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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花烛之夜1

那一晚,千花岛上张灯结彩,笙歌不止。在这座仙境般的岛屿上,两对新人出来行礼,花狸享了四人的礼,便命刘姑姑将四人送入洞房。大厅里则欢闹如旧,岛上已经很久没有办过喜事,很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两间新房就在对门,中间隔着一个小小的花园,各式鲜花盛开,那香气虽然没有婆娑花那般香得勾魂摄魄,却是染透了夏夜的星空。刘姑姑与另外一名仆妇将两对新人送入庭院,乌薄年忽然道:“施兄,在下在海上多有得罪,今夜一起喝一杯怎样?”

扶着宝儿的仆妇先笑道:“姑爷说什么笑话?洞房花烛夜,怎么好扔下新娘子?”

施墨笑了,“就喝几杯,不妨事。我从上岛以来,就想和乌兄好好喝一场呢!”

那仆妇有些为难,不过想想施墨已经在夫人的掌控之中,谅也生不出事来,于是将酒送到新房隔壁的一间屋子里,然后先将两位新娘子先被送回房。

屋内,乌薄年将两只杯子斟满,递一杯到他面前,道:“还要喝我的酒吗?”

施墨一笑,接过一饮而尽,“朋友的酒,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要喝的。”

乌薄年看着他,眼睛里掠过一道明亮神采,仰首喝了杯子里的酒,道:“这是我第一次和朋友喝酒。”

两人相视一笑,又喝了一杯。施墨道:“真可惜,如果是在客栈,或是在安佛寺,哪怕是在路上,我们也能一醉方休,在这里却不能尽兴了。”

乌薄年点点头,“想必你已经服了解药。”

施墨看着他,“那粒解药,是不是你给宝儿的?”

“不错。”

“你应该没多少吧?”

“不瞒你说,那是最后一粒。解药是由花狸亲自配制保管,除了刘姑姑,谁也不能碰。这一粒是我费尽心思得来,一直贴身收藏,以备不时之需。”

施墨站起身来,长施一礼,“多谢你。”

“你不需要感激,我害过你一次,现在还你而已。只是花狸一旦打开了盒子,你对她来说,就不再有用处。花狸对付没用的东西,从来都用只一种方法,那就是让它死。无论你、我,还是宝儿,都难逃一死。”乌薄年的声音冷静清晰,“我知道有条小路可以出岛,从前我和丝儿便是从那条路上偷溜出去,我已经命人安排好了船只。今晚我会牵制住花狸,你和宝儿姑娘速速离开。”

施墨这才明白乌薄年请他喝酒的真正意图,他默坐了半晌,忽然一笑,“不行。以你的武功,最多牵制花狸一炷香工夫。换成我,却能拖延她半夜,足够你们离开。”

乌薄年沉声道:“你的武功胜得过我?”

施墨哈哈笑,“要牵制一个人,并不一定靠武功。我只需要开盒子开得慢一点,她一定会耐心等候。”他站起身解开外袍,递给乌薄年,“不早了,不要让你的新娘子久等。你要是不走,花千丝一定也不会走。可我留下,宝儿说不定却会跟你们离开。谁留更划算,你有数了吧?”

乌薄年皱着眉头,沉吟不决,施墨催促他脱衣服,道:“何况花狸只当她还能控制我,只要我能给她打开盒子,一年半载,她还不会杀我呢!”一面说,一面把乌薄年的袍子剥了下来,自己穿上,然后吹灭屋子里的灯,推门出去,装出乌薄年的声音道:“施兄喝醉了,刘姑姑你扶他回房吧。”然后已经快步进了隔壁新房,回手将门关上。

门外传来了刘姑姑吩咐仆妇回去向夫人复命的声音,然后便是衣履之声,渐渐远去。忽然听到宝儿在屋内道:“别听了,刘姑姑不会拆穿你们的。”

屋内红烛摇曳,过了外间便是卧房,新娘子坐在床前,倒是少有的安静模样。施墨走过去,道:“宝儿,对不住,乌兄弟死活要去花千丝那儿,我没办法,只好答应他,过一会儿再去,让我先在这里坐坐好不好?这事可千万不要告诉夫人啊,她一旦生气,可是我的罪过。”

宝儿的盖头轻轻动了动,“你对夫人还是这样衷心耿耿?”

