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入侵2
“鱼锤茶楼……好像在哪里见过……”银纹手握空拳在鼻上摩挲,“啊,记得了,就是前面那家茶楼是吧?”
“是。”
“老夫帮你送去吧。”他起身想接过水纹黑金属盒,却一手捉空,“嗯?”
“不劳客人费心。”
“哈哈,不要这么见外嘛,在找到老夫的第378届饲主之前,老夫可是要打扰你们好久的。”如此自说自话,似乎笃定了鞠如卿会将他留下一样。
米寿冷冷瞥他一眼,转对自家主人道:“如卿,我现在送去。”
鞠如卿点头,“快去快回。”
“来,用老夫的伞!”银纹不知何时站到门槛边,殷勤地撑开了他的蓝格纹大雨伞,而且,好巧不巧,他撑开的角度正好将他和米寿笼罩在伞下。
以大雨为背景,以雨声为琴曲,店内灯光朦胧欲醉,伞下是各执俊美的两名青年……
似乎有点……
什么的……
“米大人!”符沙将雨夜的造访者一把挤开,送上自家的深红大伞。
米寿接过符沙递来的伞,“嘭”的一声在雨幕下张开,向鱼锤茶楼走去。
“什么啊,不理老夫……”身后传来抱怨。但没隔多久,就听到银纹欢快的声音,“嗯,没关系,强兽见强兽,王不见王,老夫明白的。”
米寿很可疑地滑了一下。
银犼九王,暖纹居首。知道暖纹在鱼锤茶楼,基于同族互敬和自己是新到来的无主宠物,银纹喜滋滋地带着礼物去拜访。
鞠如卿并没有拒收这位雨夜的造访者,签了结约书后,让符沙在楼上找了一间空房给他。这位新来的银犼王对人对事都礼貌十足,就是他那满口“老夫”的谦称让人听了暂时不能习惯。
昨晚,他花十分钟适应新居,洗去一身尘土兼睡了一晚的饱觉;今晨,他从旅行包里找了一件适合同族身份的礼物,穿了白衬衫黑长裤,再配一件衣摆像剪刀的燕尾服,把头发用蓝色流苏系了小小一缕搭在肩上,早餐都没吃,就正式、隆重地站到鱼锤茶楼的双鱼大门前。
扣门。等了一会儿,他清嗓,以中世纪古老贵族的语调说:“老夫银纹,特来会拜同族。”
没人理他。
以为自己敲门的力气太小,又想到王王相见以强为尊,为了表示对同族王者的尊重,他严肃地捏起拳头对准双鱼大门用上尊贵无比的十成力气——“嗡!”
双鱼大门倒还坚不可摧,不过楼层上的玻璃因为力量的波动哗啦啦来了个粉碎,场面何其壮观!这下,想不吵醒别人都不行了。可怜鱼锤茶楼十点才营业,今天却平白遭来无妄之灾,被迫早早开门迎客……所有玻璃品全碎了。
大门突然打开,一记炽热的火拳迎面送上,将他花了十分钟梳得整整齐齐的流苏小头发炸成巧克力离子烫。
呛出几颗小火星,银纹抹了把脸,用力甩头,甩掉烧焦的头发灰,转眼恢复成风度翩翩帅青年一只。
“老夫……”还来不及自报家门,怒吼像钢铁棒球棍一样砸来——
“你是吃得太饱还是饿得太过,大清早跑到我茶楼砸什么场子!你不想活嫌命长是不是?”穿着白色直筒睡裤和背心,连外衣都来不及披的暖纹一脸火大站在门后,新染的黑发卷的卷,翘的翘,如果忽略掉他眼中的火气,满头摇曳的狗尾草发型倒也可爱过人。
“嗨!”银纹抬手打招呼,“暖纹,是老夫啊!”
