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妙吉祥1
“我们在这个城市多久了……”明明是问句，听到后面却成了叹息。
“一年六个月。”俊凛的梼杌之王精确地回答她。
“哦……”鞠如卿短促地应了声，久久沉寂之后，低喃：“不算太久……”
难怪又下雨了。
望不到边际的灰色阴云笼罩在城市的上空，那些不大不小不轻不重的雨点从高空落下来，带来的不仅仅是湿气，更有让生物们如痴如醉的甘甜和美味，大量的负离子充斥其中，召唤着血液深处的欲望。
“啊——啊嚏——”符沙突然打了个喷嚏。感到舌头上有些异样，他下意识地张嘴，一颗小东西从他嘴里滚落。他蹲身拾起，放在掌心看了半天，血色“刷”的一下子从脸上退去，“如……如卿姐……”
骨董店店主扭动脊椎，视线平移，“怎么？”
“我……那个……”他颤颤抖抖指着掌心上的小颗粒，语无伦次，“米大人……我的……我的……掉了……”
米寿看清他掌心上的小颗粒后，先是一愣，慢慢扬起笑。
符沙沉迷在他的笑容里，呆呆说：“我掉牙了。”
“恭喜你掉牙了。”鞠如卿凉凉丢来一句。
恭喜？符沙哭丧着脸，缩着小肩，珍惜宝贝似的摸摸他的牙。这有什么好恭喜的？他的牙啦……
很好，骨董店资深小伙计——我们的符小美男——今天掉牙一颗。
掉牙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符沙用舌尖舔着嘴里缺少的一块，万分别扭。
但是，祸不单行——他接到一个投诉电话，一位姓空的宠物主投诉骨董店卖假宠物，电话里一通噼里叭啦，从话筒里还能听到“呼呼呼”的风声当背景，似乎很……惨烈？
骨董店被客人质疑声誉是一件大事，不能搪塞，他赶快把电话交给如卿姐，躲到一边咬衣领兼偷听八卦。
姓空的客人……牙痒的符小帅哥努力回忆，终于让他给想到三个月前的一位客人，那人叫空见水，远道而来，从店里买了一只蛋回去，听说是要自己孵……他明明就见那个空见水是先生，孵什么孵？如卿姐卖了一只沙色花斑纹的蛋给他，大小和篮球差不多。空见水问了很多注意事项后，提着蛋乐呵呵走了。如卿姐说五十多天就能孵出来，按日期也应该孵出来一个月有多，现在才投诉买错宠物，会不会有肇事之嫌？
鞠如卿听完电话，表情明显一愕。照理她不会认错骨种，听空见水的声音好像要哭，战战兢兢，又不像捉弄，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垂眸沉吟片刻，她只得对话筒另一边的空见水说：“你什么都不要动，我去看看。”
就此，她将骨董店交给宓戏风雯和符沙，自己和米寿买了最近一班的机票赶往空见水家。
符沙站在骨董店里，瞪着扭曲的钟面，嘴角扭曲。
他二十分钟前才接的电话，如今店里却只剩他……和一个想当女仆想疯了的宓戏风雯，牙好痒……
“如卿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符沙……”标准仆娘装的美丽女子揽过他，搂在怀里又揉又拍。
牙更痒了……
空见水是一个隐居的果农。种果树收果实是他的主业，他的副业是一个作家，专写神鬼小说的那种。
身为一个祖传三代的果农，空见水比较喜欢种苹果，所以他的果园里全是苹果树。有时候他还会在家旁边的空地上种种菜，以慰寂寥。他家就在果园后面，祖传的大屋已经被翻修了很多次，白墙红顶，清洁爽净，映在红绿交错的果园旁边，很有暴发户土财主贪污腐败的架势。
空见水皮肤黝黑，体型健壮但不粗犷，用人类词语就是“很man”。他五指关节粗大，一看就知道是勤劳型。不过鞠如卿时隔三月再见到空见水时，不得不睁大眼表示一下惊奇。