“那是我的本分。”施墨道,“只是要委屈你了,宝儿。乌兄弟天亮前必定会回来,到时候让他来揭你的盖头吧,我在这儿坐一坐就好了。”

宝儿“忽喇”一声站了起来,一手掀掉盖头,灯下,刘姑姑精心为她装扮的面容娇艳欲滴,一双眼睛却似秋水一般冷然直浸人心,“你装什么?你为什么要装?你明明吃了解药的!”

施墨一脸愕然,“什么解药?”

宝儿的眉高高地挑了起来,这是她发怒的前兆,一起长大的施墨后退一步,她已逼近,捉住了他的前襟,吻住他的唇。她的动作并不快,施墨至少有五六种身法可以闪开,也至少有七八种办法制住她,但,不知为何,看她靠近,却不能动弹。

就像她在山洞里吻住他一样,好像被谁施了定身术,肉身脱离了意识的掌控。看着她靠近,看着她将那粒小丸渡入他的口中,酸甜味道从口腔直漫进肺腑,心里面一种淡淡的暖流,似清风驱散阴鸷,整个人猛然一震,在他全然清醒之前,她已离开他的胸前。

然而这一次,怀里人如一团软玉温香,唇齿间有万分缠绵,宝儿的手轻轻地攀住了他的脖颈,他一头栽下去,坠入温暖海水,俯仰如在天空飞翔,清风带着潮湿的水汽扑面,就像江南暮节时节的雨天,有人撑着伞远远走来,底下露出水碧色裙裾,而这一次,他终于看到了她的脸。

伞下有一张清秀面孔,微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如同新月。

是宝儿。

在这盛放着妖异之花的岛屿,在从婆娑花香气中回神的乍梦乍醒辰光,他坠入另一个梦境里。

一直克制着的****在这一夜爆发,他已经准备好了送她离开,便不想再对她多染指一分,毁了她的清白。可是,可是,心已经不再听从使唤。

“你不是要装吗?”高床软枕之上,红绸被面上绣着金灿灿的龙凤呈祥,宝儿扳着他的脸,咬牙道,“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她的发髻已经散乱,漆黑如墨的长发垂在颊边,衬得面颊格外白腻,需要极大的自制力,施墨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把她按倒在枕上,他别过脸,极困难地道:“乌薄年说,蛇窟有条秘道直通海边,他已经备好船只,到时你和他们一起出岛,回家去吧。”

宝儿松开了手,“终于装不下去了吗?你以为你装作被婆娑花香迷住的样子,我就会扔下你自己走?”

“师父当年也是入了香障,才误了回期,你还是这样恨他……”

“我知道了。”宝儿她看着他的脸,心头疼痛,抚上去,忽然凄然一笑,“你被花香所迷,一心只听花狸的话,我一点儿也没有怪你。还是想千方百计地救你。要是娘知道爹也是被花香迷住心志才没有回家,九泉之下,也会原谅他吧。”

施墨又惊又喜,“你叫他爹了!宝儿,你叫他爹了!”

宝儿低头不语,顿了顿,忽然从被子里钻出来,那片耀目白肤,几乎让施墨眼盲。好在宝儿已经背过身去,露出整片后背,她的肌肤皎如白雪,凝如翡翠,背上灿然开放着一朵绯色莲花,如酒杯般大小,小小五六个花瓣,却是娇艳欲滴。

那花朵的纹路细致非常,如果填上红漆,便宛若是盒子上的某一朵。

他整个人震了震,然后同样背向宝儿,道:“快看我背上!这是师父收下我时刺上去的。”

他背上刺的是一朵花茶花,掩映在两片叶子之后。

“鸳鸯同心锁……在婆娑花的控制下他是撒不了谎的,我们身上的纹身便是开锁的钥匙,一定要我们在一起,才能打得开盒子。”宝儿轻轻吐出一口气,“你身上的花我记得是在盒子的右下角,我身上的你可记得?”

