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九子断龙锁1
这一觉睡得好不昏沉,醒来宝儿只觉得神气完足,连手都不怎么痛了。施墨却苦着脸,揉揉肩,捏捏背,道:“昨天太累了,没挑好地方,这块石头硌得我肩膀痛死了。”施墨那边草压倒了一片,底下果然露出一只石头,宝儿看了一眼,道:“你不是有剑?弄不走它?”
“你别看它露出头的小,底下其实不知道连着多大的石岩呢,我总不能拿着软烟罗学愚公移山吧?”
“我不信,你就这么倒霉?交朋友碰上了对头,睡觉又碰上了石头。”
宝儿一面说,一面去动那块石头,手一碰到,就觉得不对头,这块石头光滑圆润,倒像是常常有人触摸一般。她心里一动,试着转动一下,忽然听到“喀喀”连响,洞壁上严两块合得严实无缝的岩石缓缓挪开一线。
施墨吃惊地站了起来。
上官慕也震了震,“小心机关!”
只是这一线之后,再转也不动了。宝儿停下手,想了想,换了个方向转动石头,“喀喀”之声又起。反复五次,洞壁上才裂出一条大小仅容人侧身通过的狭缝。
“这是什么?”施墨站在门口,忽然笑得灿烂,“藏宝洞?!”
宝儿白了他一眼。上官慕在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冲门缝里扔了进去,石头落地,发出咯啦一声,便不再有动静,“还好。”
“没有暗箭机关,也许是个坟墓吧。”宝儿皱了皱鼻子,“我可不想看死人。”说着便要将石缝合上。
上官慕道:“死了还要弄这些个门道,里面显然不是普通人。在这荒岛之上,镇日无聊,闲着也是闲着。师兄,你要不要去看看?”
也许男人对于探险这种事情有着天生的兴趣,施墨的意见难得地和上官慕一致了,“或许是哪位武林前辈留下什么武功秘笈的……哇,那不正好便宜我们?宝儿,你不想看死人就在外面,我和上官慕进去看看,很快便会出来。”
宝儿淡淡问道:“里面还有机关怎么办?”
施墨被问住了,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睁大眼睛打量她,“宝儿,你懂机关?”
“一点皮毛。”
施墨惨叫:“不会又是我师父教你的吧?”
宝儿点头。
“不公平……”施墨喃喃,“我求了他多少次,他理都没有理我一下……”
“既然宝儿懂得机关消息之术,那可再好没有了。”上官慕微笑,“如果这里真是哪位前辈的长眠之前,我们能到这里,也是因缘际会,不如,一起进去看一下吧。”
“这个嘛……”宝儿斜睨施墨,道,“要不要进去?”
“要,当然要!”施墨的脸上,立刻露出谄媚笑容,“宝儿,你是神人,你无所不能。”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扔下一句:“等我一下。”然后出去,在火堆边上找到一支合适的木枝,上面缠上干草与灰绡,再混上鱼油,伸到火堆里点烯,做现成有了一只小火把。三人踏入石缝,火把的光芒照亮面前的情形,那是一条长长甬道,黑黝黝的,也不知通往何方。
三人走不多远,宝儿站住脚,她的脚边有一块小石头,正是上官慕刚才扔进来的那块。
“火把举高点。”宝儿吩咐,施墨立刻照做了,高举着火把照了照石洞四壁,宝儿打量一番,道:“这里应该有机关的,你看,这边一排小洞是箭洞。”
施墨在进来时,已经将软烟罗握在手里,“那怎么没动静?”
