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婆娑花
1514300000024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千花之岛2

“全是我的手下。”花狸长叹一声,离座而起,她穿着一身遍地刺金的绯色长袍,衣袖宽大,海风吹来,袍袖飘飘,望之如神仙中人,“当年他来到这座岛上,与我做了夫妻。只是,千花岛终究留不住他,他要回到中原去,我便让他去,但要他留下他至要紧的一样东西,他便把那样东西放在那秘道里,又设下许多机关。我原想着那不过是拖延我追赶的小手段,谁知道他竟然设的都是杀着……这个短命鬼!”她脸上落下几行清泪,自己拭了,回过头来,道,“你是他唯一的弟子,这家丑我也不瞒你。你师父的脾气古怪,你也是知道的。眼下丝儿已经大了,我也老了,总不能照顾她一生一世,我就盼着用他留下的那样东西给丝儿受用一生,所以千里迢迢把你找了来。不说看你师父的在天之灵,就请看在我们孤儿寡母的分上,帮我们一把吧。”说罢,她深深一福。

原来是她……

在小岛上,让他和上官慕都百思不得其解的那个人,原来是她。她和师父竟然还有着如此亲密的关系,难怪举世都被瞒住的消息,只有她知道。

只是,他从来没有听师父说过,除了宝儿的娘之外,他还有第二个师娘,当然,这种疑问显然不能问出口,他向花狸还了一礼,道:“徒儿施墨,见过师娘。师娘的事,便是我的事,既然是要紧东西,还歇什么?咱们马上去吧。”

花狸便命仆妇驾起楼船,率众人往小岛去。当小船已经在海上变成一星黑点儿的时候,宝儿慢慢溜出房来,掐了一枝花,装作玩赏风景的模样,往庭院最深处去。

避过了几个洒扫的仆妇后,里面已经悄无人迹。

那是一座极美的院落,在海上历历晴光之下,似乎每一寸都散发着动人光泽。满岛的郁郁花香到这里仿佛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淡淡的清甜香气,来自于庭中盛放的雪白花朵。宝儿深深呼吸,忽然觉得很熟悉——这好像就是花千丝用来中和沉香的浓郁而用的花香。

花香充满室内每一处,寝室帘幔低垂,纱障轻飞,书房里陈设精巧,挂满了字画。那些字画风格飘逸,看得出全出自同一人手笔,只是没有落款。宝儿在书房里转了一圈,注目其中一幅良久,然后,掀开那幅画,底下墙木质壁上有一处不起眼的疤结,宝儿看了半天,探指进去,摸到一处机关,拧开来。

壁内传出“喀喀”声响,露出一道门户。门户里面一般地陈设着桌椅,连墙上挂的字画都一模一样。这道门户,就像是镜子一样映出同样的两间书房。不过,宝儿稍稍注目,便看出来,密室里的字画更为飘逸洒脱,外面的字画显然就是临摹这里。正中一幅是一名女子的侧影,底下一行小字,写道:“癸未菊月海上与狸儿赏月观花,真神仙境。”

那是她所熟悉的字迹。

在母亲去世之后,王妈带着小小的她苦心经营着客栈,有一天,客栈里来了位客人。她还记得,明明他一身都是风尘,却挡不住那双清亮眼睛的光芒。他写得一手好字,在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前,还跟着他学过。

纪人秋。

宝儿的脸涨得通红,一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指尖死死地抠进了掌心,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撕碎那幅画。

原来,这就是母亲求神拜佛,也求不到他回家的原因!

原来,母亲在病榻上苦苦期盼的时候,他在这里与另外一个女人赏月观花,还真神仙境!

宝儿两侧太阳穴突突直跳,一口血几乎要涌到胸膛。十数年来的恨意在这一刻直至顶点,真恨不得去杀了那两个人!

然而,现在不是时候,不是时候……仅存的一点理智,让她慢慢地深吸一口气,再也不看那画一眼,开始在密室里翻找她想要的东西。

书案边有些账目,记录着花狸与南海金乌家的交易。岛上似乎长年需要着某种名为“红莿果”的药物,而这种药物生长在西北极旱之地,极难采摘,是以价格十分昂贵。花狸每年在这一项上面的花销,几乎可以令一个中等家族倾家当产。而岛上每年所产的花粉等物其实又值不了多少钱,真不知道这偌大庄园,花狸是怎样维持下来的。

再往后便是一些地图,宝儿只瞄了一眼,便知道是那条秘道的图纸,上面详细地标出了各处机关的位置,底下还用细笔标出数字。宝儿开始不解,后来看到越往深处去,数字越小,便豁然惊悟:这是指死在那处机关下的人数。

清甜花香在空气中暗暗浮动,精室布置轻巧怡人,宝儿的指尖却微微发颤。院外传来仆妇的说话声,大约是进来洒扫。宝儿连忙将东西放回原位,想从门口离开是不可能的了,这密室洁净如此,必然也是有人打扫……这小室没什么藏身处,唯有一间大书橱,宝儿把门拉开躲进去,刚刚关上门,密室的机关便已开启。只是听那脚步声,两名仆妇竟没有打扫,而是径直向书橱来。宝儿大惊,身子不由自主往后退,却没有靠上想象中的橱壁,身边是黑漆漆的虚空,隐隐有一点亮光从极深处传来——竟是一条甬道。

