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笨蛋,我会保护你2
夏意隐隐不安,但每次跟邵钧说话,都被他用笑容回避。
季节,在时间流逝中,从冬天到了夏天。
夏意长高了两厘米,但与邵钧依然保持一个头的差距。每次比个头的时候,她都很不服气,但想想这个硬要装嫩跟她同岁的小子,其实比她大几岁,立刻平衡了。
这期间,夏意没再到处惹事打架。她练习的对象变成邵钧,只要他一有空,她就缠着他对打。邵钧知道原因,但没说什么。夏意进步很快,超乎想象的快,她有一种天生的学习能力,付出努力,得到成倍回报。
她只有一个目的——尽快追上他,跟他一起去。她不要只能在事情结束后,对着他的伤,暗暗懊悔。她希望在他身边,与他并肩,用自己的力量让那些伤痕减少。
所以,在邵钧又一次点人外出的时候,她拦住了他。
“我也去。”
“别闹。”
夏意很受伤,他不应该把她的认真当玩笑。
邵钧淡瞥一眼,与她擦身而过。小黑在后面用口形劝说,又指指前头的老大,保证了一句。
可,这些不够。
“我可以帮你!”
“不需要。”
夏意跑到他面前,生气地瞪着他,“为什么?”
“一个小不点能做什么?”他笑,口气轻视。
“我长高了,而且,我的身手比小黑好。”
小黑摸了摸鼻子,一脸窘相。
“那是他让你。”
夏意没反驳。她有自知之明……但是,她有能力自保,也有能力保护他!清盈如水的瞳眸,漾着倔强之色。邵钧笑了笑,每次她这样盯着他,他有种莫名其妙的骄傲。
“在家等着。”
手,抚上她的头顶,轻轻擦过。
他只把她当小孩子。夏意咬住牙,恨恨地盯着那抹沐浴夕阳的背影。她就这么没用,不值得他相信吗?她可以保护他,可以!
可,他不需要她。
天气闷热。
半个月没下过雨,太阳的余温延伸至黑夜,憋得人透不过气。夏意翻来覆去睡不着。刚一入眠,就看到梦里一片血红。
不祥的预感。
不知为什么,夜里寂静无声,白天叫得欢乐的夏蝉,这会儿一点动静也没了。夏意走出教堂,望着天空。无月无星,深蓝的夜空忽然生锈了一样。
不安,强烈的不安。
没有多想,夏意进去换了一件深色的衣服,带着她使惯的折叠刀,跑了出去。她不知道邵钧去了哪儿,只是跟着直觉的指引,奔向城外。
西城区的北部很荒凉。铁丝网圈起的一片片土地,杂草丛生。这一片原先都是货场,但大多都已废弃。
夏意心慌地四处顾望。一个人走在这片荒地不可怕,她怕的是死寂,怕的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发生的事。她不知道,邵钧一直在做什么事,但是很危险,是真的会丢掉性命的危险。
平地一声枪响,震碎了不安的心。
夏意望向枪响的位置,呼吸紧滞,只片刻,便狂奔而去。
枪声很单薄,一枪过后,很长时间才响第二枪。听声音,似乎只有一把枪。夏意从铁网下面的破口爬进去,贴近一个集装箱藏身,小心注意周围动静。
枪在西城区是稀罕物,少年帮派不可能有钱买枪……邵钧他们在这儿吗?他怎么会跟成人帮派扯上关系?夏意紧张得嗓子发干,困难地咽了咽。
安静,安静得仿佛一切都已结束。
她来迟了吗?分出胜负了?赢的,是哪一方?
心跳剧烈,夏意屈膝,半蹲着,一点一点向前移动。货场很大,从一个点看不到边缘,没有月亮的夜晚,整个世界都是黑的。
突然,砰地又一声枪响!
最中间的位置,亮起一丝火星,隐约看清一个人的轮廓。
见状,夏意把心一横,不再隐藏脚步,开始快速奔跑。找不到他们,也要把那人的注意引过来!
她沿着集装箱后方跑动,接近方才子弹发射的中心。突然,脚下一个物体绊倒了她,猝不及防,夏意在落地之前,回身亮出袖中的刀——
寒光闪逝,两人同时惊呆。
“夏意?”压低的气声,诧异中掺了一丝怒。邵钧高举的拳头放下,三秒,又猛地伸出去揪住她的领子,把她拉到面前,“你疯了!怎么跑这儿来?”
见到他的一瞬,她激动得想哭。但夏意瞥见他身后的人,立刻把软弱的情绪赶走。小黑,还有其他人都受了伤,他们藏在一个打开的集装箱里面,虽然看不见伤势,却从气息中听出一个个都伤得不轻。
“我来帮你。”
“不需要!”
“我能帮上忙!”
“你只会碍事!”
“只有我没受伤。”这一句,她说得平静。她不是任性妄为,这是事实,虽然他极力掩饰,但她知道他也伤得很重。不需要亲眼看见,在黑暗中,他每一丝变化,她都能感觉到——神奇的联系。
莫名的,邵钧感到来自她身上的强烈气息,一种威压的强势。那个喜欢缩在角落的弱小女孩已经变了。他高兴,却断然推开她,清锐的眸子在夜色中异常明亮,“怎么来的怎么给我滚回去!”