“前面已经有人来过,将它破解了。”宝儿说着,看了他一眼,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看来就算有宝藏,也已经给人取走了。”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细白牙齿露出来,衬得唇齿生香。施墨勉力把目光移开,好一会儿才能继续开口:“那更好,有人把路都给咱们清好了,咱们就当走走消食吧。”
“也是,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模样。”上官慕说着,向施墨伸出了手,“师兄,火把给我吧,前面不知道还有没有未被损坏的消息机关,我们三人之中,就你武功最为高强,不如由你来负责防御。”
这个提议十分合理,施墨便将火把交给了他。三人并排走在一起,走得越深,宝儿就越确定这确实是一座天然熔洞。每走一段,便有错综复杂的岔路。这条秘道的设计者心思极为细腻,往往在岔路上也安排一两处机关。而更令人奇怪的是,这些机关已经被悉数破尽,哪怕最不起眼的岔路都没有放过。
“这个人很厉害。”
宝儿停下脚步,看到面前山壁上钳入的一颗三棱珠,说道。三棱珠尖利的棱刺在火光下闪耀着异样的光泽,那是血迹。一路走来,地上或者壁上,总能看到这种带血的暗器与兵器。显然秘道的机关并没有落空,但后来进入这个秘道的人,硬是开出一条血路,并且,生怕错过一丝机会,把这座山腹里的熔洞全走了个遍。
“不止一个人。”上官慕打量着山洞里留下的大大小小的凿痕,那是不同兵器在全力施为时留下来的痕迹,“来这里的人,有前有后,有强有弱,不知分了几拨……”他的声音已经没有刚入洞时那样轻松,“……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这里。”
宝儿也觉得悚然,他们无意中进入的地方,也许并不像他们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施墨已经感觉她身子微微一颤,回过头来,握住她的手,笑道:“不怕。”
“我不怕。”宝儿抬头道。火光映照下,面前这个人笑容如此温暖,她真的不怕。
从汾城跟到崖州,她不怕;从船上跳起海里,她不怕;现在,她也不怕。
因为,有你在身边。
许多时候,上辈人旧怨的间隙里,有些东西就如同细芽一样悄然滋生,总是摆控制着的情绪就像压在嫩芽上的石块,并不能阻止它长大,反而会令它更盛大。
只是,我们都已经习惯了如此,不知道如何改变罢了。
火把的光芒照亮两人周身,只要一抬眼,就看得见他清晰的侧影。这么一路前行,像极了小时候他带她去城外玩时的情景。宝儿的神情,无法自制地柔软下来。施墨偶然回眸的时候,便见她的目光温润如水,在灯下似要淌出来。他整个人一震,自师父带他离开小客栈后这许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温柔神色回到她脸上,近乎狂喜的情绪涌上心头。只是,心里明明这样欢喜,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上官慕走在最右侧,看到两人的神情——那是一种轻淡得仿佛无法触摸,却又浓稠到无法忽视的柔情蜜意,无风自动。
他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微笑。
火光明灭间,看不出是温柔还是嘲讽。
宝儿似乎现在才察觉到还有另一个人在场,脸上微微一红,连忙板起脸,向施墨道:“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她又装回往常一样的冷淡,只可惜眼中的柔光还是泄露了她此时的心情。
施墨乖乖听话,继续前行,只是,将她的手拢在了手里。
宝儿挣了挣,便也由他了。
一个大大的笑容,浮现在施墨脸上。忽然有种感觉,但愿这条甬道永远没有尽头,让他可以带着她一直这样走下去。
一路机关已经被破坏殆尽,三人走得平安无事。不过越往后走,情况倒好转起来,那些从山壁上被削下来的石块、四处嵌着的暗器以及失去主人而散落在地上的兵器渐渐不见。山壁上渐渐没有了刀剑留下的痕迹,偶尔宝儿停下脚步,用火把照照地面或者墙面,多半会发现一溜射出来的箭矢。箭尖陷入石壁,只有箭羽留在外面,可见这驾驭能力之强。但这些箭矢在壁上排列得整整齐齐,显然没有命中目标。
施墨看得心向往之,轻轻吐出一口气,道:“能一路走到这里还躲得过箭矢的人,显然是位精通机关暗器的高手。不用说,肯定是这个人最后拿走了东西。”
宝儿“哼”了一声:“这算什么高明?他要靠毁坏机关才敢往前走,也算不得什么本事。一个真正的高手,他走过的地方应该像没人走过的一样。”
上官慕笑了,“你这口气,倒像一个人。”
“谁?”
