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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上官公子1

不过,施墨却料错了。

乌薄年非但没有早起,直到日上三竿,房间里都没有动静。施墨开始还以为他是昨天受伤太严重,以至于沉睡不起,不过,当乌家一行人离开客栈后,乌薄年的房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乌薄年冷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施墨和宝儿正在楼下吃早饭,油条,豆腐脑和小笼包以及稀饭。见了乌薄年,施墨扬手招呼:“早啊,乌兄,快来吃饭。”

没有问他为何晚起,没有问乌家的任何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甚至没有一丝异样,这样明净透彻的样子,这样轻松的语调,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乌薄年的心里,忽然掠过一丝陌生的情愫,也许,那叫做“感激”。

“不是想买马吗?”他没有拿起筷子,却这样问。

施墨抬起头,嘴里还咬着一只小笼包,“这个……是用来堵我的嘴吗?”

“不,只是感谢你昨天站在我了身边。”

“好说好说,”施墨已经笑得眉眼弯弯,“可惜这里没马,不然一会儿就可以去!”

“这里虽然没有,再往前是襄城,那里有很大的马市。”

“马真?”施墨的眼睛都在发光,“那真是太好——”他的话没说完,最后一个字变成含糊的呻吟,宝儿的脚在桌下狠狠踩住了他的脚背,脸上却一副没事人的表情,自顾自地吃着油条。

“我说……”施墨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笑容因为疼痛而有几分诡异,“乌兄,再请一位车夫怎样?虽然这样会拖慢行程,但我这位小厮,不会骑马……”

“可以。”出乎意料地,今天的乌薄年真是格外的好说话。说着,他看了宝儿一眼,“我们不需要走得太快,慢慢来,正好。”

宝儿的脚从施墨脚上挪开了。施墨呼出一口气,不过——“难道你师父不急着找那个盒子?”

乌薄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不过,这一眼之间,方才那个还好说话的乌薄年仿佛瞬间消失了,在他的眼中,取而代之的是往常锋利如刀的眼神。

施墨却好像没看见,继续道:“反正我总会见到她的,你现在跟我讲讲她又有什么关系?喂,你师父好说话吧?脾气怎么样……”

“吃饱了吗?”乌薄年放下了筷子,声音也冷冽如冰,“吃饱的话,动身了。”

他说完,已经站了起来,往后院的马厩走去。

施墨看着他笔直瘦削的背影,喃喃道:“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啊……”

宝儿却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你说,当初去找你的那个女人,会不会就是花狸?”

施墨吓了一跳,“开玩笑吧!她那么年轻!怎么当他师父?”

“花狸既然这样神秘古怪,驻颜有术也不会奇怪吧?”

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想想那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真实年龄竟然是可以把自己生出来的长辈,真是让施墨好像吃到一只苍蝇那样难受啊。他只好喃喃地安慰自己:“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乌薄年没有留太多时间给他们闲聊,片刻之后,他已经牵着乌雪在客栈门口了。同样出现在门口的,还有一辆马车。

接下来的行程,除了赶路,赶路,还是赶路。虽然他已经说过可以慢慢走,但除了赶路什么也不做,哪怕脚程再慢,几天里还是赶了快有千里地,而且一路上闷声不吭,别说像那天早上一样偶尔聊聊天,就连之前有问有答的状态都没有了,他沉默地坐在乌雪的背上,留给施墨与宝儿的,永远是一道山一般沉默的背影,黑衣仿佛连阳光都无法照射,整个人不知为何,浸透着深沉的哀伤。

这个男人,这个南海金乌家的天之骄子,到底是为了什么背叛家门,为了什么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除了他自己,谁也不可能知道。

好在,赶了几天路之后,襄城终于在眼前了。

襄城是南下路上的大城,是施墨与宝儿自汾城出发后,方圆几千里内最大的城镇。光是城墙,就有普通城墙的两倍高。不止高,还又厚又长。城墙上隐约可见的破损与焦黑损伤,充分说明着这座城沧桑与兴衰交替的历史。

位于江南最中央的襄城,向来富庶,****年代,是兵家必争之地,繁华现世,则是商贾们留连忘返之所。襄城的街道比施墨与宝儿见过的所有街道都要长,都要热闹。街道上人来人往,根本无法骑马,只能牵马步行。而街道两旁的商铺,则将世间一切事物都汇聚到了这里。无论是吃食衣物,还是鸟笼鱼缸,笔墨纸砚,抑或是外域稀奇之物,只要是人间有的,在这里都可以找得到。

宝儿早在进城之初便跳下了马车,到了这热闹的街道,更是看得起劲。虽然也不买什么,不过,对于一个只在小城生长了十余年的小姑娘,襄城的一切都那么新奇,引人注目。

而施墨则一进来就找人打听马市的所在,因为人群的拥挤和宝儿贪看,原本路人指点说“往前拐个弯只要两炷香工夫就可以到”的马市,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三个人耳边才听到马嘶声。

而比马嘶更喧哗的是人声。

从拥挤的人群里脱身而出的施墨正想松口气,但踏入马市的大门时,迎接他的却是比大街上更为拥堵的人群,他的马车根本进不去,只能寄存在马市门外。乌雪原本应该也留在门外,不过,看门人显然也是懂马的行家,他看乌雪的眼神,就像看到一位二八年华的美丽女子一样,痴迷而赞叹,连阻拦都忘记,便放这三人一马进了门。

“怎、怎么这么多人?”施墨看着里面的人群,忍不住咋舌,“襄城有这么多有钱人吗?”

