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小梼杌2
“太好了!”符沙跳了两步,跃上勾芒的背。勾芒展翅待飞,符沙“哦”了声,想到什么,探头问趴在地上的反渊:“你没力气是吧?”
“……”
“唉,这种劣质的骗局,轻信的笨蛋才会上当。”符小帅哥拍拍勾芒,“我们顺便把他拎回去吧。”
黑羽展张,勾芒扶风掠起,爪足往地面一抓,提起反渊的衣领,就这么摇摇晃晃飞回骨董店。
嗯……
嗯……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坐在勾芒背上,符沙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被遗忘的仓库一角——
鼻青脸肿的格芮偷偷睁开一只眼,确定只剩下他一个人后,骨碌一下跳起来……
“咔!”一声脆响,腰骨很爽快地扭到。
保持滑稽可笑的扭曲X形,郁闷的血族纠结万分地低怨:“哎呀……真是凶……人家又没有恶意,只是想要一只血兽嘛……嗯……好痛……”
猫猎扑着毛球扮可爱,狗狗蹲在门边扮深沉,水族在鱼缸里摇头摆尾,骨董店内一派祥和……
其实众宠大气不敢出。
今天散发低气压的不是他们的店主,而是店主宠到心尖的梼杌之王。
要怪,就怪那只小梼杌惹的祸——唉,唉,真怀疑他的智商有没有二十五!
众宠发出奇迹般的统一叹息。
就在昨天,勾芒拎着反渊回来,将他扔在沙发上。等反渊恢复力气了,米寿轻轻对他说了句:“回房去休息。”然后,忙自己的去,瞟都不瞟他一眼。
反渊咬着唇角委屈地回到自己房间,抱膝缩在床角,不停埋怨自己的粗心大意。
然后,骨董店一整天都在低气压的包围下度过。
失去笑容的梼杌之王仍然俊美,却多了冰凌之气,令人望而怯步。米寿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如常打扫,如常处理店内琐事,转眼,一天过去。回到房间,沐浴完毕,他走出浴室就看到反渊像街边的弃猫一样缩在床栏边。
浅浅瞥了一眼,取来毛巾拭去发尖的水滴,他并没有开口的打算。
“我王……”反渊怯怯蹭到他腿边。
尊贵的王者低头俯视脸色苍白的小梼杌。
“反渊知错,愿意接受惩罚。”
“哪里错?”
“……轻信他人。”
“嗯。”漫不经心地点头。
“……不该故意打碎花盆。”
“嗯。”将拭发的毛巾甩搭到椅背上,梼杌之王依旧是不为所动的淡然。
“我王!”反渊突然挺直腰,睁大眼睛问:“您为什么要留在人界过这种无味的生活?”
鞠如卿哪里好——心底这一句,他不敢问出来,却也愤愤不平。
半湿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颊边,为俊容增添一抹幽暗迷离。冷淡的王者终于眯起他深邃的眸子。
小少年,脸上带着浓浓的赌气和不满,还有因为上当受骗遗留的懊恼。梼杌一族的俊美在这张小脸上凝聚无疑,但仍有伸展和雕琢的空间。
身为梼杌一族的王,被族群所尊敬,亦要担当起守护族群的责任,当日见反渊可怜,所以才出手救他,带他回人界,是希望他能有所成长。只是,他并没有将反渊留在身边的打算。迟早,是要离开的。
凝眸半晌,浅粉的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他没必要向一只小梼杌解释自己。只是,少年脆弱的眼神,乞求的神情……唉……垂眸轻叹:“你被血族欺骗,那就从他们那里开始成长。”
“我王!”他的疏离令反渊心头一片冰凉。
“去罗马尼亚吧。”米寿站起来,“这两天先准备一下,身份、护照和人类必须的相关资料,这些东西齐全后,你可以离开了。”
“王……”是要放弃他吗?小梼杌抱膝蜷缩身子,不敢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自从有意识开始,他就不知道父母是谁,曾经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鸟蛋里孵出来的。他在鬼界的一个偏僻小镇长大,抚养他的是一对衰老但善良的鬼族夫妻,可他们被人类的捕猎者杀死。那些残忍的人类将他关在笼子里带到人界,很长一段时间,他是某些贵族的观赏宠物。老实说,人类的生活真的很无趣。
逃出牢笼后遇到Lemma,他以为自己终于遇到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却没想到Lemma偷偷在他身上种下傀儡术,她救他、接近他,只是为了利用他。
他不太记得被傀儡术操纵的那段时间做过什么,经由灵界一战,他在王的天威下清醒过来,那一瞬间印入眼底的傲天绝姿犹如烈火烙上骨骼的炽迹,永生不得磨灭。
比红莲烈焰还要灼眼……
比金属宝石还要美丽……
原来,那就是他们的王啊……
他并不奢望可以站在王的身后,他只要能匍匐在王的脚下,每天能得见王的绝姿,他就满足了。但现在,王也要抛弃他,因为他蠢……他笨……他一无是处……
食指徐徐抬起,骨节微曲,以指背轻触少年尖尖的下巴,略一用力,让他抬起脸,“为什么哭?”
