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刺猬，说话啊2
连少年帮派都算不上的孩子群，跟黑道混混交手死路一条。好在，邵钧预料到会出这种情况，早就研究出对策。半夜，一帮打手闯进教堂的时候，大伙一哄而散。
夏意睡在里面，也不若他们警觉。邵钧把她从床上拖下来的时候，她还迷糊着，一边揉着眼睛，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跑。
因此幸运的，没有看到凶险的一幕。
穿着单衣，出了教堂，夏意立刻打了个寒战。在温暖的地方住得久了，身体抗寒的能力也减弱了。这一冷，睡意全跑了。
昏暗中，邵钧的侧脸紧绷，冷漠肃然。
夏意回头，看见一个个的人从墙缝钻出来，穷追不舍。发生什么事？
“别看，快跑！”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寂静的街道响起摩托车引擎发动的响声。
“该死……”邵钧左右察看地形，拉着她闪进一条小巷。他们刚跑进去，摩托车的头灯就从身后闪过。
呼啸的引擎声，追魂夺魄。
人的两条腿能跑过机车？不能，所以他们被盯上了。不管往哪儿逃，都逃不出他们的追踪。那些人好像故意玩他们似的，把他们逼上绝路，却不着急收网。
寒冬天，他的手心冒汗。夏意看着他始终不曾松劲的手，微微出神。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她不怕。横竖，不过一条命，何况还有人做伴。
稍一闪神的工夫，她脚下一绊，身体飞起来，摔在地上。邵钧停下，回头扶起她，“跑得动吗？”
夏意点头。
邵钧听她粗喘的声音，焦躁起来。跑，跑不掉，躲，无处躲，难道乖乖束手就擒？
千钧一发之迹，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邵钧握紧她的手，以一种摄魂的语气沉声道：“夏意，你要帮我。”
车灯晃过，照亮漆黑的小巷。一瞬间，她看清楚他的脸，万般不愿却又不得不为……
夏意微笑，用力点头。
冬夜，无月。
到处黑漆漆的。
跑，拼命地跑。唯有喘息声。
白色的衣服在夜里特别显眼，每穿过一条小巷，车灯便紧随在后。夏意大口喘着气，哪怕肺要炸开，也不敢放慢速度。
向左，穿马路。
她按着邵钧吩咐的路线狂奔，完全不理会追逐的机车。夏意横穿马路的时候，机车就贴着她的后背掠过！
不怕。
她再次没入大楼间的过道，耳边响起邵钧郑重的话语。
听着，你按着我说的路线跑，他们会一个个闯进死胡同，重新追上你至少要几分钟。只要剩下一辆机车，我就有办法制服他。
她毫不怀疑。虽然她看不见他，但知道他一定在前方等着她。
夏意的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
默记着他说的路线，一个一个倒数，呼啸的引擎声也一个个减少。就在路线接近尾声，最后一个路口处，夏意跑出街口，冲上马路——
同一时刻，一辆机车直撞过来。
飞奔的脚步，来不及刹车！机车擦着夏意的肩驶过，小小的身子旋转了好几圈，摔出两米之外。
机车猛地刹车，未熄火，转了圈，低速驶了回来。
突然，一个意想不到的位置，蹿出一个人。
粗短的钢管砸中骑车人的脑袋，身子一软，从车上掉下去。机车失控，侧翻滑向路边，撞上路灯。
邵钧丢下钢管，跑过去扶起机车，骑上去，发动，驶到夏意旁边，“夏意！夏意！”
趴在地上的人没有反应。
只消失一段的引擎声，再次交错回响着，由远及近。
邵钧紧张地回头，几秒的犹豫，也许就是阎王殿。手，用力握紧油门，只要轻轻一转，就可以逃脱……
盯着生死不明的小小身影，脑海飞逝过一个个零碎的画面，最后定格在她的微笑。
她那么相信他，怎么能丢下她？
思定，他跨下车，扛起昏迷的她摆在后座上，把她的衣服撕破，胡乱绑了下固定。
路口，亮起车灯。
邵钧连忙跨上去，发动车逃离现场。
废弃的建筑。
二楼的角落，用纸壳、报纸辅了一张简陋的小床。
昏迷的人不时发出痛苦的轻吟。
邵钧的手放在她额上，滚烫的温度让他心惊。她身上看不出外伤，除了发烧，似乎一切正常，但发烧本来就是不正常的反应。
