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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上官公子2

“不懂武功?”乌薄年的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嘲讽之意,目光落在场中,看着穿一身浅碧衣衫的少年公子骑在白马之上,那风度简直无懈可击,“不懂武功,能这么容易驯服追光这种宝马吗?”

宝儿当然不懂驯马,不过,相较于施墨几次被摔下马背,上官慕那副笑吟吟的模样确实太轻松了点。而且,施墨的马不停地跳跃翻腾,时刻企图把肯上的人甩下去,上官慕那匹追光,除了最开始的时候人立了一次,险些将上官慕掀下来,之后便一直服服帖帖,上官慕让它快,它便快,让它慢,它便慢,简直就像是早已经驯好了一样,说是和施墨一起驯马,大部分时候,上官慕只是骑着追光,缓步跟在施墨边上,好像随时准备向施墨施以援手。

一个时辰后,施墨座下的枣红马已经筋疲力尽,终于认可了它的主人有能力驾驭它。而施墨从马上下来走向花厅,两腿都有点发麻,发梢都被汗湿,这才看到同样刚从马背上下来的上官慕衣衫整洁,头发一丝不乱,吓了一跳,“兄弟,你怎么做到的?”

乌薄年抬手为两人斟了两杯茶水,淡淡道:“上官公子的高招,在下也很想知道。”

上官慕笑了,“你们真想知道?”

“那还用说?”施墨一气喝光了一杯茶,“快快道来!”

“只怕我说了,于你们也无用。”上官慕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那风姿极为优雅,他的目光转向乌薄年,“尤其是对乌兄来说。”

宝儿实在耐不住好奇,“到底是什么法子啊?”

上官慕看着她,微微一笑,唤来小厮,命人去牵追光。片刻,那匹在马市里傲然如同帝王一般的追光宝马,便牵到了花厅的阶下,上官慕离座出厅,指着追光的脖颈,道:“众位请看。”

宝儿眯起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要看些什么。乌薄年和施墨却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追光雪白的鬃毛中,掩映着一线雪光,因为毛发同色,极难分辨。

“雪光针!”乌薄年变了脸色,脱口而出。

上官慕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我就说了,乌兄即便看了,这法子也用不上的。”

乌薄年看着他,咬牙道:“你知不知道,马鬓乃是马匹最脆弱的地方,你在那里施针,马会有多么痛苦?”

“如果不痛,它怎么会这么听话?”上官慕伸出修长洁净的手,轻轻抚着追光的毛皮。追光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大眼睛里,露出敬畏的神情。

乌薄年冷冷道:“它既已听话,你可以为它除针了。”

上官慕摇了摇头,“追光这种级别的好马,人性已通,区区一时的痛楚,只会令它记恨。要它一直痛下去,只在我用它时拔除,它才会真正认可我这个主人。”

施墨摇头道:“上官兄,不是我说你啊,你稍稍费点工夫,不就可以制服它了?干吗用这个?”

这种雪光针,是盗马贼们为了更好的控制马匹,才发明出来的、专门用在马身上的刑具啊。即使追光的主人不是他,可眼看这样一匹宝马受此苦楚,虽然比不上乌薄年义愤填膺,施墨也十分看不过去。

上官慕叹了口气:“施兄,你说起来容易。在于你,驯服一匹马也许只是辛苦小半个时辰而已,可我天生体弱,哪有你那般体力?如果不靠这小小工具,我便永远无法真正拥有追光。”

乌薄年已经忍不住了,“那么,你准备让你的马受刑多久呢?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明天便是马赛,你要一直让它戴着雪光针,直到上场之前吗?”

上官慕缓缓看了乌薄年一眼,他容颜俊秀,眉目如画,这一眼里,却有着说不出的悲悯以及,隐隐的冷冽,然后,他叹了口气:“我早说过,这种法子,乌兄还是不要看的好。来人,把马牵下去。”

乌薄年看着他,脸色已经十分难看,“施墨,我们走。”

施墨知道,以乌薄年爱马如命的脾性,确实是见不过追光这种好马受苦,叹了口气,向上官慕道:“上官兄弟,多谢你赠马,我们还要赶路,先告辞啦。”

上官慕微微一怔,“明天便是马赛,你们不参加吗?”

施墨挠挠头,一指已经往外走的乌薄年,“我如今是跟着那位大哥混,那位大哥说要走,我便只好走了。”他说着,回头道:“宝儿,走吧。”

宝儿“哦”了一声,跟上他。虽然这上官家确实比客栈舒服多了,可眼下说话的人毕竟是乌薄年啊,她和施墨一起跟上去,手臂却忽然被一只手拉住,那是一幅浅碧衣袖,用的是极上好的绸纱,在初夏的微风中,微微飘扬。她有些愕然地回过头,便看到上官慕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惶急之色,“别走!”

