇晃,“是不是你故意动我的捕蝇草?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是啦——”头晕眼花的反渊一把拨开符沙的手,大吼,“是我故意把花盆移到台边,怎样?打碎它的又不是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小心!”
符沙却像是放下心头大石般长长吐了一口气,拍拍小胸膛,“你终于承认了。”
“……”
“这样我就可以告诉如卿姐,花盆打碎不是我的责任。全都是反渊的错。”
他来这里只是为了推卸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