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烛龙1
雍芜市三房路是一条繁华、拥挤、宽阔、大厦林立的商业旺街，就连它的地下也被掏空了六七层，用做地铁站和地下步行街。
在这条埋于地下的步行街里，灯火璀璨，店铺密密相接，一间又一间，望不到尽头，香料分子和食物的香气交织在一起，无时无刻不困扰着人类的呼吸。不知什么时候，这里开了一间精品店，店老板是一位像火焰般灼眼的年轻男子……啊，是的，以人类的标准来衡量，他的外表已经诱惑到了足以吸引任何女性或是……男性……的地步。
这位拥有诱惑容貌的店老板却很少微笑，除非，你在他的店里买下某件东西。只有在将商品送出的时候，他才会弯一弯嘴角，说：“慢走。”
精品店没有伙计，所有事务都是他一个人打理。
他只卖——蜡烛。
精致的蜡烛。
但，尽管如此，这间精品店却天天门庭若市，常常被人们挤个滴水不漏，就算你买到了蜡烛，你大概也不想就这么快离开，而是站在一边，等着店老板向下一个客人说“慢走”，同时欣赏他唇角淡淡的、仿佛魔性般的、微笑。
醉生梦死……
清晨的骨董店——
鞠如卿打着哈欠从扶梯走下来。才坐到收藏架前的长桌边，俊美清爽的梼杌之王已悄然立在她身侧，“近日雍芜市空气干燥，会使精神困顿易疲，所以，今天的早餐是绿茶搭配栗子味的提拉米苏。好吗，如卿？”
“好……”双眼惺松的骨董店店主轻应着，声音比粉尘大不了多少。但，她的宠物听得非常清楚。
“两天前大雨，在北雍山上取了一壶海拔999米的垂落雨水，今天正好用来泡调碧螺春。”米寿以木勺取了适量的茶叶，放入壶形的玻璃杯中，正好沸水的温度降到78度，他举水冲入杯中，绿茶的香气立即散发出来，不浓不腥，淡淡的勾人。
“好香……”鞠如卿闭着眼睛轻嗅。
俊美的王者扬起满足的微笑，将第一泡茶水滤入白色瓷杯里，继而冲入第二道水，“新鲜栗子正好当季，我把它磨成粉调配到蛋糕里，希望这种口味的提拉米苏你会喜欢。”
柔软的蛋糕薄片，酥松的栗子软粉，浓郁的咖啡醇香，微苦丝滑的巧克力，一杯精致的提拉米苏，从一双优雅的手移向桌面。
“……”
“如卿，先喝口茶醒醒神。”失笑的王者端起瓷盘送到自家主人手边。
“嗯……”鞠如卿端过瓷杯浅啜一口。茶水不烫不凉，香醇正好。
从冲泡到现在，即使是78度的热水，要凉到令口腔舒适的温度也不可能，所以，她的梼杌之王……细心得她完全可以任性地闭着眼睛走路呢。
喝了半杯，困顿感终于减少，她睁开灰色的琉眸，拿起小餐叉，开始品尝早餐的提拉米苏。
米寿微笑地看着她用早餐，同时将第二泡碧螺春过滤。
绿茶通常只适合冲泡两次，第三次只会剩下烂掉的树叶味道。但他仍然注入第三次温水，让已经失去味道的茶叶在温暖的水中懒洋洋地舒展开。
电话响起，他从口袋里掏出，看清电话号码时表情动了动，按下接听。
裴还师会打电话给他，一定有事。
果然，电话那边用清晰简明的句子将事情交待过来，然后是等候他回答的沉默。黑发轻轻垂在眼角，俊美的王者以微笑的调子回答：“好，我会转告如卿。”
“这个时间……她清醒了吗？”裴还师很怀疑。
“正半清醒地吃早餐。”
“……有劳了。”裴还师结束通话。
米寿将电话塞回口袋，把过虑后放凉的茶水倒入白瓷杯。
“什么事？”鞠如卿抬眼。
“还师说，雍芜警署北区分局有一件案子似乎很麻烦，而他正好和分局的几个队长有些交情，昨天又正好在法院外面遇到，所以那些队长就请他帮一帮忙。他说，他刚从灵界回来没多久，想趁这段时间休息一下，所以转请我们帮忙。”
“他要我帮警局破案？”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
“为什么是我？”她可没有帮助人类的义务。
“还师说——因为如卿她一砸完就离开，留下一堆烂摊子给我们收拾。”米寿重复裴还师的原话。他明白还师指的是灵界一役，虽说古骨族得到压倒性的胜利，但战争中造成的毁坏却不能一蹴而就，需要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收拾，这的确是一件累烦的事。
“……我试试。”骨董店店主眯平了眼睛。
“还师已经发了一些文件的电邮过来，我等一下就打开。”
“好。”
“待会儿，可能会有几名警员到店。”
“……”
“听还师说，负责这件案子的警探是我们店的一位老顾客。”
“哦？”琉眸终于闪过些许光泽，“谁？”
“汤从从。”
“那个警探啊……”指尖银叉一转，骨董店店主流露出清晨的第一抹笑，“好久没见到他和他的极乐天婴了。”
酒骨人汤从从，雍芜警署北区分局第五队警探，直属上司陈莫里。汤从从在她店里购买了一匹极乐天婴，主宠两位最初的相处实在是惨不忍睹，经过适当的磨合期后，主宠终于适应了彼此，皆大欢喜。