清醒了一些的暖纹眯起冰灰色的眸子,“你?”表情俨然是不欢迎。
“哎哟,数数手指头才发现我们有几十年没见了!看,知道你在这里,老夫特意上门拜会,老夫怎么知道你家的玻璃窗这么不经力,才敲了一下就碎没了……”
“你来干吗?”挥手让长衣侍者清扫地面,他神色不善地打量银纹。
“老夫来拜会。呐,这是见面礼!”双手捧上礼物。
“什么东西?”静悄悄的,他感觉不到里面有什么。
银纹笑眯眯,“琴虫呀!”
暖纹挑了挑眉,接过盒子。妖界琴虫是一种有趣的生物,成虫有半条手臂长,兽首蛇身,性格温婉,鸣声如琴,“谢谢。”他抓抓头发,食指向敞开的大门一转,“慢走。”
“看你们睡眼惺忪,难道老夫来得不是时候?”左瞧瞧右瞅瞅,银纹恍然大悟似的一拍掌,“好好好,是老夫鲁莽了,稍后老夫再来拜会你家主人!”说完,一脚跨过大门。
“暖,谁呀?”清润的音波从帘后传出来。
这个声音……
像清泉欲滴,像林间微风,像晨阳初海,像黄昏远帆,像灯火鱼龙,像银妆素裹,像瑞龙出水,像桐花半亩,像燕窥门户,像深院莓墙,像蒹葭荡荡,像夜堂明月……
很动听……
扣动心弦啊……
迈出门槛的脚飞快缩回来,银纹流下两行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激动泪水,转身看向掀起的纱帘。他看到一身黑睡衣、头发有点乱但不失慵懒、肤色白皙眸带绿雾的——房禺。
“请问你是……”他情不自禁地蹭上前,手还没摸到房禺的衣袖角,暖纹已经挡在前面。
“这是我家主人。”
“你的主人啊……”银纹喃喃自语,转脸对房禺扬起欢快的笑,“老夫银纹,目前挂旗鞠老板名下,暂居骨董店,今天拜访有点鲁莽,还望先生不要见怪。吵到先生休息,是老夫的不是。先生,不知老夫可有幸亲耳听到您的尊姓大名?”
房禺浅浅一笑,并不吝啬自己的名字。
“房禺……房禺……”用近乎呻吟的怪异语调念出他的名字,银纹捂嘴笑了差不多三十多,在场者都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何况,他的笑更像是脸皮抽筋。
房禺心里也略感奇怪:他的名字有那么好笑吗?
银纹抽筋抽够了,这才心满意足地退开一步,向房禺行个绅士般的弯腰礼,“禺先生,今日能睹你尊容,实在是老夫一大幸事。先生这间茶楼意蕴深幽、清凉舒平,老夫瞧着欢喜,日后常来,希望先生不要嫌弃。”
满地碎玻璃,请问是哪里深幽哪里舒平……房禺眼角微微一跳,绿眸瞥向暖纹,似在问:他脑子有病?
主人的眼中隐藏着被吵醒的余怒,暖纹长伴左右,怎会不明白。放下琴虫,他轮掌一记“火吼”冲过去,将银纹逼出店外,低斥:“茶楼十点开门,你想喝茶就请十点以后再来。不明白的,向鞠老板问清楚!”
“哎呀,还在生老夫的气。嗯,那老夫就稍后再来拜访啦!禺先生,好好休息!老夫期待和你的下一次相见。”银纹嘟嘟囔囔躲着“火吼”,倒也知进退识时务,老老实实转身回骨董店。
“没有下次!”暖纹对着他的背影咬牙。
来者从来不善。银纹绝对不是息事宁人的角色,鞠如卿竟然让他挂旗骨董店,到底是猎奇心作祟还是不知道这家伙的底细?不过无所谓,怎样都好,他一定不会让这家伙有机会伤害他的主人!