他这一动手,倒令乌薄年和施墨的神情一肃,乌薄年的手,甚至已经按在了剑鞘上。他和宝儿虽然一路上连话也没有说上两句,可毕竟是一边的人,若是这个上官慕真要难为宝儿,他不介意教训教训这个不把马当回事的纨绔子弟。

而施墨,已走回到宝儿身边,脸上虽然还带着懒洋洋的笑容,望向上官慕的眼神却已经不一样了,“上官兄弟,你这是……”

上官慕自知失态,一笑松手,“在下一时情急,让施兄见笑了。我会参加今年的马赛,并不单为了那三千两银子的花红。据说除了三千两银子外,今年的花红还有一斤红莿果……”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而乌薄年听到这三个字,已经猛然回过身来。

“……这果子据说是从西北蛮荒之地运来的,十分难得,这边还没什么人吃过,因此小弟想弄来尝尝鲜。另外嘛,”上官慕说着,望着乌薄年微微一笑,“我初得追光,又见到了乌兄的乌云盖雪,真的很想与乌兄较量一下,看看追光是否如马市老板所说,是这世上跑得最快的马。不知道,乌兄是否愿意留下来?”

“好。”乌薄年盯着他良久,终于吐出这个字,然后道,“我也很想让你看看,再好的马,到了不懂马的人手里,也会变得不堪一击。”

“是吗?就让我们来试试吧。”上官慕眉眼弯弯一笑,“要不要赌点彩头?”

“什么彩头?”

“如果我输了,我就再也不用雪光针。”

这彩头令乌薄年眸子深处微微一亮,“如果你赢了呢?”

“嗯……”上官慕低头思量了一下,再抬头时脸上已经带上了温柔笑意,“小可平生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就是爱听故事。乌兄,要是我赢了,就把你自己的故事讲给我听听,怎么样?”

乌薄年神情微微一紧,一时没有回话,不过,目光却望向了追光离去的方向。于是上官慕嘴角的笑容微微加深,他知道,他会答应的。

果然,下一瞬,乌薄年道:“赌了。”

“为什么……我觉得他们要较量的好像不单单是马术呢?”宝儿站在施墨身后,小声嘀咕,“还有,红莿果是什么东西啊?为什么乌薄年一听到这个东西就改主意了?这果子……真的很好吃吗?”

施墨看了看乌薄年,再看了看上官慕,两人一人在厅内,一人在厅外,隔着门扉俩俩相望,隐隐有说不出的压力传来。施墨叹了口气:“红莿果吗……也许,真的很好吃吧。”

“施兄,”上官慕回过头来,看着施墨,笑问,“施兄要不要赌呢?”

施墨苦笑道:“我倒是想赌,可你有追光,他有乌雪,叫我怎么赌啊!”

上官慕微笑,“赌博最大的乐趣,难道不就在十输中总有一赢?稳赢的事情,做来有什么意思?施兄要是对自己的马没有信心,我和乌兄落后你半炷香,如何?”

施墨呆了呆,“你们落后我半炷香,便是落后所有人半炷香,还有把握赢花红?”

上官慕笑了,扭头问乌薄年:“你觉得如何呢?乌兄?”

乌薄年“嗯”了一声。

“那我岂不是占你们便宜?”

“施兄何出此言?”上官慕笑道,“你也说了,我有追光,他有乌雪,其实是我们占了你的便宜才对。”

“那你要和我赌什么彩头呢?”施墨挠挠头,“也要听我的故事?”

“呵呵……”上官慕笑了,“我要听一个故事便够了。何况施兄身边有样东西,可比施兄的故事值钱多了。”

“哦?”

上官慕含笑的视线,慢慢落到了施墨身侧的宝儿身上,那笑容意味深长。宝儿一点手指点了点自己,有点愕然,“我的故事也很不值钱啊……”

上官慕笑了,“我要的不是你的故事,而是你的人。”

宝儿一愣,施墨“啊哟”一声:“你要赌人?”

“嗯,我要赢了,施兄的小厮借我十天,十天之后,原物奉还。”上官慕说着,微微一笑,“我要输了嘛,这座宅院就归施兄你了。”

“好!”

“不行!”

截然相反的答案出自宝儿和施墨之口,施墨瞪了宝儿一眼,“你傻了?怎么能拿你当赌注啊?”

宝儿白了他一眼,“你才傻了呢!只不过跟他十天,能有什么事?再说,人家已经让你半炷香,你难道就一点胜算都没有?这么大的宅子哎!你要赢了的话,就是我们的了!”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有了金光在闪烁。

如果这世上有什么诱惑是齐宝儿无法抗拒的话,那就是来自于金钱的诱惑。

施墨默默地看了已经掉进钱眼里的宝儿一眼,再看看边上笑得温和的上官慕一眼……这个看似斯文温柔的年轻人,似乎总有办法抓住人心里最易受诱惑的那根弦。

乌薄年是马,宝儿是钱。

而他,则是宝儿。

宝儿已经答应的事,他又怎么会反悔?