已经没有时间深思了,宝儿连忙进了甬道。好在甬道曲折而长,比外面容易藏身。而那两名仆妇显然没有想到这里面会有人进来,一面说着话,一面往前走。借些微亮光,宝儿认出其中一个是花狸身边的执事妇人刘姑姑,身后跟着一名妇人,手里捧着一只食盒,说道:“大热天刘姑姑在屋里歇息便是,这点活教给我就好了。”

刘姑姑道:“不妨事。反正,这饭也送不了几天了。”那妇人一怔,想说什么,却终于忍住,和刘姑姑一起去得远了。

甬道的尽头似乎并不远,两人很快便回来了。宝儿看着她们出去,从藏身处出来,往前去。前方一点淡淡光芒始终清晰,一股腥臭之气却浓重起来。宝儿拐过一道弯,甬道豁然开朗,四壁点着灯,照亮中央一只巨大的圆屋,摸上去冰凉,竟是铁铸的。正中开了道门,上面留了一道窄窄小窗,应该是用作通气的。

宝儿从窗前往里看了一眼,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不过充盈在甬道里的腥臭之气,显然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宝儿一靠近,便被薰得作呕。里面忽然有人道:“师父,你来看我了?只是我还没死,让您失望了。”

这是乌薄年的声音。不过,全然不似南来途中的冷静孤傲,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这一声“师父”也满是嘲讽之意。

宝儿没有开口。里面静了静,隐隐有“咝咝”声传来,乌薄年再一次开口,已经微带喘息之意:“您能来,真令我意外。刘姑姑不是说,您已经找到施墨了吗?看来我的死期不远了。”他说着,忽然一顿,“——你不是花狸。”

宝儿道:“我可没说我是。”

“你是宝儿?”

宝儿“哼”了一声:“你听出来了?真是对不住,我还没死,让你失望了。”

她这一句学的就是他的语调,乌薄年却似没听见,喃喃道:“你身上有婆娑花的香气,你从花狸院子里来?是了,花狸的屋子里必有门路直通这里,这才是她的心腹地啊。”

宝儿打量四周,腥臭之气令人难耐,忍不住皱眉道:“院子里建这么一个地方,她还睡得好觉,真是怪人!”

“呵呵呵……”乌薄年低低地笑了起来,“要没这么个地方,她才睡不好觉呢。”

宝儿听得一怔,“什么?”

“你听过一个传说吗?海上有个女妖,专门迷惑过往船上的客人,将客人留在岛上,客人如果要离开,就要他留下最珍贵的东西。”乌薄年说着,停了一下,“是了,你不是长在海边的人,自然没听过。”

宝儿忍不住惊疑,“你说……你说花狸是妖怪?胡说,世间哪有妖怪?”

“我不知道世间有没有妖怪,但如果有,想必就是她那样的吧?”隔着一层铁壁,乌薄年的声音听来总有些含糊,他低低头,“我从小就听过这个传说,不过,当然只是当它是个故事。及至长大,慢慢替族中办些事。十年前,家中长辈要我送一批货到这座岛上。那时我十六岁,在江湖中也办过几件大事,父亲说,办好了这一件,家中的大位跑不了我的。我便上岛来了。花狸接了货,如数交付了银钱,还盛情款待我。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喝到了千日香,然后她请我来这座小院赏花,在那儿,我看到了丝儿……”他的声音越发低了,“丝儿,丝儿……我记得,她穿一件白衣裳,比婆娑花还白,又比婆娑花还香。我一见她就什么也不想了,再也不想离开这里。然后我才明白父亲要我来时的脸色为什么那样担心,原来我还是办砸了这件事。”

乌薄年一路上都十分寡言,宝儿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么多话,点点头,“原来你并不是花狸真正的弟子。”

“花狸确实教过我一些武功,我也确实叫她一声‘师父’。可我知道她不过是暂时用得上我而已,这几年,我在外面替她赚了不少钱,却仍然填不上她买红莿果的亏空。”乌薄年说着,忽然问,“现在的天气好不好?”

宝儿愣了一下,还是答:“天晴,好得很。”

“天晴时候的千花岛有多美丽,你必定是知道的。晴光历历,阳光如同金粉,簌簌洒落在花叶上,仿佛可以听得到声音。再加上岛上的花开得那么好,那么香,总有人被吸引到这座岛上来。来的人无一例外地,都会留下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这座岛确实美丽。”这是真心话。即使是宝儿自己对花狸充满了敌意,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乌薄年低低笑了一下,笑声从铁壁内传来,显得极为怪异:“不,你错了。你们是什么时候上岛的?”

“昨天晚上。”

“那么,想必花狸已经请你们喝酒了?”

宝儿点点头,然后心里一惊,“那酒有什么问题?”

“喝过千日香的人,一旦闻到婆娑花的香气,意志便会变得极为薄弱,任是铁石心肠,假如花狸想让他柔情似水,他也必定会渐渐忘记自己的本来面目。”

婆娑花!

能够迷惑人心神的婆娑花!

世上真有这种香气!

上官慕若是在这里,想必一定激动得站了起来,也许,这便是他朝思暮想的、摄魂香的主料吧?

这个消息给宝儿的震撼太大了,她缓了好一会儿,才能开口:“你说什么?你、你是被花狸迷惑,才留下来的?后来的人,也是这样留下来的?”

“我确实是受婆娑花的香气引导,才会留下来。不过,婆娑花香对同一个人不可能一直有效,我们的肉身会慢慢对它的效力产生抗力,渐渐地,你会清醒过来,会记起原来的一切。这个时候,人们会想要离开,但离开的代价,就是留下最珍贵的东西。如果不能留下,又交不出东西,那么,就会死在这蛇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