如果是汤从从的话，这件案子调查起来也不会太无趣……
吃完最后一口提拉米苏，她伸个舒展筋肌的懒腰，端起瓷杯享受绿茶的芬芳。
“米寿……”
“嗯？”
“今天店里好像很安静。”
梼杌之王勾唇一笑，“现在是六点零七分，宠物们大概都还在……睡觉。”也有个别不老实的家伙会在外面撒野吧。
“真安静呢……”
“嗯。”
“有你陪着我……”
“是的。”
还好汤从从聪明的没有一路拉着警笛来到骨董店，否则，鞠如卿铁定直接赶人。
汤从从是一位年轻有为的警探，外表挺拔帅气，有回头率的那种。他的宠物则是一名肤色微蜜的白发青年，形俊而……顽皮。
他叫平虏儿，是稀有的一匹极乐天婴。
当然，蜜肤白发是宠物的人类形态，至于原形，想必只有身为主人的汤从从才有幸得见。
从进店开始，白发青年的爪子就搭在自家主人肩上，在沙发四周上蹿下跳。直到符沙端出他喜欢的“糖果”，平虏儿才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背上，晃着双腿说：“符沙，还是你的手工糖果最软最好吃。”
“谢谢。”符沙小绅士般弯腰一鞠。
在米寿为汤从从和随行的两位警员端上茶点时，早已看完电邮的鞠如卿以慵懒的姿态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抚着卧在膝上的豹纹猫，不咸不甜地说：“请清晰的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好吗？”
随行的两名警员早在米寿的微笑下失了心神，汤从从叹口气，很明白米寿那种魔性的微笑。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文件递给鞠如卿，“这是所有我们整理出来觉得有关联的案件。”
米寿接过卷轶，亲手送到自家主人手边。
案件的缘由大致如下——
一个月以来，市内突发事件死亡人数翻了四倍，死因都是窒息，但尸体体表没有任何伤痕，脖子上也没有被勒的痕迹。对于这些人的死因，法医的推断居然是——他们就像被人扔进了外太空，因为缺少氧气而窒息。但这些人的死亡地点都是他们自己卧室的床上。
现实和推断都令人匪夷所思。
而且，在这些人的档案里找不到什么共同点，他们的年龄、性别、职业、生活习惯都没有固定的类似模式，也没有参加特定的组织。
从现场物件来比较，也尽是一些生活用品，一部分人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小恶趣……当然，这些在警员眼中都是线索。
简单的案述时间，足够鞠如卿翻阅所有的档案。将案夹“啪”地一合，她微微抬眸，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蓦道：“这件案子我来查。”
汤从从松了一口气。如果不是上面压得紧，他也不会来这里……
“不过——”
一个转折词，将汤从从的心又吊到喉舌口。
“汤警官，在我调查的过程中，希望你和你的手下不要来打扰我，就算在街上遇到，如果我不打招呼，希望你也当没看到我一样。”
“……可以。”
“我问的任何问题，你都要回答。”
“当然。”
“但我不喜欢别人在我耳边啰嗦。”
“……不会。”
“怎样，平虏儿还乖吗？”
话题转折过于突兀，汤从从却自自然然扬起笑，眼光不觉追逐着宠物的身影，“还是一样调皮。”
平虏儿正将盘子里的“糖果”一颗一颗塞进嘴里，因为塞得太多，两边脸都鼓了起来。
“……”汤警探头爆青筋，“平虏儿！你给我够一点！”
“货气嘛（好吃嘛）……”嘴里塞满“糖果”的极乐天婴发出含混不明的声音。
“吃那么多糖，要是烂牙怎么办？”汤警探扳过自家宠物的脸，左右脸颊摸了摸，大吼：“你到底塞了几颗？”
“咻哈（六颗）！”
“……这个月之内你别想买糖了！”不愧是面对罪恶的城市警探，汤从从极快恢复公事公办的木板脸，转身，“鞠老板，案子我这边也会追紧调查，如果有相关线索，请不吝赐教。”
说完，拖了自家宠物的手往警车冲，无视宠物眼巴巴盯着盘上没吃完“糖果”的可怜眼神。
符沙拈起一颗粉红色的“糖球”在手心抛了抛，撇嘴，“极乐天婴的舌头真是够奇怪。”
蜡烛耶，他居然当糖一样吃，还分得出哪种好吃哪种难吃……不过在他嘴里真的会化。
“如卿，这些案子……”优雅的王者在自家主人耳边低语。
骨董店店主抬手轻触他的脸，偏头印上一吻，“46名死者，我们先到46个案发现场走走，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
“我去开车。”