满身缠着绷带，右小腿绑着石膏，右手杵着拐杖，脸上打了三个井字补丁，嘴角还有裂伤，显然受创不轻……
“空先生……”鞠如卿刚出声，空见水立即上前想扯了她的手往后厅跑。她技巧地闪过那只抓过来的手，冷笑，“前面带路。”
“好好好，鞠老板快来看看。”空见水顾不得其他，转身引他们去后厅。一行人绕过小花丛，上楼梯来到二楼的一间内室（姑且不算用了多少时间）。空见水停在门外，贴墙站定，皱脸指指门内，神情苦恼万分。
鞠如卿单手覆上门柄，琉色水眸闪过一丝迟疑。米寿站在她身侧，并未主动上前。如卿素来冷静，若此刻迟疑，必然有她迟疑的原因。
隔着一扇门，听不到任何声音。
“空先生……”鞠如卿偏了偏眸子，“你确定……”
“我确定！”空见水没听完就拼命点头。
她以寻常人看不见的角度微微撇了撇嘴，米寿见了，在心底莞尔。
扭动门柄，她轻轻推开门。随着门板的斜开，室内景象渐渐显现在眼中。绛唇略略一抿，她迈前一小步，横看纵看左看右看，一个词——满目疮痍。
正要抬头，顶上有风袭来，她侧身避开，眼角扫到一道色彩艳丽的飞影向门外冲。可惜，被米寿抬手扣下，转腕扔进房内。飞影在地上滚了几圈，明明看它滚就已经眼晕了，那家伙却不顾眼花跳起来，扑着翅膀意图向门外冲，结果是被米寿扔回来第二次。
大概就这么被扔过六七次后，那家伙终于滚到没力气了，暂且安分了些，趴在地上喘气。
米寿一直站在门框边，看样子不打算进去。空见水猫腰从墙边探出眼睛，想看清她怎样解决这只宠物。
暂时安分的宠物易于被打量，鞠如卿定眸端详半天，想不出所以然。
这应该是一只大孚灵鹫。
雌体的大孚灵鹫，美人脸，美人半身，胳膊是五彩羽翼，腰部以下是鸟身，双爪利如勾，尾翎色泽层次分明，妖艳美丽。因为这只还小，上半身平板如幼童，还看不到美丽妖娆的曲线。
大孚灵鹫是灵界飞禽，多为蜜骨族宠养。据记载，蜜骨族原本也是灵界一族，他们的骨骼会分泌出一黏液，让他们的血液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的甘美醇甜。因此，久远以前，蜜骨族常常被灵界另一种凶猛的飞禽捕食。吃完之后，它们将蜜骨人的骨骼丢进水里，日积月累，池水慢慢变甜，便成了这种凶猛飞禽的饮水地。
如果用蜜骨泡药或泡酒，也有一定的治疗功效……鞠如卿闪了闪神，慢慢走近那只挣扎着要站起来的宠物。
密骨族正是因为被凶猛飞禽捕食过多，数量急骤下降，他们迫不得已逃到人界，定居之后慢慢与人类姻亲、杂居、繁衍，到现在。严格来说，空见水是蜜骨人，不算是纯正的蜜骨族。
蜜骨人与大孚灵鹫，饲主与宠物，他们是一种“被保护与保护”的关系。
在灵界，蜜骨族需要保护，所以他们宠养大孚灵鹫来保护自己。原因无他，大孚灵鹫正是猎食他们凶禽的天敌。
灵界凶禽有个很动听的名字——妙吉祥。
大孚灵鹫食妙吉祥。
天敌！
自然界中某种动物专门捕食或危害另一种动物，前者就是后者的天敌——来自《现代汉语词典》天字条的解释……鞠如卿百无聊赖地让思绪打了一下岔。
据闻妙吉祥性格恶劣，喜群居，喜作恶，令人讨厌。想到什么，她提起大孚灵鹫细幼的小爪子，不顾它的挣扎，头下脚上将两腿拉开。
她看……
纤影僵住。
脸慢慢变红……
被倒提的大孚灵鹫也慢慢红了脸。
“吃吃……吃吃……”双爪乱蹬，小宠物又开始挣扎，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声。
鞠如卿双手一放，“咚”的一声，小宠物结结实实摔趴在地上。
“空先生——”鞠如卿快步退出房，甩手“啪”地将门关上，魅颜勾笑，直视空见水，“我可不可以请教一下，你是怎么把它养这么大的？”
“啊？”空见水暂时没进入状况。
“它一出壳就这么凶？”鞠如卿诱导着，完全惘顾身后被撞得噼里叭啦的门板和锲而不舍的爪子挠门声。