“记住了!”施墨点点头,“那我要去了。宝儿,你先和乌薄年离开,我随后就来。”

宝儿的手仍然紧紧地捉住他的衣袖,眼睛盯着他,“你一定要来。”

前院热闹非凡,花狸坐在主位之上,拎着银壶自斟自饮,千日香的香气充满了整个花厅。岛上没有人配与她同席,与她同在一张席面上的,是一只花纹繁复的盒子。

仆妇穿过花厅,道:“禀夫人,姑爷说,他想到开盒子的法子了。”

花狸已经饮尽一壶千日香,有了几分醉意,听完仆妇的话,大笑了起来,“那还等什么?快让他们来!”

仆妇回道:“姑爷说今日是花烛夜,新人不宜出洞房,想请夫人移驾呢。”

“那便依她吧!”花狸心情畅快,亲手捧起盒子,往后院去。后院挂满红灯笼,照得树上地上俱是红融融一片,人的脸也在这片红晕中模糊不清。她隐约想起了自己的生命里曾经也有过这样一个红融融的夜晚,不过,她也很快想起了那个利用花香来迷惑自己的人。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她已经不怨他了,因为她也用花香迷惑过许多人。

在那么多人里面,唯有一个人令她真正心动,然而可惜,当他醒来,她便失去了他。

这也没有关系。

她捧着盒子,嘴角露出了一丝神秘而沧桑的笑意。

至少,我得到了他最珍贵的东西。

洞房里红烛正亮,施墨揖门相候,花狸踏了进来,环顾一周,问道:“怎么不见丝儿?”

“她有些害羞,正在里间。”

里间的红帐子果然已经放了下来,花狸满意地一笑,将盒子放在桌上,“你已经有了把握?”

施墨微笑,“万无一失。”

“你要知道,如果你毁了这只盒子,我一定也会毁了你。”

施墨笑容不改,“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绝不敢碰这只盒子。”

花狸满意地点点头,看着他双手同出,两根食指的指尖同时按住盒子的两边,也不知触动了哪里的机关,只听“嗒”的一下轻响。施墨示意花狸,花狸微微吸了口气,伸手将盒盖掀开。

如此轻易。

盒子里躺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花狸急急拿起来,翻了翻,眼中射出精光,蓦地仰天大笑起来,“纪人秋,纪人秋,你为难了我这样久,今天总算落到了我手里!”

施墨笑吟吟擎了一杯酒送到她面前,“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花狸大笑着接过,饮了,说道:“有人跟我说过,会喝千日香的人,是傻子,不喝千日香的人,也是傻子。可这世上哪有一种酒比得过千日香的滋味?所以我宁愿做傻子!”

施墨再斟了一杯,“那就请夫人再喝一杯吧!”

花狸也接过来喝了,她的目光落在施墨身上,眼波如醉,道:“好孩子,你一向听话,再替我办一件事怎样?”

施墨道:“夫人尽管吩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在下也愿意。”

花狸格格娇笑,“你这孩子就是一张嘴巴讨人疼。上刀山下火海倒是不必,你只要给我扔一样东西就好。我昨天给了你一只小香包,你可还收着?”施墨连忙拿了出来。花狸点点头自身上解下一只香袋,交到施墨手里,柔声道,“这只香袋我也带腻了,你帮我把这两样东西扔到海里去吧。记住,一定要扔进海里,可不许偷偷收起来哦。”

施墨恭身接过,倒退着出了房门,花狸慢慢地又喝了一杯酒,拿着那册子,再一次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走向里间,笑道:“丝儿,起来吧,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我已经替你打发他去阎王那儿了。他喝了千日香,没有解药,又闻不到婆娑花香,没等他从海边走进这庄子,便要毒发身亡。好孩子,以后你要嫁谁,便嫁谁,只除了那个乌薄年,他太不听话,我不喜欢。反正,以后到这岛上来的人都随你挑,你慢慢地挑,总会挑到你喜欢的,对不对?”