“好。”鞠如卿吻了吻自家王者优雅的唇角，放他去取车钥匙。坐了一会儿，她离开沙发，才转身，眼闪画面一闪……她眯平了眼睛，“符沙？”
灰格子小衬衫加黑格子九分裤，头戴格子帽，手里还牵着一条狗……小家伙搞什么鬼？
“如卿姐！”符沙亮晶晶地看着她，“充满悬疑的侦探故事必须具备三个条件：一，侦探都必须养一条狗；二，狗在刨垃圾桶的时候会发现陌生的弃尸，且通常是身体的某一部分；三，有几个值得被怀疑的可疑人物。
第一条，狗……她循着绳子往右瞥了一眼，无比沉重地叹气：“你和风雯今天在家守店。”
符小侦探立即颓下肩膀。他也想去嘛……狗狗都准备好了……
观看46个死亡现场不是没有发现，至少在所有现场发现了同样的东西——灰。
就像所有的床下死角会堆集灰尘，在46个卧室的地板上，鞠如卿看到了一些混合在灰尘中但并非人界所能有的灰。就像是扑满金粉的少女经过街道时无意间的抬手，轻风拂面，洒落些许细细碎碎的金色粉末。
将灰收集起来，她和米寿回到骨董店已是落日时分。
首先要弄明白：这些闪着金光的灰究竟是什么东西？是物体身上滑落的粉末，还是某种东西燃烧后的残留？
转着两寸高的玻璃小瓶，鞠如卿吐了口气。
她真的是太无聊了，居然沦落到帮人类解决无聊的凶杀案……但她宁愿选择玩弄人类的烂摊子也不要去收拾古骨族的烂摊子。差别就在于：前者有趣，后者无趣。
……找到机会她会反省的。
不过就她看来，找到以上“机会”的几率微乎其乎，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
言归正传，在不知道这些灰是什么的前提下，至少要弄清楚这些灰是怎样到达死亡现场的。要么是凶手留下的，要么就是受害者自己带回家……琉眸遽然一眯。人类通常会把什么东西带回家而没有丝毫戒心？
算起来，东西可就多了……范围太广，不是找线索的好方向。鞠如卿直接跳过刚才的疑问。
灰……
灰……
有时候不是你肯去想就会有线索的，但你不想就一定没线索。鞠如卿在灰的来源问题上纠结了两天，问过一些朋友，没一个能告诉她什么东西会形成这种灰。汤从从那边依旧分析着受害者的共同点，但没有结果。直到平虏儿以借问案为由跑到骨董店找符沙叙旧，问题的毛线团才终于出现了一个线头。
“好香啊……”打开瓶盖嗅了嗅，平虏儿伸出舌尖——
“你想干吗！”符沙慌忙夺过玻璃瓶，冷汗滑下额角。
查阅资料的骨董店店主从成堆的书籍中抬头，冲平虏儿勾勾手指，“过来。”等他乐呵呵跳近，她问：“什么香？”
“那些灰。”平虏儿老老实实答道。
“是什么香？”
平虏儿歪头想了想，“像非常甜的糖果。嗯……大概就是牛奶和巧克力的萃取浓缩型。”
在平虏儿的味觉系统中，糖果等于蜡烛。
蜡烛……蜡……烛……似乎在哪里看过到……但是蜡融化后不可能出现灰状物……
“平虏儿，你知道雍芜市哪家店的蜡烛最美味？”
平虏儿双眼一亮，“第一大道23号，第五大道47号，子华路街头第三家，全全走步行街“一花到底’精品店……”他数满十个指头，又拉过符沙的小指头点一个数一个，如数家珍，最后，似乎很心酸地叹了口气，“我发现一家新的蜡烛店，在三房路，不过那家店的老板不肯卖我太多，他说每位客人只能买一件，还说我故意去他的店里捣乱，一颗蜡烛也不肯卖给我。”
实际情况是——
他提着小篮子呼啦啦拨开人群冲进店，三下五除二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排列整齐的各式蜡烛一巴掌扫进篮子里，扫了人家大半片店后，气势十足地将小篮子往柜台一放：老板，我全要了！
整洁的陈列架被他扫得东倒西歪，精致的礼品蜡烛倒的倒、掉的掉，犹如饿兽过境，惨不忍睹。这种场面，让人想不怀疑他不是来捣乱的都不行。其结果就是：他被店老板和一帮疯狂的客人集体轰了出去，小篮子里的蜡烛当然是没得买。
他是很想搬出主人的警探身份威胁店老板，至少卖他一颗吧。不过脑子里浮现汤从从头爆青筋的模样，这个念头就像充过量的气泡，“啪”的一声，破了。
“三房路……”鞠如卿合上手中的书，“符沙，风雯，你们去逛街。”
“嗯？”一大一小同时探过脑袋。
“去逛街，每人买一支蜡烛回来。”
“嗯？”一大一小眨眼。
“嗯？”鞠如卿歪头。
“……没问题，如卿，天底下没有我女仆之最办不到的事！”
“……是，如卿姐。”
蜡烛买回来了……问题也来了。
虽然包装简单，但的确是很精致的蜡烛，最特别的是蜡烛的形状：六边形，中间的两边略长几厘米，厚度大约是2厘米，像某种令牌。烛的正反两面都有凸起的花纹，但纹路不规则，一时也分不清花纹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