要知道,一匹马的价钱,够小户人家吃喝大半年了!

“这些人要全是来买马的,那老板就笑疯了!”看门人道,“明天便是马赛,这些人是来租马的。”

“马赛?”宝儿闻言睁大了眼睛,“租马?”

马赛之说,施墨倒是听说过。不过,这一直是北方才有的活动,北方地广人稀,男儿个个都有一身好马术,是以每逢三月,都要以马赌赛,热闹非凡。施墨小时候跟着师父浪迹天涯,也曾经亲眼见过北方马赛的热闹场面。只是这项赛事什么时候连江南也有了?这些华衣轻渥的江南文士,也开始喜爱上北方的豪放之风了吗?

马市分为东西两头,至中间环成一道大圈,沿圈便拴着无数匹马。浅棕、暗棕、枣红、紫红、黑,白……深深浅浅的颜色代表着各种马的身份,站在马匹前的客人果然大多都是来租马的,一般是看了一阵,表示满意的话,就开始商量价钱,客人道:“就租一天,便宜点,二十两银子啦!”

伙计当然不肯,“客官,今年马赛的花红可是三千两啊,这匹可是宝马,您要用来参赛,那是十有八九夺冠,我不说一百两,已经是本分厚道,您怎么能出这种价?五十两,一分不减。”

有人看到乌雪,眼睛一亮,问乌薄年:“这马怎么个租法?什么价?”

乌薄年面色一寒,“不租。”

西边的人相对少一些,马却更为高大神骏,不过价钱相比来说,也高出许多。而真正让客人们在它们面前却步的,是来自于伙计的解说:“这里的马,只卖不租。”

这些马里最引人注目的,是最左首一间马厩里的一匹白马。和别的马厩不同,这间马厩足有隔壁马厩的两倍大,里面洗刷得十分干净,几乎闻不到马厩里常有的气味。白马的食槽里放的也不是干草,而是碧绿的青草,草叶上还带着露珠,显然是刚刚割来,便送来给这匹白马享用。

即使是对马丝毫不了解的宝儿,也看出了这匹马的不同。它格外的高大,长长的脖颈下是雄健的身躯,四条修长的马腿上没有一丝赘肉,一双黑得泛蓝的大眼睛里,似乎带着明显的傲意,看着围观的人群。

施墨与乌薄年更是一进来目光便落在了它身上,施墨向边上的伙计询问了马匹的价钱,伙计却道:“对不住,这位匹马已经有主了,主人今日便来取。”

乌薄年也是爱马之人,看得出施墨眼中的失望神情,便道:“那位客人付了多少?我可以付双倍。”

“双、双倍?”伙计显然被这个数目吓倒了,“请、请稍等。”他拔腿往里跑了进去,片刻,出来道,“几位客官,里面请。”

这个里面,马市后方的一所小院。院中花木繁盛,茉莉已经开放,花香似已将马市的气味冲散。隔着老大的花园,里面耸立着一座两层高的小楼,伙计将三人引进小楼,一位富态的中年人已经在门口等候,见到几人,远远便迎了上来,满面堆笑,“啊呀呀,贵客真是好眼力!那可是在下花了两年时间,才从天山脚下配出来的追光宝马,当今世上,唯此一匹啊!”

一见他这副自吹自擂的腔调,宝儿立刻了然,淡淡道:“废话就不要多说了,多少钱,直说吧。”

老板嘿嘿笑,搓搓手,“这个,不是钱不钱的事……”

“那是什么事?”乌薄年道。

“这匹马,已经有客人付了一千两定钱,今日又带来了一千两,文书刚刚立好,这匹马,已经是他的咧。客人即使再付我十倍,我也赚不了啊。”

这话倒不像是假话,因为他脸上近乎悲痛的神情,就是想假装也假装不出来。

施墨“嗐”了一声:“既然如此,你还让我们过来干吗?”

“呵呵,这个,那位客人听说有人看中这匹马,还愿意出四千两,便很想与各位见个面。另外,”老板搓搓手,笑容再一次堆上脸,“另外我这里还有其他的好马,虽然比不上这匹追光,却也是世上少有的。客人既然是出得起价的人,还怕买不到合适的坐骑吗?是以,我便斗胆请几位过来详谈。”

“四千两?!”

