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婆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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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婆娑之花1

宝儿看着花千丝的背影远去,回过头来,便见施墨摸着那条细细血痕,一脸的呆滞,略吃了一惊,“怎么?伤口很痛?”

“不不不不痛。”施墨立刻后退一步,简直是怕了她!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她的一个小小动作,便能令自己夺魂丧魄一样。施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你没听见吗?戌时之后,花千丝会把花狸引开,我们就进去救乌薄年。”

“你愿意救他?”

“本来不愿意,”宝儿皱了皱鼻子,“可他也怪可怜的。”

施墨笑了,“而且他也不是坏人。”

“说得对。”宝儿点头,“真正的坏人,是那个用婆娑花害人的花狸!”

她一点儿也不掩饰对花狸的讨厌。

施墨叹了口气:“没有一个人,生来就是坏的,不知道她经历过些什么事,才变成了这样。”

宝儿不高兴他为花狸开脱,眉一挑,眼一瞪,“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施墨立刻谄媚地笑,“我是说,戌时过后,月黑风高,正宜夜探蛇窟!”

两人一面说,一面回去,看着沙漏等着戌时降临。看准了时间,再出门。

月光下的千花岛美丽犹胜白天,长风带着海洋的气息,海涛拍岸的声响传过来,遥远而模糊。宁静的山庄似乎已经沉睡,施墨与宝儿借着山石的掩护在月光下穿行,清甜的花香越来越近,宝儿忽然停下来,摸出一粒药丸递给施墨。

施墨皱眉道:“太苦了,不吃。”

宝儿瞪他一眼,“想活命就快吃。它虽然解不了千日香的毒,但多亏了它,我们才没被婆娑花迷失心性。”

施墨看着她,那目光深深,有无限怜惜,“可你只剩一粒了。”

这样的目光似乎有形质,水一样淌进人的心里,宝儿心中一阵暖暖的晕荡,将药丸塞到他手里,“万一动起手来,你真气虚耗,心神更容易被花香控制。”

施墨想了想,点点头,忽然,脸色一变,直盯着宝儿身后。宝儿吃了一惊,马上回头,只见月华满地,花影轻摇,并没有人影,而下巴却给施墨握住,他指尖一错,将那粒药丸塞进了宝儿嘴里。宝儿挣扎,施墨道:“快吃了吧!都含在嘴里还想掏出来?我可不想捡你吃剩的!”

苦涩的药味已经在嘴里融化,苦味仿佛一直漫进胸腹里,然而这苦涩之中,又有一股细细的甜意,甜得微微发疼。

“施墨……”宝儿看着面前的人,鼻子忽然发热。他们千里迢迢从江南小城来到了这里,这座妖异的岛屿上盛开着妖异的花朵及往事,一切都不可测知。

他们险些死在海上,可那一次,最终还是死里逃生,并不觉得惧怕,只是,这一次……当接近那座庭院,刻骨的寒意还是从心底里冒了出来,她看着他,颤声问道:“我们要是死了怎么办?”

施墨拉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坚定而温暖,他的声音也是:“那就一起死吧。总算死在一起了,是吧?”

听得这句话,宝儿眼中的泪落下来,慢慢靠进了他的怀里。施墨拥着她,轻声问道:“你后悔来这里吗?”

宝儿缓慢但坚定地摇头。

她当初决定来,并不是单单为了跟着施墨。而是因为,来人提到了纪人秋。

对于那个男人消失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和王妈有无数次的猜测,也许受伤了,也许帮中内乱,也许朋友有难,也许……也许被妖怪抓住了。

那是王妈禁不住她的追问,随口编的谎言。即使那时年纪尚小,她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然而,当踏上这座岛屿,一切不可能仿佛都变成了可能。

她慢慢地咬了咬牙,“我要看看,这座岛上,还有什么秘密。”

施墨明白她的心意,拉住了她的手,猫起腰,潜入花狸的院中。

院中点着一两盏灯火,仆人们铺床叠被已毕,正鱼贯退出庭院,刘姑姑站在台阶上,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两人的藏身之处。两人心里一紧,虽然不知道这刘姑姑的武功高低,但她是花狸最贴身的侍婢,想来绝不会弱到哪里去。施墨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刘姑姑却已经转过身,回到房中,将门掩上了。

施墨与宝儿这才吐出一口气。施墨小声道:“她的屋子离花狸的屋子这样近,你没有轻功,她一定听得出脚步声,你留在这里,我进去。”

宝儿道:“你不会开机关,去了也是白搭。”

施墨一想也是,便俯下身来,“我背你进去。”

宝儿便伏上去,施墨忽然一笑,“比小时候可重多了。”