接近一周的时间,十点的钟声一响,银纹准时出现在鱼锤茶楼靠窗的座位上,点一壶茶,慢悠悠细品。他若是品茶倒还好,偏偏又不老实,一逮到房禺有空的时候就缠上去,一下问客人怎样怎样,一下请教他为什么在这里开茶楼,甚至反客为主要帮他送客……暖纹双眼喷火站在他后面就被他彻底无视当成空气。
还是房禺脾气好,没觉得银纹故意捣乱,便有空的时候应付他几句,没空就当听不到。
房禺的性格真的不错……是说从银纹的视角来看。
不信?数给你听——
无论他从哪个角度望向房禺,眼睛里总会映上一道优雅挺立的身影,不骄不躁,不蔓不枝,一身黑衣勾出完美无缺的身线,嘴角随时都挂着微笑,像永不凋谢的夏之花,而且不管他什么时候蹭到房禺身边,无论他是问白痴问题也好先知问题也罢,总能得到温柔耐心如低音风琴般的回答。就算——就算房禺忙得顾不上他,也会在转身时留给他一个微笑。
所以,银纹得出的第一个结论是——房禺风度翩翩。
如今这个世道,放眼望去,满目妖孽,像房禺这么有风度又翩翩俊美拥有一流声线的主人……嘿嘿,不多呢。
有件事也让银纹印象深刻:有位来摸臀占卜的客人乱发脾气,仗着自己是黑街大老板对暖纹颐指气使,还说暖纹既然做小弟就要有小弟的样,结果房禺一盘子压到那个白痴客人脸上,顺便在盘子上踩了一脚,冷脸说了句“我家的暖只有我才能评判他做事有没有过错,你这个白痴人类没资格”,拍拍手,让侍者将白痴客人抬出店扔到大街上。那些跟来的保镖没一个敢吱声。
所以,银纹得出的第二个结论是——房禺护宠。
如今这个世道,放眼望去,满目妖孽,像房禺这么爱护宠物又舍不得白痴人类伤害的主人……嘿嘿,不多呢。
虽然这两个结论混杂了强烈的主观臆断,但对主观臆断的缔造者而言,却是比醍醐还要醍醐的灌顶,因此,银纹通透了、晶莹了……
同时,也因为茶楼关门,他被暖纹一脚踹到北轩路上。
趴在地上,他看到鞠如卿和她身后一长排的脏猫。
“你到底在干什么?”鞠如卿在他前面停步。
“嘿嘿!”他一骨碌跳起来,手圈小喇叭在她耳边叽叽咕咕,叽叽咕咕……
听完,鞠如卿也笑起来,“你当真?”
“再真不过的真!”
骨董店店主沉吟微思:“听起来好像很有趣……”
“是吧是吧!”他得意洋洋。
“但我不会帮你。”
“哦——那真可惜。”他耸耸肩,并不是真的那么介意。
“不过……”水眸斜斜一瞥,琉彩一闪划过眼底,“我也不会阻止你。”
“哈!”银纹跳起拍掌,“拭眼看好戏吧,如卿!老夫出演,绝对精彩!”
鞠如卿耸耸肩,领着一队小花猫回店。
从悬崖下向上仰望,天空很蓝,红色的藤蔓攀爬着崖壁生长,鲜嫩的红色叶芽垂落下来,随风浅摆,好想抓上一把……
“哎哟!”黑衣黑发的八岁男孩从上面跳下来,一屁股摔在他肚子上。他没叫,男孩倒叫得大声。
绿雾般的眸子带着浓浓笑意,男孩向他伸出手——
“暖,要不要过一种有规律的生活?”
有规律吗……
“暖,这就是我们一起有规律的生活。”黑发绿眸的少年将一张写满字的纸举到他眼前,“每天6点起床,跑步,7点早餐,8点去学校,12点午餐,然后午睡,5点下课回家,6点晚餐,之后是自由时间,12点准时睡觉!”