听到这个数目,小客栈老板娘宝儿第一个惊叫了起来,“太好了,幸亏让人买走了!用两千两买一匹马,只有钱多得作烧的人才会干吧!施墨,你随便买一匹跑跑路就好了,银子不能这么乱花的!”

乌薄年看了这位对主人大呼小叫的小厮一眼,淡淡道:“真正的宝马,是无价的。”

单调的拍掌声在小楼内响起,一人道:“说得好。”

听到这个声音,三个人都是一愣。

任何一个听过这个声音的人,都不会忘记。

因为它实在太动听。

而紧跟着出现在小楼门口的人影,更是揭开了答案。一位年轻人穿着浅碧色的夏衫,腰间垂着碧绿丝绦,黑发上束着白色头巾,缀以深碧翡翠,整个人如一株晨风中摇曳的新荷,清新脱俗,而他的笑容,更是令人如沐春风。

施墨大为意外,脱口问道: “上官慕?!你怎么会在这里?”

上官慕微微一笑,“襄城马赛可是江南盛事,几位可以特意赶来,在下闲人一个,难道就不能来凑凑热闹吗?”

宝儿问道:“你等到你的师兄啦?”

“是啊,”上官慕嘴角带笑,眼波如水,含笑看了施墨一眼,“这位可不就是‘施兄’?”

这正是当日三人闹出的误会,施墨与宝儿都笑了,施墨道:“原来这个钱多得作烧的人是你,也罢,恭喜你,得此良驹,必定可以夺冠了吧!”

“是啊,要参赛的话,当然要准备最好的马。”上官慕微微笑,“拿到三千两花红,我还可以净赚一千两呢。”

“真是个了不起的奸商啊。”宝儿忍不住喃喃地说,靠得这样近,再一次闻到他身上那奢侈的香气,宝儿叹息一声,“难怪会这么有钱……”

上官慕听了一笑,向施墨道:“施兄要买马吗?”

“是想买一匹啦,不过,普通一点的,可以代马就行。”

“那怎么行?以施兄这样的人材,怎样也要一匹纯种好马。苏老板,去为施公子挑一匹吧,马钱我来付。”

老板立刻满面笑容地去了,上官慕回过头来,向着三人微微一笑,“今日相聚,实属有缘。各位,要到我家去坐一坐吗?”

苏老板果然是个好生意人,在马钱足够的前提下,挑过来的马虽然比不上追风与乌雪,却也算是一匹千里良驹。

然而懂马的人都知道,真正的好马是认主的。一般卖马的人,在得到一匹好马之前,都不会去骑,以便留待马匹真正的主人来驯服。因此,虽然队伍里有两匹好马,上官慕也只是命随从牵马步行,自己则坐马车。他的马车十分宽大,在他的邀请下,施墨与宝儿都坐了上去。

乌薄年却拒绝了,因为他不会让别人去牵着乌雪。

“看来,这位乌兄,才是真正的爱马之人。”隔着车窗,上官慕看着乌薄年的背影,悠然道。

那匹乌雪对于乌薄年来说,与其说是坐骑,不如说是同伴。一路从安佛寺走来,已经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时光,路上的乌薄年总是默然无声,只有乌雪偶尔轻嘶,他会伸手拍拍乌雪的脖颈,一人一马,似在进行着旁人看不懂的交流。

他的背影永远沉默而孤独,仿佛只有他的马,才能懂得他的心。

施墨与宝儿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知道,即使相处了一个多月,他们对乌薄年的了解,却仍然少得可怜。

这是不应该的。

无论是出于了解多一点有关千花岛的情况,还是本身施墨对乌薄年的欣赏,他们都应该有更多的交流才对,然而,即使和陌生人都能很快打成一片的施墨,在乌薄年面前却栽了跟头,他简直是一面铜墙铁壁,马枪不入,软硬不吃。

上官慕的马车在一片大宅前停下,宅子恢弘的大门令宝儿震了震,才问得出口:“这是……你家?”

“不,这只是我的一处别院,因为有些生意在襄城,所以每年会过来住一阵子。”

上官慕带着三人进了大门,和寻常人家设立的影壁不同,上官家一进门便是一处极开阔的草地,上官慕向施墨道:“一会儿我们可以在此驯马。”

那块草地确实大得足以跑马了。

足足走了半炷香工夫,才穿过草地,才到了正厅,然后是花厅、偏厅以及后院。上官慕给三人安排了房屋,然后才和施墨牵着马去前院,乌薄年和宝儿则在花厅喝茶,远远地,刚好可以看得见两人驯马。

“真大啊……”宝儿感慨地道。

“不错。”乌薄年少有地开口了,“他的院子,大得足以练兵了。”

这话似乎另有所指,宝儿歪头看了看他,问道:“乌公子,你见多识广,可听说过上官家什么事没有?”

“没有。”乌薄年淡淡道,“我从不知道,江湖中有这样一号人物。”

“唔,看来上官公子家里只是做做生意,不懂武功,所以在江湖上没有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