“妙手郎君,纪人秋。”
宝儿脸色微微一滞,如果这句话是施墨说的,她一定要发火了,可是她总觉得自己欠了上官慕不少,这脾气倒不好发作,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你认得他?”
施墨在边上看了上官慕一眼,上官慕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眼色,温言笑道:“心向往之,未曾识襟。”
施墨心里松下来。
不管他是为什么而接近宝儿,但对于宝儿来说,他是为她本人。
也许宝儿会有烦恼,但总比让宝儿知道真相来得妙一些。
上官慕似乎也了解施墨这种心情,有关于纪人秋的话题,点到即止。饶是如此,宝儿脸上已经有了不悦神色,这两天来的好心情似乎已经被破坏。施墨当然知道她的心结,自己的师父一向不讨这位客栈小老板的欢心,提到他,宝儿往往就要拉下脸,于是笑嘻嘻地追到她前面,倒退着想讲个笑话缓和缓和气氛,可话还没出口,宝儿的脸色忽然大变,紧跟着他的手臂已经被人位住,却是上官慕,这位少年公子一向温和有礼的声音此时变得有几分严厉,喝道:“别动!”
施墨也觉得踏出去的左脚隐隐往下一陷,好在他反应向来敏捷,一觉不对力道便收住,脚虽然还在上面,却没有一丝力道。石壁深处仿佛隐隐传来轰隆之声,就像里面关了一只洪荒巨兽,嗅到了猎物的气息。
宝儿脸都白了,急忙道:“慢慢把脚收回来,一定要轻。”说得快了,声音轻颤。
施墨屏住心神照着她的话去做,肌肉上的力道完全收敛。收回一只脚,就像是收回了一片羽毛。
当他的脚完全离开那一块地面,石壁深处的声音忽然止住了。这幽深石洞重新恢复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两个人剧烈的心跳声。
虽然只是短短几个呼吸间的事,几人却都出了一身冷汗。宝儿盯着那石壁,慢慢吐出一口气,眸子里燃起一点光华,“……看来,没有人走到最后。”她慢慢微笑了起来,“我们才是走到最后的人。”
上官慕望着宝儿,哪怕再克制,眸子里还是有一丝似惊似喜的光芒射出,“宝儿,这道机关你会解?”
施墨擦擦额头上的冷汗,也道:“这道机关你会解?姑奶奶,你是神吗?你连理我师父的时候都少,还有多少学东西的时间啊?你到底从他那儿学了多少啊?”
“学得不多,却很管用。方才一路来的,都是我学过的。”宝儿的视线仍然没有离开那片石壁,“这叫九子断龙锁,从我们脚下往前一丈远的距离,任何东西落在上面,机关便会发动。刚才你要是收脚收得迟了点,我们就要在地底被压成馅饼了。”
“凡是在这里的,都是你学过的……”上官慕玩味似的重复了这一句话,“宝儿,你有把握吗?”
宝儿眼看着那片石壁,摇了摇头。
施墨立刻道:“那还不快回去!”
“怕什么?”宝儿的视线仍然没有从石壁上移开,慢慢道,“我记得,这东西他教过我,只是,我实在没有用心学罢了。”
她说着,伸出左手无名指,一点一点在石壁上轻叩,“消息就在这片石壁里,只要关上它,便平安无事了。”她一面轻声说,一面连耳朵都贴到壁上去,片刻,她微微一笑,左手扣住了一块毫不起眼的小石块,往左旋了三次,再往右旋了一次,最后往里一按。如此一连找到七块小石块,到第八块的时候,手却迟疑了,上官慕的脸上微微现出紧张之色,“接下来呢?”
宝儿皱紧眉头,试着按完最后两颗石子,便想试着踏上石板,几乎是同时,施墨与上官慕拖住了她的左右两臂,“等等!”
“你真的有把握?”上官慕压低声音问。
“还用问吗?你看她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根本就是瞎试!”施墨的脸色也难得地正经起来,刚才那种仿佛要跌入地狱深处的恐怖感还在心头,只要想到她要站在他方才站立的地方,他的眉头就忍不住打结,“我们根本不该进来,管他里面是什么东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