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想要的，不能要1
夏意看到小满和映红排定的行程，半天说不出话来。见缝插针这种事，在她忙碌的时期经常遇到，可是，这根针越过界，把她的日常生活也占满……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小满看着夏意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小声嗫嚅道：“夏意，是这样的……乐队出道前的活动没这么忙，你的行程之所以排得这么满是因为……因为……”
“说。”
“有个人吧……”小满望天，吞吞吐吐，“他说，你的歌艺实在不怎么样，必须加强训练，所以这一个月的安排都是给你……一个人……单独……做特训。”
有个人是谁就不必问了。夏意抬起头，静然的目光将小满从头打量到脚，“他这么说，你就轻易妥协了？”
“也不是啊！我有争取的！”小满急忙为自己辩护，“我跟钧少说了，你有一部电视剧还在拍摄中，这样安排没有休息时间，可是……哎，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小满挠着头发，一脸呆相。
夏意叹气，这就是她的经纪人。
小满也觉得自己挺没用，但还是为自己的形象极力争取了一下，“你也知道钧少很难对付嘛，我根本说不过他。他又哄又骗地说了一通，我也觉得蛮有道理，然后就……”
“算了，已经定了，就这样吧。”夏意重新浏览了一遍，眉头皱起。照这个安排，除了其他工作，她不是得跟他绑在一起？韩彻要是问起来……
“夏意。”小满小小声地引起她的注意。
“还有事？”
小满腼着脸嘿嘿笑，“要是没问题，就换衣服吧。”
“换衣服？”
“钧少十分钟后来接你，特训从今晚开始。”
小满两手交叠在身前，笑得很礼仪。夏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盯得小满脸上的笑容挂不住，她才安静地起身去换衣服。
不带情绪的夏意，眼神依然透着一股吓人的气势。小满以极轻的方式呼出一口气，擦了把汗。
一个人的恶劣程度与他的年纪成正比增长，特别是在这个人成为不愉快的分手恋人之后。夏意打从认识邵钧那天起，就知道这是个十足的恶人，虽然随着心性逐渐成熟，他将本性掩藏得很好，不露端倪，但有一些根性是永远改不掉的。试想，一个衣食不缺的人基于什么理由偷吃她一个星期的食物？所以，得知邵钧提出不合理的要求，夏意不算太意外，并怀着一定程度的歉意心理，没有抗拒到底。
邵钧准时出现在她家楼下，省去寒暄与笑容，一路开到EMAN。唱片公司有不少人在加班，邵钧跟熟人打了声招呼，直接领夏意去琴室。两年不唱歌，夏意对一切都很陌生，进了琴室还在观察环境的时候，邵钧已经开始弹曲子。
旋律很美。
夏意看着表情冷淡的人，听着这曲子不由得感到心酸。不等她沉浸在凄美的乐曲中暗发感慨，旋律就那样断了。邵钧从旁边的桌上拿了本曲谱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夏意犹有些愣，他把曲谱塞给她，就出了琴室。
一句话不说。
夏意跟着他，走楼梯，一层层向上爬。在楼梯转弯处，她偷看他的脸色——冷冰冰的，目光不曾移动。夏意低下头，心里酝酿着难以解释的难过。
走到录音室，邵钧打开里面的门，手臂一划，请她进去。夏意走进去，才察觉不对，回头时发现邵钧已挨着墙坐下。夏意看着手里的乐谱，想起刚才邵钧带她去琴室的意图，顿时明白过来。
“发什么愣，还不快唱。”
不开口冷漠，开了口惹人嫌。夏意微动气，她是认识五线谱，但让她仅凭听过一遍的旋律便根据谱子唱……她又不是天才。
这时，邵钧悠悠地笑了，以气死人的轻慢语气说：“是不是不会唱呀？对你来说，只听一遍就照谱唱是挺难的。嗯，你要是求我——”
“不必，放伴奏吧，我能唱。”夏意走到麦克风前，把乐谱摆在谱架上。
