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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婆娑之花2

花狸回过头来,“你当真是纪人秋的小弟子?”

宝儿道:“我虽有心认纪先生做师父,只可惜天分不足,纪先生并没有认我这个徒弟。”

花狸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施墨,施墨道:“师父只收了我一个人。不过她确实也学到师父不少本事。”

他已经无法对花狸撒谎,不过,这话也并非谎言。

花狸点点头,然后回身淡淡看了花千丝一眼。花千丝的刀无力地落了下来,望向乌薄年的眼神也不知是喜是痛,眼眶明明含着泪水,嘴角却已微笑起来。她收了刀,最后看了乌薄年一眼,只以口形道:“保重!”然后跟上花狸与施墨的脚步,一起离开甬道。

而自始至终,施墨都没有再看宝儿一眼。

宝儿的指尖紧紧地掐进了掌心里,右手的伤并没有完全愈合,五指连心,疼痛几乎彻骨,然而必须要有这样的痛,她才能控制住自己不上前喊住他。

“一入香障,不但身不由己,心也不由己,你不要怪他。”乌薄年说着,伸手扶着墙壁想站起来,却没有力气,“宝儿兄弟……不,宝儿姑娘,可否劳驾过来扶我一下?”

他是极高傲的人,很难得求人,宝儿飞快抹去脸上的眼泪,过去扶住他的手。一握住他的手,她手心里便多了一样东西,宝儿一震,乌薄年低声道:“找机会给他吃了,便可解毒。”

宝儿看了一旁的刘姑姑一眼,没有说话,乌薄年道:“收好。我只有这一粒。”

宝儿手一抬,将那粒药丸滑进袖中,然后将乌薄年搀扶起来。一只手伸过来将乌薄年接过去,刘姑姑淡淡道:“他这身蛇毒要除,得找个清静地方,宝儿姑娘,你回去歇息吧,明天还要去取盒子。”她自袖中取出一块手帕,递给宝儿,“你的手流血了,擦擦吧。在这座岛上,他不是第一个入香障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你就算把血都流干了,也没有用。”

次日,众人乘船去那座小岛。

小岛上无人居住,花狸众人上岸时,沙滩上的海鸟扑拉拉飞起。宝儿想到那天和施墨两人漂到这座小岛上,半生半死,又是伤又是渴,狼狈不堪,却一点儿也不怕,因为知道,对方还在身边。而今天,他们坐着精致楼船来到这里,衣衫上一点水渍也没有沾上,宝儿的心,却充满了绝望。

施墨,看不到她。

在婆娑花的效力下,他的眼里只有花狸一人,花狸的话便是纶音圣旨,下船时,花狸让他扶着花千丝,他便一路小心扶着,花千丝不敢拒绝。两人并肩走入秘道,花狸再回头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宝儿看着他两人的背影,心口蓦然一痛,下船梯时一脚踏空,幸亏身边的刘姑姑扶住了她。施墨与花千丝听见动静,回过头来,施墨笑道:“马上就要做新娘子的人,走路还不当心,要是摔到了腿可怎么拜堂啊!”

仍然是像平时一样嬉笑的神情,总是带着一点懒洋洋的语调,仿佛从来没有改过,她也以为这永远都不会改变。可是,面前这个人,明明看起来和以往的任何一天没什么两样,却不再是她的了。

她清晰地看到他眼底仍然有一点笑意,却不再像从前一样有温柔的光泽。这种眼神仍然是柔和亲切,却更像一个朋友,或者一个兄长。

明明知道管并不是他的本心,可是,巨大深楚的疼痛还是绵绵不绝地涌出,整个人如坠冰窖。

施墨只见宝儿怔怔地看着他,她那两粒清润润的眸子渐渐变得黑而沉,看得久了会让人的心也跟着发沉,施墨摸了摸鼻子,问道:“你怎么了?”

宝儿慢慢摇摇头,“我没事。”声音却是沙哑的。

刘姑姑淡淡道:“没事就快走,夫人已经入洞了。”

山洞里仍然是当日模样,一行人走到九子断龙锁前,宝儿看了看石壁,向花狸道:“请夫人后退十步。”

花狸挑了挑眉,“怎么?”

“这道机关晚辈虽然学过,却从未开过。”宝儿道,“万一失手,夫人在十步开外,不在九子断龙锁的伤害范围。”

花狸想了想,率众人退出十步。好在这一段山洞还算直,即使隔着十步,纵然听不到声音,也能看得到前面的动静,不用担心她对盒子动手脚。

施墨想了想,“宝儿,这道机关你好像不会开啊。”

他说得这样轻描淡写。

宝儿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你忘了吗?当初我要解这道机关,你是那么着急那么惶恐,还险些跟上官慕吵起来。

可是,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宝儿含着眼泪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伸手去去壁上找机关,拧到第五块石头时,她停下来,似是疑神思索,背对着众人处,她向施墨道:“闭上眼睛。”