反渊胡乱擦了擦脸,结结巴巴地说:“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不明白我为什么送你去罗马尼亚。”优美的唇线像是被风吹拂的柳枝,不经意之间弯起了微微的弦,“对骨族有古骨族去解决,基本上没有你成长的空间。但这一次血族的教训,你应该不会太快忘记吧?”
摇头,摇头!绝对不会忘。
“血族既然欺骗你,他们就要承担你的‘回报’。”梼杌之王收回指尖,弹飞沾上的一滴眼泪,“我梼杌一族的回报不能轻,也不会轻。”
“……”
“还是不明白?”米寿垂下肩,败给了反渊的迟钝。在如卿“简明解释”风格的训练下,他自信能清晰、明确地解释任何事情——无论事件的理解多么伤害脑细胞,但为什么反渊就是不明白?“罗马尼亚是血族在人界最初的发源地之一,在那里,你可以尽情地‘回报’他们。”
意思是……反渊蓦地睁大双眼。
“明白了吗?去休息吧。”米寿不打算花太多时间等反渊理解透彻。
反渊吸吸鼻子,慢吞吞地站起来。
目送小少年一步两回头磨磨蹭蹭挪到门边,米寿突然出声:“反渊。”
“我王!”反渊飞快回头。
“如卿是我的主人,她享有我的绝对忠诚。”
反渊愣了一下,转身,手脚并齐规规矩矩站好,低头,“是,我王。反渊知错,以后绝不再犯。”
然后,他得到了王者真正的微笑。尽管那微笑淡如轻风缈然无痕,于身心受创的少年而言,却是最温柔的珍藏。无论时间过去多久,依然不褪色。
对于自己的即将离开,反渊更多的是抱膝坐在沙发一角,依依不舍,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符沙见他可怜,便走过来安慰:“一想到要离开米大人,我就心如刀割……”
“……”
“打碎植物盆我不怪你。以后你一个人在外,要记得不要再轻信陌生人,不要人家给你一杯牛奶你就把自己卖了……虽然我也上过当,但我以后会更小心……”低声咕噜一句,符沙停了一会儿,又道,“要记住:不能从外表来判断一种生物的危险性。”
“哇哇哇哇哇——”反渊放声大哭,眼泪薄喷如小泉水。这哪叫安慰,根本是落井下石。
符沙愣住。他……他是真的想安慰的……
尴尬之际,雕花玻璃门被人推开……通常这个时候来的都是救星。符沙还来不及看清救星是谁,就听到一声大叫:“符沙,鹏鹏出事了!”
……是并竹。
“不要急,不要急,慢慢说。”符沙立即扮演情绪冷切冰块。
“鹏鹏今天没来学校,老师说是鹏鹏妈妈昨晚打电话给他请假。我怕他出事,一放学就赶去他家,却发现……我进不去!”并竹急得团团绕圈。
“进不去?”符沙鼓起腮,这是什么概念?