夏意不说话,直直地看着他。这是她的机会,她向他证明的机会!
夜色太浓,邵钧没有看到她脸上异样的神色。夏意爬起来的时候,他正准备把逃脱的路线告诉她,却听她说——
“我可以保护你。”音落,人远去。
邵钧在震撼中足足呆了半分钟,骤然响起的枪声,把心肺震裂了,“夏意!”
她可以,她能做到。夏意的眼里没有惧色,坚定的眼神根本不像一个五岁多的孩子。
对方在听到声音的第一时间开枪,但没料到来的是一个小丫头,子弹打高。夏意趁机逼近他,抬手划向他的右腕。
得手!
枪掉在地上,夏意暗松一口气,却被接下来的攻击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一个成年人,失去武器,对一个孩子依然危险。那人掐着夏意的脖子,左一拳右一拳,像打沙包一样轻松。
邵钧不顾身上的伤,撞上去救下夏意,跟那人扭打起来。重获自由,夏意第一反应就是趴去够那支枪。
一只穿着皮鞋的脚狠狠踩中她的手。夏意抬头,那人正阴森森冷笑。她一惊,回头寻找邵钧的身影……只能勉强看到一抹影子躺在地面。
不待夏意多想,那人一脚踢开她,捡起地上的枪,“哼,凭你们这些小喽啰也敢跟爷玩黑吃黑!”瞄着夏意的枪口倏地调转,指着不远处的邵钧。
夏意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拼尽全身的力气向邵钧扑过去——
枪响了,却没有痛觉。
夏意平躺在地面,怔怔地看着压在身上的人。怎么回事……刚刚发生了什么?夏意的手摸到一片粘湿的液体,液体顺着指缝滴在脸上。
微腥。
空白,一片空白。
她扑过来想替他挡枪,可是怎么会?
“钧……”泪水霎时一涌而出,语言难继。
邵钧眉目紧闭,正忍耐着巨大的痛楚。他单手撑在夏意上方,将她娇小的身体保护得一丝不露。
可是,危机还没有过去。
“咦咦,蛮感动人的嘛。”那人戏谑地笑。举枪,又补一枪。
邵钧的身体颤了一下,膝盖杵在地上。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夏意,除了心痛,再也感觉不到其他。她知道死亡临近的滋味,但她不怕。她以为那便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但不是。最可怕的事,是在乎的人在你面前一步步接近死亡,而你束手无策!
她想帮他,想保护他,可她根本做不到。不仅做不到,还连累了他!心好痛好痛……想代替他,想用自己的一切去交换……
只要他好好的!
“行了,这枪送你们俩一起归西。”那人用枪抵在邵钧头上。
邵钧突然睁开眼,清澈的眸光凛然慑人,迸出狠厉的杀气。
扳机扣下,枪却没响。
夏意和那人同时愣住,只有邵钧!他反手握住刀,猛力插入那人心脏,来不及痛呼,就抽搐倒地,气绝身亡。
那人胸口的刀,正是之前夏意掉落的。
“哼,白痴。”邵钧盯着地上的尸体,冷笑,“也不数数枪膛还剩几颗子弹。”
得、得救了?
夏意茫茫然地看着他,劫后余生出奇的平静。她如置身梦境仍未醒来,邵钧便凶恶地把她揪起来,怒视,“你是不是一脑子糨糊?!没本事帮忙就老老实实躲着,你当自己是铁人,还是有超能力可以挡子弹?”
耳膜震得嗡嗡响。她下意识地反驳:“我……想救你……”
“结果呢?是你救我,还是我救你?”音量超大的吼声,传遍整片货场。
邵钧心有余悸,之前发生的事就好像把他拆散了再重新组一遍,那种心脏麻痹、全身冰凉的滋味,跟死过一次没两样!“带你回来,是我保护你,不是让你为我拼命,你明不明白?”
怔怔的,怔怔的,只能这样盯着他。
瞅着她眼泪汪汪的模样,什么气都散了。邵钧翻身起来,倚着一处地方坐下,长长吁出一口气。
“我不喜欢这样……”夏意坐起来,含在眼眶的泪花坠下,“我想帮你,想变得重要,这样你就不会随便让我滚……”她一直担心,一直不安。他与她非亲非故,有什么理由陪她到底?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丢掉,但她不想再被丢一次。没有安全感,那么就努力制造,只要变成对他重要的人,就可以永远抓住他了吧。
“我想留在你身边。”
“你现在不就在嘛。”
“不仅现在,以后都要。”
“好啊。”清澈的眼眸,闪着无奈的笑意。
即使一身血污,狼狈不堪,他仍轻轻悠悠地笑着,让她倍感安心。夏意低下头,眼底残留一抹委屈。他不懂的,她不像他那么坚强,可以自由自在地一个人生存下去。她很怕,怕回到那个寂静,无人陪伴的世界。
“你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邵钧微皱了下眉,低头看左肩的伤。汩汩的血流像泉眼似的,“哎,我快死了,咱们是不是先解决一下这个?”