施墨嘴里问:“做什么?”眼睛却已经闭上,然后有一样柔柔软软香香的东西碰到自己的唇齿,他不由睁开眼睛,这一睁眼不打紧,险些喊出来,竟然是宝儿在亲他!而就在一惊之间,一粒药丸渡入他的嘴里,他咕噜一下吞了下去。

宝儿随即离开,回头去找第六块石头,转头的一瞬,眼泪落了下来。但她一直低头专心致志扭转开关,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悲伤浸透着她整个身心,被岁月掩埋的细节就这样浮现,她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第八块,第九块……是这样的,是这样的……她终于想起了那时的手法。

施墨心头怦怦直跳,一颗心好像快要蹦出来,那柔软温香的触感还停在唇齿之上,比任何一次生死交关之时都更让人惊魂未定。他下意识望向花狸,花狸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刘姑姑问道:“可要拿下她?”

“算了。”花狸淡淡道,“婆娑花一旦起效,至少有两年光阴,施墨都会在我的掌控之下。无论她做什么,都没有用。

刘姑姑听了,后退半步。说话间,宝儿已经找到了第九块石头,只听壁上发出“卡”的一声响,就和当年一样,这才是消息被解除的声音,宝儿回身向众人道:“可以了。”她的眉眼有些低垂,在众人面前做出那样大胆的举动,脸上却是坦荡荡没有一丝赧然之意。

花狸众人过了秘道,拐过一道弯,便看见这座天然熔洞的尽头,当中一块岩石上,放着一只黑色盒子,上面用红漆画着极细致的花纹,画的是一幅春日百花图,各式花朵或盛开,或含苞,或垂头,或吐丝,或傲然朝上,或掩在花叶之后,姿态万千。

花狸慢慢走近那只盒子,神情就如那日看到施墨手里的软烟罗一般,如梦似幻。也许她看到的并不单单是一只盒子,而是当年那个捧盒的人以及当年那一去永不回的岁月。良久良久,她捧起盒子,转过身来,面向宝儿与施墨,道:“这盒子上,还有最后一道机关,名叫鸳鸯同心锁,你们会解吗?”

宝儿仔细看了看那盒子,最终还是摇摇头,施墨伸出手去,“我或许可以试一试……”

“别碰!”花狸制止他,“这可不是别的机关,一次解不开,可以再解一次,直到解开为止。鸳鸯同心锁是要找出这百花之中的两朵,同时揿下,便能打开盒子。若是一个揿错,或是一快一慢,这里面的东西便会化为灰烬。你没有十成把握,便不要动手。”

施墨连忙退开一步,好像靠近一些也会引爆那盒子一般。刘姑姑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终能心想事成。”

花狸满意地一笑,“回岛吧。择日不如撞日,将两对新人的好事办了!”

早在花狸决定让花千丝去找施墨来的时候,千花岛就已经开始准备这场婚事了,各式东西都很齐备。这次又添了一对新人,别的东西都能一起用,吉服却来不及赶制了。

刘姑姑回禀这件事的时候,花狸正摩挲着盒子,心情极好,道:“将我当年的拿出来给他们吧。”

刘姑姑便带着宝儿去开箱笼。花狸有无数华服,在箱笼里五彩沉沉,翻动间还飘出淡淡香气。在这许多五彩华服之间,却有一件淡青色布袍,宝儿随后拈了出来,一看,却是男人的衣衫。刘姑姑已经找到了箱底的嫁衣,一见宝儿拿着那件衣服,一惊,“快放下。”

宝儿见她神情有异,便微微一笑,装着随口问道:“这一定是花夫人丈夫的吧?”

“不是岛主的。”

“岛主?”宝儿好奇问,“难道花夫人不是这座岛的主人?”

刘姑姑看了她一眼,关上箱子,道:“这座岛的主人姓沈,祖上曾经是前朝的大官,为避战乱,隐居到这座岛上来,世世代代居住在这座岛上,已经有几百年了。岛上的人除了采备日需,甚少出岛。有一天晚上,风雨极大,一艘商船在海中触了礁,有几个人被海浪打到岸边来,那天,我正陪着岛主在海边练剑,他天天练剑,从不间断。”说着,她轻轻地道,“他是个很勤力的人。”

宝儿点点头,刘姑姑方接下去:“那几个人里面,便有夫人。那时候,她还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她生得真是好,你看小姐生得好吧?却只有五成像她。那时候我们忙着将人拖到岸边,岛主将她的脸翻过来时就呆住了,从此日夜伺候,衣不解带。她的父母已经死在海里,她就留在了岛上,那段日子,真是岛主最开心的时候。只是有一天,她忽然说要去中原老家,不想再留在这里。岛主从来都是顺着她,这次也安排船只准备送她回去,然后就独自一个人坐着叹气,船还没有准备好,他整个人却已瘦了一大圈。有一夜他喝醉了酒,在我面前大哭起来。我从来没有见他哭得那样伤心过,他难过得就像马上要死了一样。可惜我却什么也帮不上他,那个时候,我忽然想起了老爷在世时提过的一种酒,加上某种花香,能让喝了酒的人乖乖听话……”