“进不去?”鞠如卿从厨房探出头,“什么进不去?”
并竹赶快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昂头,满眼期盼地注视眼有玩味的骨董店店主。
“好像很强大的样子……”指背划过下唇,沉吟三秒后,鞠如卿道:“不如……我们去看看。”
决定后,她,米寿,符沙,反渊,加上带路的并竹,浩浩荡荡杀向小男孩的家。
宓戏风雯留下守店。
出门前,鞠如卿回头叮嘱:“符沙,抱上捕蝇草。”
“……呃?”如卿姐,抱这盆植物是能干什么?
门内的确下了禁制,但鞠如卿是谁,小小禁制拦得住她?
不费吹灰之力,众人进入屋内。客厅没人,窗帘拉得密密实实,一片阴暗。
并竹站在一间卧室门边,谨慎地想了想,突然用力推开。
一道凌厉的风气扑面而来。卧室内同样拉紧了窗帘,漆黑阴暗。但这并不影响他们视物,也正因为如此,看清了卧室内的情况后,他们不约而同睁大眼。
床上睡着两个人,女子以鸟类孵蛋的卧姿将小男孩抱在怀里。
见有人闯进来,她抬眼看了看,慢慢撑起头,以不打扰怀中孩子的声音开口:“不关你们的事,少管闲事!”
“……”
“这孩子的母亲……已经死了。”女人动了动,如母鸟护雏将男孩护得更严密。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我说……”鞠如卿衡量了一下,慢吞吞地打破沉默:“就算你要孵化他,也要征求一下他的意思。”
“他会乐意的。”女人的声音很温柔,平平起伏中带着音乐般的旋律,像低唱的摇篮曲。
“真的?”鞠如卿摊手,“我可看不出来。”
女人沉默,突然用力抬头,狰狞瞪眼,“你在人界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我在人界得到我想要的孩子,你我河水不犯井水。你不请自来,我无意待客。请离开,别惹我!”
说得似乎在理……鞠如卿笑了笑,不置可否。
并竹暗暗打量女人怀中的同学,见他脸色发青,呼吸倒还正常,心头大石落了一些;转见鞠如卿一副淡淡无趣的模样,不觉拳头一紧,“我在学校里发现了荷女,你帮我救回鹏鹏,我就告诉你荷女在哪里。”
这是……符沙惊奇地睁大眼睛。他是不知道“荷女”是什么,但他知道并竹正试图做什么。
小络丝娘到底从哪里学来的,居然也懂得“以利诱之”!
不过就他对如卿姐的了解,没什么可能。如卿姐想要的东西,就算你不告诉她在哪里,她也能找到,如卿姐不想理的事,就算你声泪俱下凄婉扉恻,她也不动眉梢。小络丝娘显然押错了宝,如卿姐肯定不会被……
“有多少?”鞠如卿问。
并竹答她:“三姐妹。”
“成交!”鞠如卿笑呵呵地拊了拊掌,“并竹呐,你真是越来越邪恶了……”居然懂得因时以利。
符沙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呛了一下。
没错,真的是……越来越邪恶啊……
女人在她们进行私下交易的时候轻轻松开了男孩,让男孩保持舒适的睡姿,她一跃而起,没有任何前凑和预兆,转瞬在空中化为硕大的灰鸟,冲向并竹,嘴里吼着:“雪梨络丝娘,滚开!”
鸟身鸟头,吐字清晰,身躯比人类大三倍,腹部平滑如女人肌肤,胸口有女人般的乳房……
又是只什么?符沙在心里哀叫。
“……”反渊有点状况外。
米寿神情不变地站在自家主人身侧,随时等候命令。
“天帝姑。”鞠如卿吐出三个字,然后……没有了。
米寿叹气。言简意赅,符合如卿的风格。
其实他也没必要解释吧……不解释符沙肯定会问,但如卿不会解释,最后还是要他来解释……算了,一次解释清楚比较好。
在并竹左右躲避天帝姑伏击的时间里,他淡淡开口:“披羽为鸟,脱羽为人,她们是怪界生物,喜欢将人类的孩子据为己有,每当她们看中某些孩子,就会以乳喂养,将这些孩子的心志同化为自己所有。”
“哦——”符沙以热烈的眼神注视他。
“啊……”反渊以卑谦的眼神仰视他。
“……如卿,要捕捉吗?”