邵钧低笑一声：“练习曲没伴奏。”
隔着玻璃，夏意冷森森的目光对他无丝毫效果。看着五线谱上一个个空心、实心的蝌蚪，她能想象他是怎么想出这个整人主意的。想当初，为了让她分清这些音符，他没少费心思。对付一个音乐初学者，他只要派出几个小蝌蚪就够她头疼半天了。
夏意回想着他弹过的旋律，把乐谱在心里过了一遍。好在，这首歌不算难。夏意开始唱，声音不大，带着试探的小心。
手心留有你的温度
你已不在我的怀中
当我发现眼前一片模糊
已不能挽回辜负
记得你微笑的孤独
喜欢对着天空倾诉
你从不说你心里有多苦
直到你不再为我哭
直到你闭上双眸
我终于知道我有多残酷
由于没有伴奏，夏意没有重复副歌部分，歌曲很快结束。她唱完，静等着他的讽刺。很久，邵钧只是低头默思，好像没注意她唱完一样。夏意有些纳闷，依她对他的了解，灾难应该不这么容易过去才对。
又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淡然的目光扫过她的眼睛，光芒骤然锐利，转瞬隐没。夏意心下一凛。认真与刁难，她分得清。
邵钧站起来，走到控制台，低头摆弄了几下，“再唱。”
因他一个眼神，夏意倍感压力。对音准，她没有那么强的直觉，每发出一个音都带着不自信的怀疑。勉强唱完这一遍，夏意不由得忐忑起来。
邵钧戴上耳机，倒带，重放，眉头越来越紧。
那是不满意的表情……吧。夏意看到他一手撑在控制台上，长长叹了口气。然后，轻悠地冷笑，再然后……笑得双肩抖动。夏意的面色立刻沉下来。
“我……还以为我听错。”邵钧打开扩音器，戏谑的笑音充满安静的空间，“夏意，居然没有一个音在调上。”
夏意脸颊火辣辣的，尴尬地盯着地面。
“难怪这两年你不肯唱歌。”他又笑了一声，“真要出了专辑，歌迷会哭死……唉，这段一定得保留下来，可是非常重要的资料。”
“你够了吧！”夏意真的生气了。他想给她难堪，何不干脆打她打两巴掌，“一首新歌我没办法听过一次就记住，乐谱什么的也需要时间熟悉，你直接就让我唱，怎么可能唱对？”
邵钧收起笑容，以一种蛊惑心灵的眼神直视着她。几乎立刻的，夏意的气焰慢慢消退。在那种深沉的目光中，心底那点羞愧全被挖掘出来……
“就是说，你承认自己能力不及。”幽沉的音色尽是严肃。
她不是他，没有音乐天分！夏意想这样反驳，但……倔强如她，怎么可能承认自己能力不足，“不。”
“那你想怎么样？”
夏意深呼吸，冷声道：“继续。”
“不行不要勉强。”
“继续！”
邵钧耸耸肩，把墙边的椅子拎过来，坐在夏意面前，“唱吧。”
虽然他没有攻击性地坐在那里，但无形间却多了股很强的压迫感。夏意把话说出去了，但对跑调一事仍然想不出解决办法。到底怎么个不在调上法，她根本听不出。
如果他能再弹一次……夏意偷瞄他一眼，打消念头。已经到这个分上了，说什么也不会求他。
夏意开始唱，第一句只唱了两个音，邵钧就懒懒地打断：“不对。”
重来。
“错……不对……”
接下来的时间，就在歌声与打断声中流逝。再到后来，邵钧话也懒得说了，摇头，摇累了飘眼色。夏意一边看着他，一边反复唱同一段，从开始的尴尬，到后来的习以为常，两人的默契渐渐回归。她能从他眼中读到错在哪里，也能猜到如何调整能达到他的满意。
在重复一百多遍后，夏意总算在没有打断的情况下完整唱完这首简短只有一分半的歌。
邵钧走出去，把她开始唱的那段放出来。夏意听后第一反应就是捂住耳朵，但她忍住冲动，黑着脸把它听完。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那段严重走调的录音在没人制止的情况下，不停重复。夏意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
“关掉！”
邵钧倒是很听话，手指一按，噪音消失，“听出差别了？”
“嗯。”
“那我删了。”
夏意突然一愣。
邵钧微微笑，“怎么，想留作纪念？”