……太规律了。
“暖,你要过有规律的生活。睡不着也给我躺到床上去!”一身黑衣的青年无奈地叹气。
睡不着也要躺到床上……黑暗中,一双眼睛倏然睁开。
冰样的银光在眼中一闪,身影赫然跃起,悄无声息地来到窗边。
蓦地,窗帘被风吹起,微光下,窗台上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我看你搞什么乌龙——跃下窗台的暖纹追着前方拐入单行道的身影,笃定他正在策划什么阴谋。
那种甜甜圈发色,不用猜就知道是银纹。
他尾随银纹穿街越巷来到一处楼群深道。深夜的路面宽敞得让人惊叹。银纹走进左侧小道,他立即快走几步,投入楼群的阴影。五分钟后,黑暗中传来尖锐凄厉的哀号,随后是重物被抛起又重重撞击地面的声音。
暗红色的液体沿着地面缓缓流入下水道……
第二天11点左右,警笛一路畅响刹在鱼锤茶楼前,三五警察从车上跳下来,为首的正是警探汤从从。他们进店十多分钟,带着暖纹出来,上了警车。
行人指点纷纷,窃窃私语。
鞠骨董宠物店——
光洁的白色瓷盘上,糖球一样大的绿色卷心菜被小竹签一颗颗串起来,鞠如卿信手拈起一串,随口问从外归来的王者:“米寿,什么事?”
“有凶案发生,暖纹是嫌疑人。”米寿用十一个字简单概括。
“不是我!”勾芒在沙发左边摇头。
“不是我。”烛龙在沙发右边摇头。
米寿意味深长地逐一扫视他们,注意的重心永远停留在自家主人身上。他走到鞠如卿身边,轻道:“琅环路发现人体分尸,死亡时间是昨晚11点到凌晨3点之间。警察从路面四周的监控器上看到暖纹拐进那条路,但没拍到他出来,而与琅环路平行的另一条街道路口却拍到暖纹走出来,之间的时间差是八分钟。最让人怀疑的是,在案发的可能时间段里,只有暖纹在监控器里出现。刚才,他也没有提供不在场证明。”
鞠如卿皱眉。
“我去琅环路走了走,血迹溅得很开,尸体是被撕裂的。”米寿取出一台数码相机,“我拍了几张现场。”趁鞠如卿开机看照片,他又道:“如卿,墙上有爪痕。地上有血印。”
灰色琉眸平平移向他。
“的确是银犼独有的……掌印。”
鞠如卿沉吟须臾,若有所思,“暖纹很老实。”
“居然会被人类颐指气使。”勾芒头一歪,表示自己的不屑。
“他不能反抗。”琉眸向前方不知名的一点看去,神色有些疏淡,似乎透过那不知名的一点遥想到什么,随后她笑起来。暖纹当然不能反抗。暗面里做事是一种规则,你可以恣意妄为想怎样都行,明面上做事则是另一种规则,人类定了很多,而这些规则纵横交错,更让你如履薄冰,但有一点:明面上一定不能太挑衅。
用脑子想啊,他是银犼王,定有王之傲娇,几个人类能把他怎样?可偏偏他就是不能闹事,偏偏就被人类纵横交错的规律给网住。
——正是有顾忌,才不会轻举妄动。
他的顾忌是房禺。
他不能毁损他的主人在此建立的虚假之相,就算只是一个茶楼、一个人类的伪装,他也不能妄自无视。或许房禺不在乎,但他不可以——这是忠诚!
“银纹呢?”她托着相机淡淡问了句。
银纹在哪里?
他此时正向房禺伸出援手,“禺先生安心,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如果禺先生需要老夫帮忙,尽管开口,老夫定当犬马为效!”
“不必。”房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对暖纹被警察带走并没有流露太多情绪。
那位气势嚣张的汤警探拿着满地是血的照片和一张监控拍到的画面带走暖纹,指控他的宠物是疑犯,真是笑话!他不作抵挡,却是因为在照片中看到兽类的足迹。
那两只爪印他不是没见过……暖到底搞什么鬼?
心有担忧,面上依然是淡淡的笑。招来长衣侍者,他轻道:“送客!关门!”
“禺先生……”
他没理银纹,转往内厅走,走了几步后慢慢停下,转身,“银纹是吗?”
“正是老夫!”
“你告诉如卿,她的问题我稍后再回答。还有,谢谢她的裂笋。”
“是,老夫一定原字原句一点不漏带给如卿。”银纹笑着站到他身边,用憧憬的眼神凝视,“禺先生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尽管开口!”
“请你回去。”
“……”被当面拒绝兼驱逐的银纹伤心又石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长衣侍者驾出了鱼锤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