他指着身上的洞眼,笑得邪气。夏意呆了下,赶紧爬起来,向他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回头大喊:“小黑!小黑!快出来帮忙!”
邵钧吐出一口长气,疲惫地闭起眼。
“你不会死,我不让你死!”夏意从衣摆撕下一片布,用力堵住他的伤口。泪水洗过的眼眸,晶莹明亮。
邵钧默默抬起手,自行按住。夏意又撕了一块,去包他腿上的另一处伤。手触到湿漉漉的布料,心底划过一抹深沉的痛。她含着泪,狠狠地发誓:“我会变强……下次,一定不用你救。”
“下次你救我?”虚弱的气依旧戏谑,“那我不是很没面子?”
夏意紧抿着唇,不说话。
“你是女孩子,有点女孩子的样子多好。”
“你不喜欢软弱的女孩。”夏意的声音很轻。他反对她留下那几个女孩的时候,她读懂了他眼里的厌恶。
“嗯……这是个问题。”他是不喜欢那样只想依附别人而生的女孩,但却盼着她软一点,什么原因?
“我不会给你机会赶我。”
他没这么想过好不好?
“老大……”小黑他们互相搀扶着,慢慢走过来。
“扶我起来。”邵钧说。
“你不能乱动。”
“唉,再不走,等其他人回过神来,咱们就都得死在这儿。”
那个人还有同伙?夏意满心疑惑。听他话里的意思,是他把那个人骗来的。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夏意扶起他,暂时压下满肚子疑问。
邵钧看着小黑,问:“东西呢?”
小黑勉强抬起手,手里拿着一个黑色包裹。
“走。”一个字,简单的指令。
即使在黑道势力猖獗的西城区,枪伤依旧不能进去医院处理。他们就在教堂,买了些消毒止血的药,把邵钧按住,剜开肉取出子弹。由于缺乏医护常识,没有给他注射预防感染的针,邵钧高烧整整一星期。
蛇帮老大上门来要东西,夏意才知道邵钧参与成人帮派间的交易。那个包裹谁也没有打开,但是它却换来一箱美金。
钱,他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夏意把重病中的人揪起来骂,从前他骂她的话,依样画葫芦还给他。大伙儿没人敢拦,因为被骂的人始终笑眯眯的,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
痛骂完毕,夏意又陷入极度冷漠,嘴巴紧闭,谁跟她说话也不理。邵钧病恹恹地爬起来哄她,好话说尽,人家也不正眼瞧她。最后,邵钧两手一瘫,躺倒装死,才顺利解除警报。
夏意不眠不休地照看他,邵钧一天到晚没正经地跟她闹,直到她肯露出笑容。子弹造成的小小伤口,经过很长时间才愈合,在他左胸的位置永远留下一个丑陋的疤。如同某种咒术,印在他身上的伤也在她心上留下不能磨灭的痕迹,每每想起,都会牵起一抹揪心的痛。
邵钧刚能下地走路,就神神秘秘地拉夏意去看房子。三层楼的厂房,盖得很规矩,原来是工厂用来安置新设备的,后来整座厂迁了,邵钧就把它买下。
她这才知道,他要这么多钱是想给她、给他们一个更好的住处。夏意很震撼,他说,他不懂她脑子里想什么,但她也不懂,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在她为自己的归属不安的时候,他已经在为大伙的将来做打算——以一双尚不坚固的臂膀,为她撑起一片天。
她的不安是多余的吧。夏意看着身边的男孩,他的眼睛好像阳光下的琉璃,美丽,却看不到与年纪相符的青涩稚嫩。
在她相信武力可以使一个人坚强的时候,他的心已经通过另一个途径迅速成长,那是她不可及的、真正的坚强。
“看什么?”邵钧转脸,笑得很浅,却轻柔。
夏意低下头,沉默了很久,才说:“你想做的事,我也要参与。”
邵钧一扬眉,懂了,“那个真的不用你操心……”
“我不喜欢。”不喜欢享用他拼命换来的成果,不喜欢不必付出就得到的幸运。她不想做温室的花,她想做野外的草……为了永远跟在他身边。
她不是可以圈养的小兔子,性格决定了,她不会变成乖乖听话的小女孩。邵钧笑得无奈。她要真变成那样,他也不会喜欢,矛盾啊……跟她对着干,强迫她,她大概会跑得无影无踪,然后做些让他后悔的事吧。
“唉……”他长叹,为难地抓抓头发,“你这丫头真不让人省心,让我宠着不好吗?”
不好。
“我想宠你啊。”
心脏微紧,夏意蓦地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
“我一直想养个像公主一样可爱的娃娃陪我玩。”
夏意眼一眯,没有任何征兆地踢向他的腿弯。
“哎,我的伤还没好……”
“变态!”
“你文静点行不行?”
“去死!”
阳光下,女孩和男孩追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