看到他笑了，夏意觉得心里怪怪的。她摇了摇头，默默地看着地面。只要他露出一点点温柔，她的身体就被一种柔软的感觉支配，愤怒，难过，统统不翼而飞……就是因为这样，才令她眷恋难忘……
“继续。”
还唱？夏意不自觉地瞄了眼上方的时钟。他们八点多到……现在已经十点了。
邵钧弹了下控制台上的麦克风，“别走神，快点。”
唱就唱。
这一次夏意有了信心，歌声也自信起来，在副歌结束后，又重复了一遍。唱完，抬头挺胸地直视着外面的人。
邵钧又戴起耳机，一次次重复听。与上次不同，他没皱眉，也没显出任何不满意的情绪，只是眼中闪起一缕缕笑意——邪恶的。
夏意太熟悉那种神采了，每当他想出某个整人方法时，通常就会如此。她暗暗提起戒心，下一秒，邵钧已放下耳机，笑着走回来。
人，舒舒服服地坐在她面前，笑，把一个人的恶质表现到极点。
“夏意，刚才那遍除了调准之外全部不合格。”他想了想，觉得不够打击，又补充，“听完我的感觉就像……看见一盘爬满苍蝇的剩菜。”
两个字，恶心。
她重建起的信心，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内，再度被打击成渣。夏意悄悄握起拳头，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能生气，他是存心激怒你，但是看着这张欠揍的笑脸……夏意尽量以平静的语气问：“请教，问题在哪？”
“你唱，不要停，我指给你。”邵钧非常诚恳。
可，接下来的过程不那么愉快了。
“节奏快……慢了……换气的地方错，看谱唱！又快了四分之一拍……又慢，你没有节奏感吗？发声不要一味用嗓子，低音要饱满，运气！”
唱歌的时候，一直有个讨厌的声音用极为严苛的尺度在批评，会出现什么效果？夏意越唱错得越多，本来能唱好的地方也频频被批。
她唱得真这么糟糕？
初出道时，她都不像现在这么没信心。曾经走红的成绩摆在那里，不能说明她有实力？不过两年不接触，她就从大学水平退回幼儿园了？
她唱完，邵钧仍在责备。
“气息运用不当，吐词不清晰，单纯依赖嗓子发声声音会变得单薄破碎……还有，歌艺烂就罢了，你是机器人？唱歌难道不用感情？真不知道你到底是在念词，还是唱歌。”
要是他用一种正常一点的语气说这段话，夏意不会生气。他是专业的，他的评语客观准确，她应当虚心听取。但是，碰到一个眉眼都透着嘲弄的人，慢条斯理地夹着一种轻蔑态度来点评……怎么听怎么觉得像是污辱。
夏意什么都好，就受不了别人用这种态度鄙视她。她承认自己不行，但她可以学，直到把某张毒嘴巴封死为止。
深夜，两个人较上劲。一个不停唱，一个不停批，录音室门口偶有经过的人都同情地看着夏意。不知情的人看来，明显夏意是受欺负了，但他们没有看到她眼底闪着光辉的执着。
冷静，坚持，不委屈，不抱怨，只想走得更远。
与矫正音准不同，唱歌需要复杂的技巧，这次专注技巧失去感性，下次就会过度放纵感情把握不住技巧。想从邵钧严苛的要求中过关，并不容易。就算夏意拥有极强的学习能力，也必须在一次次重复中摸索诀窍。
从八点到十点，又从十点到两点。
夏意从不觉得唱歌会严重消耗体力，但当嗓子干涩再也不能顺利发出正常声音后，她的体力也严重流失，瘫坐在地上。
还算安慰的，邵钧也及时收声。
“承认吧……你存心找我麻烦是不是？”夏意冷冰冰地盯着他。
邵钧一脸意外，“你怎么会这么以为？”
“唱得好不好都是你说的算，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吹毛求疵，故意折腾我！”
邵钧眸光一闪，笑悠悠地低声说：“不错嘛，还有力气发脾气。”
声音，一下子温柔得融化人心。夏意不想再理会他，低头生闷气。不能把他想得太好，全世界的恶人改邪归正，他也不可能变善良。
“居心不良的我不适合再训练你，我们也不适合再合作……”
夏意怔怔地看着他，话虽未说完，但她可以猜到他的目的。他是最不想跟她在一起的人，是吗？他想让她知难而退……他讨厌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