“好吧。”尽管不怎么乐意,施墨还是吐出了这两个字,“明天马场见。”

“好。”上官慕露出了作为一个主人应有的殷勤笑容,“几位一路风尘,施兄驯马也累了,我就不多打扰。你们早些歇息,养好精神吧。”

他施了一礼,命人将三人带到后院厢房。三间客房比邻而立,乌薄年睡第一间,施墨睡第二间,宝儿睡第三间。

天色很快暗下来,院中茉莉的香气越发浓郁,清凉的晚风吹拂人的衣襟,舒适而惬意。屋子里已经点上了灯,灯光掩映下,花园里的山石树木影影幢幢,越发显得这间宅院的深长广大。

宝儿趴在窗边吹着凉风,痴痴地望着夜色中的庭院,然后回过头来,看施墨道:“你可一定要赢啊!”

施墨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转着茶杯,喃喃道:“你以为我不想啊……可哪怕多了半炷香工夫,凡马想跑过神驹还是很难哎!唉,怎么办?现在要不要去给追光喂点泻药?唉,算了,被乌薄年知道就麻烦了……”

宝儿忽然凑近,阴森森问道:“你很在意乌薄年?”

“当然,要是乌薄年知道他是靠泻药才赢了,一定不会去领花红的……你没看到他听到‘红莿果’三个字的脸吗?简直跟你听到‘三千两黄金’一样哎——哎——”他的耳朵被宝儿拎了起来,疼得他大呼小叫,“干吗干吗?”

“你就知道想乌薄年!”宝儿怒视着他,“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万一你输了,我要跟着他十天?谁知道这十天里他会对我做什么?万一,万一那家伙有龙阳之好——”

这话说得施墨的脸色也变了,立刻道:“我去马厩!”

宝儿满意了,松开他的耳朵,看着他脱弦的箭一样往外冲,连忙对着他的背影喊一句:“量加大点!”

只是施墨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还没回来,宝儿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十个圈,最后愤然抬起了头,喃喃骂道:“笨蛋!这里没有大到这么离谱的程度吧?下个药需要半夜吗?”

再等了一炷香工夫,她的耐性已经到了极限,推门往马厩方向去。只是,马厩还没到,先听到前院有隐约的笑声。不是施墨还有谁?

她便穿过重重庭院,来到上官家那大得可以充当练兵场的前院,只见夜色之中,两匹马在院中奔跑得如同闪电,一匹是施墨新收的马,另一匹则是乌雪。

好半晌,跑得尽兴的两人终于停了下来,乌薄年道:“你的马不错,只是比起我这匹乌雪还差一点。以后多加驯养,也能成为宝马一匹。”

施墨笑道:“我不是驯马的料,也不想它能成为乌雪那样的宝马,马只不过用来代步,何必让它让我这么辛苦?”

乌薄年打量他一眼,“施墨,你倒是乐天知命。”

“呵,我只是太懒,辛苦的事情,都不愿干。”

“懒些好,太勤快的人,往往都有过于的野心。”他说着,微微一顿,总是显得冷厉的声线里,居然多了一丝极浅极淡的温柔之意,在这无边的夜色中听来,有些寂寞,“而要居家过日子,却只要平淡如水,朝夕相守便可以。”

居家过日子……

朝夕相守……

在旁边听到这两句的宝儿眼睛不由睁大了……

这是,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难道,上官慕没有龙阳之好,有龙阳之好的另有其人?

她忍不住大叫了一声:“施墨!”

不远处的两人勒住了缰绳,马儿缓步过来。上官家的下人服侍周到,边上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厮正为二人掌着灯。到了近处,灯光照亮两人的神情。施墨脸上可谓神采飞扬,而就连乌薄年万年霜冻般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你怎么来了?”施墨向宝儿道,“你先回去吧,我和乌兄还有点事呢!”

即使再迟钝,宝儿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问他“药下好了没”,而边上又有乌薄年再旁,作为小厮的她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听话地点了点头,便回到房内。只是,她还没有坐稳,刚才在前院掌灯的小厮却飞跑进来,气息不稳,急急道:“快,你家主人和那位姓乌的客人打起来了!你快看看去吧!”

宝儿吓了一跳,脱口道:“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刚才那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样子明明好得像是立刻就要去结拜,亏她还放下了一直有些悬着的心!

她连忙跟着小厮向前院跑去,刚才还在赞赏这广大的宅邸,认为它值许多钱,可是,现在只恨这里的屋子太多,院子太大,还没跑到,就听到刀兵声响。只见月色底下,两柄剑寒光闪烁,乌薄年与施墨斗得正酣。宝儿大惊之下,却忽然瞥见施墨脸上一直带着笑容,连带乌薄年都有些神采飞扬的模样,这场比试虽然惊险,两人却都能在极险的时候收住手,纵使宝儿再不会武功,也看明白了,这只是一场比试。

这也是,宝儿所不熟悉的施墨。

那个总是懒洋洋的施墨,总是嬉皮笑脸的施墨,在这剑光之中,双眸明亮,意气风发,嘴角那丝笑容充满了自信的光彩,整个人就像是脱下了旧衣,换上了华裳,有了一种让人刮目相看的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