“夏意，你听到我说话吗？”低柔的语气，如叹息一般轻。
眉心微微一动，她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黑糊糊的影子，露出安心的笑，又重新闭起。
还有意识。邵钧拉起她的手，用力握紧。对不起，都是他不好……他让她冒险害她出事，竟然还想把她丢下不管……
“难受……就喊出来吧。”
她咬紧唇，摇头。
“哪里疼告诉我啊！”
没有。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逞强。女孩要有女孩的样子，喊出来，哭出来可以轻松一点！”他气急败坏地喊。
夏意安静不动。
邵钧气不打一处来，生气之外，另有一种陌生的疼痛。怎么办？可以放着不管吗？发烧的原因不明，万一烧成肺炎，就有生命危险，“我去找大夫！”他站起来，却被她拉住。
夏意央求地看着他，虚弱地摇头。
“不然怎么办？”
她没力气，手从他指尖滑落。夏意直勾勾地望着他，轻漾如水的瞳因发热而湿润，楚楚动人。
心，莫名揪疼。邵钧发现自己的腿一步也移不开。
她竭尽力气，指着自己，摆了摆手。
她没事，不用担心。邵钧轻易地看懂了，却更加生气。什么叫没事？喘个气都费劲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没事！
夏意指指外面，闭上眼睛摇头。
外面危险，不要出去。眉毛一皱，邵钧一拳捶在墙上，恼恨不已。他当然知道外面危险，但她呢？要是她出事，他会被内疚压死……他宁可这个时候读不懂她的想法！
夏意慢慢翻身，屈起腿，蜷了起来。好冷，好冷……
邵钧看见她的动作，微一怔，连忙坐下，把她抱到腿间，小心地搂住，“这样还冷吗？”
夏意轻摇头。
柔软的发丝在胸口蹭着……一股异样的感觉。
感情什么的，男孩还不懂。
他只知道，怀里瑟瑟发抖的小人脆弱易碎。这一刻，他默默发誓，一定保护她，绝不让她再受伤。
她让他见识到，生命力的强韧，与性格的倔强有关。高烧四十多度，不吃不喝，还真的被她扛过来了。不过，烧是退了，人却虚弱得只剩一口气了。
这两天，她在睡梦中都紧紧揪住他的衣服，生怕他跑了似的。邵钧低头看着她，禁不住笑了起来。
红通通的小脸，睡得香甜，鼻尖翘起秀气的弧线，憨憨的，很可爱。现在恬静的睡容，比那个冷漠拒人的她顺眼多了。要是以后，她时时刻刻都这么可爱，该有多好。
但转念，想起这两天来的提心吊胆，他仍心有余悸。那种惊慌失措，什么也做不到，只能抱着她听天由命的感觉，太糟糕了！
清澈透明的眸凝起一抹凛然。他的势力还太弱，不足以跟帮派较量……但，他不会永远挨打。
咕……噜……
怪异的响声打断他的思绪。
邵钧盯着身前的小脑袋，表情有点愣。夏意藏了一会儿，慢慢撑坐起来，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想笑，但不能笑。邵钧努力克制住笑意，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我什么也没听见。”
咕……噜……
这次，响的是另一张肚皮。
夏意看着他。邵钧嘿嘿笑了笑。她浅抿着唇，笑得很无力，忽然，身体一斜倒了下去。邵钧赶忙接住她。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得出去。”这儿什么都没有，不病死也得饿死。
身体不像自己的了，动一下都很困难。她皱皱眉，不喜欢这样子。
“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探探风。”
不行。她又揪住他的袖子。
“我知道，我知道。但咱俩总不能为了躲他们饿死在这儿吧？”
她也要一起。夏意坚持。
邵钧挺无奈的。他的脾气就挺硬，结果遇上一个比他还硬的。光看小脸娇娇柔柔的，拧起来怎么说也听不进去，“你现在这样，只会拖累我。”
闻言，夏意的眼神顿时降温。
“生气也得有力气才行啊。”邵钧笑得邪气。“这会儿我要走，你能把我怎么样？”
夏意趴下，两排小牙朝着他的胳膊咬下去。