红帐里没有动静,花千丝没有理会她,花狸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道:“我今夜喝得有些多,你去给我拿解药来。”

花千丝仍然没有出声,花狸有些不悦,“给你一点颜色,你就开起染坊了?你不听话,我也照样除了你,你给我起来!”

红帐里仍然悄无声息,花狸大怒,一把掀起帐子。只见帐子里大红被子铺得整整齐齐,连上面的花生红枣莲子都没动过,哪里有人躺在里面!

花狸蓦然变了脸色,窗外一道人影闪过,花狸疾追出来,只见红融融的光芒之下,一名青衣人立在庭院不远处,虽然看不清脸色,但那件衣服就算化成了灰她也认得!

“纪人秋!”

山庄位于千花岛正中央,此时张灯结彩,整座山庄就像一朵盛开在海上的奇花。

当施墨命仆妇去找花狸的时候,宝儿已经和花千丝循着秘道离开了山庄。两人身上犹自穿着新郎的吉服,金丝银线,在暗夜里微微发着光。两人的脸色几乎都一样,有忧心也有甜蜜。

那是因为,她们心情也一样。

她们刚刚将自己献给了所爱的那个男人,可是,她们的男人,现在都不在身边。

她们知道他们在哪里,在做什么,可是,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花千丝走到一半,几乎要回头,宝儿拉住了她,道:“你现在去,只能添乱。你不可能出手对付你的母亲,可是,你的母亲却未必会顾忌你,想想看,到时乌薄年会怎样?”

花千丝咬了咬牙,“那我……那我难道就这样一走了之吗?”

“不管我们走不走,都不能在他们面前出现,让他们担心。”宝儿说着,目光也情不自禁地回头望去,虽然黑黝黝什么也看不见,她却像看到了那个永远笑嘻嘻的施墨,她轻轻叹了口气,“走吧,我们去海边等他们,我相信他们会来的。”说着,她低下了头,用更低的、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他说了他会来的。”

两人出了秘道,踏上海岸,今夜无星无月,一切都浸没在黑暗里。一艘小船停泊在岸边,若不是花千丝身负武功,眼力奇佳,发现了它的位置,宝儿根本看不见。

待走近了,那艘船的模样才在视野中渐渐清晰,包括船夫的脸,也越来越清楚,走到了船夫面前,宝儿猛然站住脚——这船夫赫然就是当日驾沉船的那一位!

船夫也看到了宝儿,长作了一揖,道:“当日对不住了,姑娘,老朽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花千丝向宝儿道:“这位是老张伯,当日他是听薄年的命令行事,望你不要怪他。”

宝儿点点头,“我只是奇怪,你们家夫人那么厉害,你怎么敢违逆她的意思?”

老张伯道:“我的主人是岛主,不是夫人。岛主死后,我便是小姐的人。乌公子一心待小姐好,我便也听乌公子的。”

宝儿明白了,“你和刘姑姑一样,都是岛上的旧人。”

老张伯“哼”了一声:“我跟她可不一样!岛主死得不明不白,她立马就跟了夫人。枉老岛主待她那么好,她又跟岛主一起长大!女人啊,要不得啊!”他自顾自叹息着,忘了船上的两位也是女人。

船上一时静默,花千丝遥遥听着岛上的丝竹之声,幽幽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

这正是宝儿心中所想的。老张伯忽然道:“有人来了!”

宝儿忙问:“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