“千日香。”宝儿轻轻地、轻轻地开口,“婆娑花。”

“你都知道了?”刘姑姑苦笑一下,“那是某一任岛主做出来的东西,后来被历任岛主视为禁物,但,为了留下夫人,岛主动用了千日香。”刘姑姑推开窗子,窗子正对前庭前大片的婆娑花,花朵开得丰艳,在阳光下美丽极了,刘姑姑叹息般道,“没有千日香,婆娑花只不过是普通的花,喝了千日香,婆娑花的香气却能令人神魂颠倒。岛主终于留下了他想留下的人,第二年,小姐出世了,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得和乐美满,岛主的脸上每天都是笑容,只是没过多久,这样的日子便倒头了。你应当已经知了,婆娑花在一个人身上的作用是有时限的,有一天,夫人从婆娑花的香气里醒来……”刘姑姑的声音放得极轻极轻,“然后,杀死了岛主。”

宝儿忍不住“啊”了一声。

刘姑姑轻声道:“从此,花夫人便成了这座岛的主人。偶然上岛的人成为了她的玩物,她曾经被千日香摆弄过,然后又用千日香摆弄了许多人。有一年她终于厌倦,将所有的千日香倒进了海里,然而偏偏就是那一天,纪人秋的船在岛上靠岸了。”刘姑姑拿着那件淡青色衣衫,叹了口气,“这件衣服,便是纪人秋上岛时穿的那件。她看到纪人秋时的神情,就和当初岛主看见她时一模一样。她留下了最后一瓶千日香,又重新开始酿造起来。只是,婆娑花总有失效的一天,纪人秋想要离开,他留下了那只盒子,用来换取千日香的解药。”

宝儿听着,慢慢问道:“她怎肯让他在那座小岛上设置那许多机关?”

刘姑姑叹了口气:“他多设一道机关,便要多在海上停留一天。他多停一天,她便能多见他一面。她对纪人秋又爱又恨,恨不得将他杀死,又忍不住想留他在身边。一个月后,纪人秋布置好了一切,带着解药离开。她四处派人打听他的下落,一来,是要找到他的女儿,二来,多半是想知道他的消息吧!不过今日,她已经得到了纪人秋最重要的东西,这件衣服,想必不会留着了吧,你是纪人秋的弟子,这件衣服就留给你做个念想吧!”

宝儿接过那件衣服,默然半晌,道:“姑姑,多谢。”

刘姑姑扶起她,摇头,“我没帮你们,我什么也帮不上。我从小儿生长在这里,不过是照顾照顾这里的人,这里的花。”她轻轻叹了口气,“我要给这花儿浇水了,你要不要帮帮我?”

宝儿答应,跟着刘姑姑到井里提了水,一瓢一瓢浇在花根底下。那花茎淡青,汁液饱满,枝桠上已经盛着洁片一片,底下还结着密密的花苞,宝儿问道:“这花四季都开吗?”

刘姑姑点点头,“嗯,四季不败。”说着,她似不经意般,道,“说它茂盛,它确实茂盛,说它娇弱,它又实在娇弱。要是用煮沸的海水浇上一遍,一夜之间,就会全然枯死。这海水,真是个厉害东西,有些药,用海水一泡,也会全然失效。你说这海水厉不厉害?”

她的话仿佛句句都有深意,宝儿听了,心里一动,“要是这些花儿死了,药也毁了,喝了千日香的人会怎么样?”

刘姑姑浇着花,闲闲道:“你说会怎样?”

“会死吗?”

“今天是好日子,可别说这些死啊活啊的。”浇完了花,刘姑姑拉起宝儿,“时候不早了,新娘子该打扮起来了。”

说着,将宝儿拉到屋内,调开胭脂水粉,摆出金珠钗环。宝儿对着镜子由她装饰,镜中的面庞慢慢变得娇艳起来,刘姑姑最后拿出一只白瓷瓶,放到她手上,淡淡道:“解酒的。”

瓷瓶里是一些小药勺,无论颜色形状,还是气味,都和乌薄年给她的一模一样。宝儿浑身一震,已经明白那是什么。她接过那只瓶子,深吸一口气,俯身拜倒,“姑姑,我纪宝儿要是出得了这座岛,必定报答您。”

“报答?不用了,除非你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否则,我什么也不想要。”刘姑姑的声音仍是淡淡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然后声音微微顿了顿,“……你姓纪?”

宝儿点点头。

用力地点头。

出生十八年后,她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姓氏。

“姓纪好啊。”刘姑姑说着,将盖头蒙到她的脸上,红绸挡住了宝儿的视线,宝儿只听得刘姑姑的声音低低在耳边响起,“姓纪的人,总有对付她的办法。她这辈子,总忘不了姓纪的那个人。人呢,就是这样。愈是喜欢一个人,那个人,便愈有能力伤害他。你说是不是?”

宝儿听得出她意有所指,心中一动,已经明白了。

看来,这位刘姑姑,不单单会在暗中相助他们。

显然,她已经等待外来的助力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