“喂！”邵钧急忙抽手。躲她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把她推了出去。
夏意手撑在地上，清冷如冰的眼瞳，露出一抹幽然。她不是没用的人，他不能丢下她。
邵钧愣住，搜遍脑子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形容她眼底的情绪，但直觉，不喜欢。她这副样子，他看着难过。就好像，她是他养的宠物，现在要把她丢掉了一样……天晓得，他完全没那个意思。
“我很快回来。”
夏意眼神扫过去，直接刺穿他。
变得真快。邵钧扬扬眉毛，虽然现在看起来凶巴巴的，不过比刚才有精神多了，也比较合他胃口。
“你想跟我一起？”
她低眸，轻轻点头。
“走得动吗？我背你？”他还是顺着她了。反正，只要她不用那种揪心的眼神看他，怎么样都行。
夏意翘起屁股，脚先站稳，才慢慢弯腰起来。还没站直，她就往旁边倒去，邵钧抢过去拉住她，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
“不让背，扶一下总行吧。”
这次，她不反对。
对他们这样的人，白天出没，相对比晚上安全。
邵钧扶着她，边走边注意周围情况。忽然，她拉拉他袖子。他低头，夏意指着对街一个早餐摊。
吃饭最大。
他们刚走进去，夏意就推开他，跑去盛了一大碗稀饭，不管烫不烫，咕噜噜灌进肚子。然后，又盛一碗。
老板眼神怪异地看着她。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真像乞丐，他这儿可不是慈善机构。想着，老板放下大勺，走过去。
一张钞票夹在两根手指间，挡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钱是老大。老板收下，就不再管。
邵钧倚在桌上，托着下巴，笑眯眯地说：“你不问我带没带钱，就吃人家的饭，待会儿没钱付账，看你怎么办？”
她一紧张，被呛到，难受地咳起来。
他不给面子地大笑，很愉快。
早餐很丰盛，两个人狼吞虎咽，完全不讲究仪态。饭进肚里，夏意感觉力气慢慢恢复，很快就不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了。
真经折腾。邵钧暗暗佩服。她完全颠覆了他对女孩子的认识。想起那天夜里，她一个人英勇诱敌，不畏不惧……很难把那个她，跟女孩联系在一起，更难把那个她，跟这张清纯无邪的脸联系在一起。
搞不懂。他笑。她就像一个魔术盒，变出各种各样的东西，全是惊喜。
“老大！”
两人正吃着，马路对面跑过一个男孩。
是小黑。邵钧脸色一变，站了起来。
“胖子他们被抓了……”小黑一见到他，眼泪立刻飞了出来。
邵钧的拳头握起来。最坏的情况。
“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死？”小黑抬起胳膊擦眼泪，坚强地紧抿着唇。
“被抓去多久？”邵钧镇定地问。
“昨晚。”
“其他人呢？”
“在城外货场。”
邵钧把他按在凳子上，望着远方，默默深思。
小黑低着头，悲伤难抑。夏意把盛油条的盘子推到他面前，又拿起一个鸡蛋剥开给他。小黑愣愣地看着鸡蛋，抢过来大口吞下，一边嚼着，一边流泪。
夏意抬头，邵钧的脸色阴沉，琉璃般透彻的眼眸光芒狠厉。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横眸扫过，清冽的眼神杀气腾腾。夏意静静地回视，没有一丝惊恐。
邵钧回神，收起过激的情绪，低首，做下决定。
夏意突然站起来，小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直视邵钧，安静的表情有种执拗的坚持。
如果他去救人，她也去。
邵钧既佩服她的胆量，也对她不知死活的精神深感无奈。不过，这种有人在身边无条件支持的感觉蛮贴心的。
“小黑，把人都叫来。”
“唔？”小黑嘴里还塞着满满的食物。
“夏意，跟我走。”
夏意笑了下，看了看小黑，轻快地跟上他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