“再等等。”鞠如卿作壁上观得非常开心。
等了差不多五分钟,并竹已经被天帝姑啄得气喘吁吁了,她才偏头让符沙把一直抱在怀里的捕蝇草放到地上。
“捕蝇草能对付天帝姑?”符沙依命将瓷盆放下。但反渊很怀疑:一盆破植物是能怎样?
事实上——
它真的是捕蝇草吗?
天帝姑在天花板飞快盘旋,矮小的植物却摇摇曳曳,像狂风中无助的小草。细弱的茎杆仿佛不胜风的狂力,只要一根小指头就能压断,哪能抵挡天帝姑的利爪。
茎顶,卷如小荷的叶子摇了摇,蓦地张开。
对,是张开。
血色大嘴,犬牙尖利!一口咬住天帝姑的翅膀!
……它当天帝姑是苍蝇吗?
可能……会飞的东西在它的捕食价值观里都归为苍蝇一类吧……可能。
但是,到底是谁给它起个“捕蝇草”的名字,名不符实,太名不符实了!
“咦,长得不错。”鞠如卿发出惊喜的叹息,“看来它能适应人界的土壤和空气。”
受伤的天帝姑颓然落地,转眼成了女子形态,左肩有撕裂的伤痕,大片血迹污了衣袖,皮肉翻出,红红白白极为触目。尽管如此,她还是像盾牌一样护在小男孩前方,不允许敌人的靠近。
“抱歉了,天帝姑。”鞠如卿向前踏出一步,“我呢,无意和你为敌,不过那个孩子是我这只小络丝娘的同学,如果你把那他孵化了,这只小络丝娘会天天到我店里来吵,你知道,小孩子没脑,不知轻重不分黑白,她吵得一定很开心,但影响我做生意可不好。所以,我们各退一步怎样?你去找其他的人类孩子,无论多少个,我绝对不理。这个小男孩……你就让给小络丝娘吧。”
“我为什么要让?”天帝姑阴沉着脸。
“你没听过吗?”鞠如卿俏皮地歪头,“**************,一物降一物。现在这种情况,你有什么筹码和我说‘不让’呢。”
天帝姑冷笑,“哼,趁火打劫的傲慢调子,听起来真不舒服。”
“让你刺耳了。”
肩上的伤牵动神经,天帝姑隐隐咬牙,权衡之后迟疑开口:“只要不是这个孩子,其他……你保证不会理?”
“保证。”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是鞠如卿!”
“鞠如卿!我记住了!”天帝姑转身,身影立即化为灰色大鸟,扑破窗口向高空飞去。
并竹的事暂时解决了。
天帝姑离开后,鹏鹏慢慢恢复神志,记忆也只在入睡的前一刻,但他将要面对的事实却很残酷,母亲在一个月前的车祸中身故,匆匆赶回来的父亲处理完母亲的葬事后再度离开,为了生意,而他,则被父亲寄养在舅舅家中。
人界里,似乎又多了一名孤独的孩子。
“我会陪他的。”并竹在骨董店里信誓旦旦。
魅颜的骨董店店主拈着一只狗尾草逗捕蝇草张嘴,听了雪梨络丝娘的话,唇角微微勾起,不知是笑还是讽。
反渊明天的飞机,米寿要把他送到罗马尼亚去,希望血族的诡计多端能帮助他成长。符沙似乎在楼上教训某些宠物大爷,天花板传来“砰砰”的响声。宓戏风雯在厨房里哼歌,今天见她买回一堆食材,不知又想到什么新花样,但为什么厨房里会有爆炸声?
嗯,什么时候开始,她的骨董店变得这么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