宝儿伏在他肩上,也同时想起了小时候,他带她去小河边玩。她本来很讨厌纪人秋,也连带讨厌施墨,却还是经不起“去河里抓鱼”的诱惑。结果,她的鞋子湿了,是他背她回来。河边离小客栈不算近,好在他从小习武,体力比寻常孩子好得多。他背着她一面走,一面还有空说话。那天他钓到了几条鱼?三条还是四条?记不清了,他用一根草绳把鱼串起来,交给她拎着。这是在岁月的长河里淹埋了多久的往事啊,到此刻却骤然如此清晰地袭来。她还记得鱼在草绳上挣扎的样子,还记得风吹在脸上的感觉。是初秋,河水凉凉的,太阳却是暖暖的。

她拎着一大包草药,抱紧了他的脖子,低声道:“施墨,我们要活着离开这里,回到客栈去,我做红烧鱼给你吃。”

施墨的动作顿了一下,呼吸都不敢放松的紧要关头,听到这样的话,心里面还是一阵温和的松动,似有暖流,流遍全身,然后回头笑道:“好。”

不知道是施墨轻功着实不弱,还是刘姑姑上了年纪贪睡,竟然没有被惊动,两人安然进入密室甬道。

乌薄年的情形比白天更为糟糕,那一口蛇毒显然令他的功力大损,周身一寸之地都护不住了,总有蛇吐着信子游过来。宝儿忙将包袱里的草药洒进去,草药上淡淡的辛辣之气令蛇群骤然退开不少,乌薄年久经江湖,一见草药,便拾起两株嚼烂了敷在伤口上,然后向宝儿道:“多谢。只是你最好不要再来了。一旦被花狸发现便危险了。”

“放心吧,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施墨拿着软烟罗当锯子用,试图把锁弄断。乌薄年这才听到他的声音,整个人僵了僵,“施……施墨?”

“是啊,是我,我大难不死,又活过来了,这就把你弄出来,找你报仇。”施墨嘴里说得轻松,其实眉头已经皱了起来。这把锁是精钢所铸,软烟罗只能在它上面留下一道不深不测的印子,要弄断它除非贯注真气用力砸——但那响动势必会惊动人。

而就在这时,甬道那头隐约传来花千丝的声音:“……母亲,母亲……母亲不要,母亲……”

这声音虽然含糊,但落在三个人的耳朵里,无异于巨雷,三个人都神魂一震,乌薄年急道:“快走!不用管我!”

话音刚落,施墨已经将真气灌注软剑,软剑抖得笔直,向铁锁劈下去。铁锁便发出“当”的一声巨响,震得耳旁嗡嗡直响,跟着又是三下巨响,精钢造就的重锁终于被砍断。

而甬道内一阵香风扑面,花狸也已掠到。施墨看也没看——也没有时间看,看一眼,便缓一步——他冲上去拉开铁门,一蓬蛇急涌而出,被施墨一轮剑雨绞断,然后一探手抓住乌薄年,抽身而出,宝儿已在后面关上铁门。

这一开一关快如闪电,花狸一掌拍向乌薄年,花千丝随后追到,惊呼一声,接下花狸一掌,登登登倒退几步,跌在乌薄年身边,大口鲜血吐了出来。

“花狸!”乌薄年厉声叫道,“她是你亲生女儿!”

“好一个亲生女儿!”花狸勃然大怒,“说是问我婚嫁之事,却是勾引外人来捣乱!”她愈想愈怒,一掌跟着拍出,这一下掌风沉重如山,花千丝重伤之下万不能挡,施墨咬牙迎上。

两掌相击,施墨只觉一股大力从掌心直冲肩头,半边身子被巨大的力道扯得后翻。忽然有人拉住他的衣领疾退,一面连指带掌一连换了三四种手法,才消解了这一掌之力。待来人最终拉着他停下,施墨“哇”的一下吐出一口血,才觉得胸腹之间不再像方才那般难受得快要爆裂开来。

拉他的人竟是刘姑姑。

宝儿扑过来扶住他,迅速搭住他的脉门,他摇摇头,表示没事,然后向身后人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刘姑姑的脸色也非常难看,一时无法出声,显然在消化花狸的掌劲。宝儿虽然没有承受这可怕的掌力,脸色却也忍不住微微发白,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花狸的武功竟然高到这种地步。这也许就是所有离开的人再也没有回头的原因。无论是怨恨或者报复,他们都没有胆量再面对这样一个女人。

她隐隐想到了,也许,这也正是纪人秋后来回到客栈又离开的原因。

他不愿给她带来后患。

花狸看着刘姑姑,眼睛微微眯起来,声音里已经有了一股极可怕的寒意:“怎么?你也想造反吗?”

刘姑姑捂着胸口,艰难道:“夫人,你要伤谁都可以,这个人却万万不能伤着。他这双手怎能接得住您的掌力?他的手是用来打开那只盒子的啊!”

花狸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你说得不错。”然后一记响亮扇过去耳光,喝骂道,“你是死人吗?到这个时候才来!两个小辈都可以从你眼皮底下溜进来,你瞎了?”