空见水眨眨眼，想了想，点头，“好像是。她刚孵出来的时候咬了我一口，怎么哄都安静不下来，喂她什么她也不吃。我以为她刚出世比较认生，以后长大就会慢慢习惯我的，没想到……没想到……”
“它不但咬你，还把你咬得全身是伤，一个月后，它就有力气把你撞得全身骨折。”鞠如卿淡淡地继续着他后面的情节，语调有些凉凉的幸灾乐祸。
“正是正是。”空见水忙不迭地点头。他原以为慢慢宠着养着，他的宠物就会驯服下来，慢慢接纳他，相依为命，想不到越大越凶，上星期居然把他腿上的肉咬掉一块，害他生出是不是养虎为患的怀疑。
灰色琉眸在空见水身上牢牢盯了半天，冷情魅颜的骨董店店主突然绽出一抹灿烂如初阳的笑。嘴角微微一勾的时候，长睫徐徐垂了下来，语气是难得的诚恳：“空先生，我想这只宠物并不适合你，我会收回，你的购款我也会如数退还。”
“我不是……”空见水张口欲说什么，却不及鞠如卿快——
“等一下我就把它带走。”
“我只是……”
“为了赔偿你受伤的损失，我再送药膏一瓶，请笑纳。”
“鞠老板！”空见水突然扬高声音，终于盖住了骨董店店主的自言自语，“我没有说要退货，我只是……就是……我也不是不喜欢她，我就是……”结结巴巴了一阵，空见水终于鼓足勇气似的坚定，“我就是想知道鞠老板有什么方法能让她的脾气温顺一些。”
鞠如卿诧讶抬眸，“你喜欢它？”
“喜欢呀。”
“不退货？”
“不退。”
骨董店店主沉默。嘴角的笑如绽放那般徐徐收了回去，询问也是轻悄悄的：“那你为什么投诉我卖假宠物？”
“没有没有。”空见水摇头，“我只是说会不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是的，我是这么说的。是不是接电话的那位小伙计理解错误了？”
几句话，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符沙那个小笨蛋，掉颗牙而已，有必要这么魂不守舍？
此时的骨董店——
厨房里，资深小伙计符沙拿着铁锅铲，上下牙齿左右摩擦，咯吱作响。每次掉牙的时候他就很想咬东西，店里只有锅铲咬坏了不会被如卿姐骂。像上一次换牙的时候，正好住在船厂附近，他每天都跑去把人家的钢船咬几个洞。
送客返回的宓戏风雯从门边探出脑袋，见他握着锅铲狠狠磨牙，体贴地叹了一口气，缩回脑袋。几十秒之后，她返回来，背手走到符沙身边，蹲下与他平视，再眼儿一弯，嘴角一弯，扬起梦幻十足的温柔微笑，软声说：“不要苦恼啊，掉牙是正常现象。”
“哪里正常……”符沙闷闷垂眼，心里一阵阵郁愤。
她歪歪头，认真地说：“掉牙表示你要长大了。”
“长大？就和米大人一样？”金眸亮了一些，郁愤一扫而光。
“那还要再掉几颗才行。”
“……”
“加油！我会一直守护在你身边的，小主人！”好温柔地拥住符沙纤细可爱的身体，她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展平到他鼻尖前，“如果牙痒，就试试用这个。”
符沙盯着她掌心的东西，俊美的小脸皮一跳一跳的。
居然是狗骨头……怎么说他也是北美洲猎豹的近亲，非洲狮子的表兄，东北虎的祖宗后裔——她当他是什么？不要以为掉牙的时候就可以欺负他！
“喵？”豹纹的灵猫从门边探出半截身子，尾巴一甩一甩的，似乎对厨房里发生的事很感兴趣。
虎纹的法兽放软橙色的身躯趴在沙发上，头枕向厨房的方向，眸子一闪一闪，明灭如幻世。
握紧锅铲，符小美男更郁愤了，不如……咬下去吧？
就在符沙郁愤之时，鞠如卿也在进退之间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