这一耳光直打得刘姑姑口角溢血,忙跪下,“奴婢知罪。”

花狸这才放过她,叹了口气,上前扶起施墨,脸上有了又是伤心又是愧疚的神情,“对不住了,施公子。都怪我管教不力,我知道,定是我这女儿让你来的。她一心想救我这孽徒,唉,这真是前世的孽障!”

施墨只觉得一阵阵寒意自她所握着的地方传来,勉强笑道:“夫人言重了,丝儿姑娘与乌兄弟既然两情相悦,何不成全他们呢?”

“你不用担心,”花狸温柔道,“在我心中,只有你才是乘龙佳婿。我这就杀了他,你就乖乖地等着做新郎官吧。”

她的声音动听极了,淡淡婆娑花香自她身上传来,与她的声音一起交织成一张柔软细密的大网,将人兜头罩住。施墨一时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心里仿佛变得无限温柔,面前这个人无论说什么都那么动听,那么入耳,身心只愿听从她的安排,他看着花狸的脸,轻声道:“好。”

宝儿的面孔煞白,低低唤了一声:“施墨!”

可是施墨,那个从小时候起哄着她顺着她从来没有逆过她的施墨,只是看着花狸,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宝儿心胆欲裂。

“真是好孩子。”花狸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脸,然后起身走向乌薄年,一面走,一面柔声问,“那么你呢?薄年,你一向可都是乖得很的啊。”她每近一步,花千丝便后退一步,直到与乌薄年背抵着墙壁,无路可退。乌薄年却毫无惧色,自花千丝出现开始,他的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此时此刻,忽然轻声道:“丝儿,你走开。”

花千丝目光不敢离开母亲,闻言只是摇头,眼泪直落下来。

“我背叛家门,助纣为虐,死有余辜。”乌薄年的声音平静极了,“死前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经知足了。”

花狸冷哼一声:“你倒识相。”一手已缓缓举了起来。

花千丝扑到她跟前,磕头道:“母亲,母亲,求你饶他一命,只要你放过他,我什么都依你,什么都依你!我会嫁给施墨的,我一定会嫁给施墨的!母亲,我会听你的话,一生一世都听你的!”

她哭得满面泪痕,气息不定,花狸却是满脸厌烦,一脚将她踢开,“即便我杀了他,你也要一生一世听我摆布!”说罢,再也不看她一眼,一掌向乌薄年拍去。

刘姑姑惊呼一声:“夫人不可!”

花狸听得这一声里大有惊异,手一顿,回头便见花千丝手执弯刀,横在自己颈边,如花般的面庞泪痕仍在,目光却已冰凉坚定,只盯着花狸的手——那目光毫无疑义地告诉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只要乌薄年一死,她的刀马上也会跟着刺下去。

“你敢用死来威胁我?!”花狸大怒,“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刘姑姑抢上去道:“夫人息怒!夫人息怒!您说过,必要小姐和施公子在一起,才打得开盒子,怎么能让小姐做傻事?”跟着附耳低声道,“夫人,若还是需要红莿果配制解药,那一定要拿到盒子里的东西才行!有了它,夫人便可贩卖消息,做纪人秋当年的买卖,那样一来,夫人足不出岛,也有银钱流水一般进来,不愁没有红莿果!”

花狸虽然明知如此,一口气却难息,堵得胸口急剧起伏,忽然将目光投向施墨身旁的宝儿。刘姑姑深知她的性情,这口气必定要杀一人方能发泄。宝儿虽然不知道她的脾气,却也立刻从这一眼里看出了杀机,心头猛然一震。她平时虽然有些急智,可是,眼看着施墨,脑子里一片空白。

刘姑姑忽然道:“夫人,奴婢倒有个主意。您所担心的,不过是乌薄年对小姐心存妄念,若是断了他的妄念,夫人便可放心了。”

花狸“哦”了一声:“那依你说,怎么办?”

“让这位姑娘嫁给乌薄年吧!”刘姑姑道,“一来小姐不至于做傻事,二来,婆娑花香总有对施公子失效的一天。据奴婢看,他对他这位师妹倒不单单是兄妹之情,若是到时候回过头来又去找她,反而麻烦,不如就此了解这些事吧。”

花狸脸上的颜色终于慢慢地改了过来,向施墨道:“把你的师妹嫁给乌薄年,你说好不好?”

施墨笑道:“夫人说好,就好。”

花狸满意地一笑,问宝儿:“你可愿意?”

宝儿看着施墨,脸上已经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然而她再清楚不过,正是因为把药让给了她,他才这么容易被花狸控制住心神。眼下之计,只有取得花狸信任,接近花狸,伺机寻找解药,宝儿慢慢缓过一口气来,低声道:“晚辈愿意。实不相瞒,这一路来,晚辈对乌大哥早已情有独钟,谢夫人成全。晚辈对机关消息也略有研究,愿为夫人分忧,明天去解九子断龙锁,带上晚辈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