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长发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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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乔厂长上任记(6)

霍大道含笑对乔光朴说:“老乔,你回电机厂这半年,有一条很大的功绩,就是把一个哑巴饲养员培养成了国家的十二级干部。石敢现在变化很大了,说话多了,以前需要别人绑上拖着去上任,现在自己又想当书记又想兼厂长。老石同志,你别脸红,我说的是实话。你现在开始有点像个党委书记了。不过有件事我还得批评你,冀申调动,不符合组织手续,没有通过局党委,你为什么放他走?”石敢脸一红一白,这么大老头子了,他还没吃过这样的批评。霍大道站起来走到乔光朴身边,透彻肺腑的目光,久久地盯住对方:“怎么把牙都咬碎了,不值得。在我们民族的老俗话中,我喜爱这一句:宁叫人打死,不叫人吓死!请问:你的精力怎么分配?”“百分之四十用在厂内正事上,百分之五十用去应付扯皮,百分之十应付挨骂、挨批。”乔光朴不假思索地说。

“太浪费了。百分之八十要用在厂里的正事上,百分之二十用来研究世界机电工业发展状态。”霍大道突然态度异常严肃起来,“老乔,搞现代化并不单纯是个技术问题,还要得罪人。不干事才最保险,但那是真正的犯罪。什么误解呀,委屈呀,诬告呀,咒骂呀,讥笑呀,悉听尊便。我在台上,就当主角,都得听我这么干。我们要的是实现现代化的‘时间和数字’,这才是人民根本的和长远的利益所在。眼下不过是开场,好戏还在后头呢!”霍大道见两个人的脸色越来越开朗,继续说:“昨天我接到部长的电话,他对你在电机厂的搞法很感兴趣,还叫我告诉你,不妨把手脚再放开一点,各种办法都可以试一试,积累点经验,存点问题,明年春天我们到聞外去转一圈。中国现代化这个题目还得我们中国人自己做文章,但考察一下先进国家的做法还是有好处的……”三个人渐渐由站着到坐下,一边喝着茶,一边像知己朋友聊天一样从国内到国外、从机电到钢铁,天南海北地谈起来,越谈兴致越高,一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霍大道站起来对乔光朴说:“听说你学黑头学得不错,来两口叫咱们听听。”“行。”乔光朴毫不客气,喝了一口水,站起身把脸稍微一侧,用很有点裘派的味道唱起来:

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

净火

城市在倾斜。如同浑浊而沉重的夕阳把苍白无力的天空压扁了―样。

人流从四面八方挤来,似爆发的山洪,向倾斜的低处倾泻!摩托车变成疯狂的飘带,风驰电掣产生的浮力让它的主人和主人的女人享受到一种飞升的强烈如玩命儿的快感。真望它能飞飘起来,从灰压压密匝匝慢腾腾游动的脑袋上掠过去,从像蛆一样蠕动的汽车顶上轧过去,在马路的半空中行步,那谈多么惬意!要变红灯,快减速……不,冲过去!晚了,这一犹豫就坏了事。刹车也踩了,还是冲出了白线,险些撞上警察。好狗还不挡道哩,他为什么要站在马路中央?他还嫌马路不够拥挤吗?像航道中心突然冒出一块礁石,像嗓子眼儿卡了根鱼剌。哪儿有警察,哪儿准有交通阻塞。

“过来,怎么回事?本子哪?”警察的削额皱成『一团棉纱,满脑门子的官司。

他假装疯魔地摸摸口袋,掏出了钱夹:“哟,忘带了。”“那就把车留下!”警察扫了他女朋友一眼,撩人的鲜亮的衣饰。

“谢谢!”他一派绅士风度,拉着妻子昂首挺胸地钻进人流。就凭她打扮得这么倾闽倾城,什么东西都敢往脸上涂,警察还能不找麻烦?繁察要取乐儿,就喜欢在马路上刁难身上有戏的让男人看不够又敢看敢说敢指指戳戳的女人。他今天还算认便宜。唯一不够味的是不该刹车,撞上那小子,把车一扔扬长而去。老子不要了,正想换辆新的玩。

城市跟着坠落的太阳一块儿膨胀。

这里是让城市失重的根源。北边多半个城市突然安静下来,如同实行宵禁或灯火管制。全城的噪音却集中在这个靠近南头的露天体育场里,像得了偏头疼。

这里人挤人。呼号,脏话,汗臭,烟气,唾沫,邪气,汽水,冰糕,混合成一种莫名其妙的气味。是人的气味,弥漫着生命的气氛。大家都变得缺乏耐性了,都想从削面的人头上踏过去。人人都表现出一股歇斯底里的勇毅,带着一肚子邪火。

他则有着可怕的理智和冷静,突然命令自己的妻子:“你这个旗袍不能再把缝子开大一点?应该把大腿露到你父母允许的最大高度!”“我光着行吗?”“也可以。”他们打情骂俏的时候喜欢用幽默或粗话把激情挑起来。丈夫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沓十元一张的人民币,塞给妻子,“这至少有两千,你自个儿找个喜欢的地方去玩吧。实在太腻味就拉个男人睡一觉。反正今天晚上别缠着我。”愤怒把她浑身上下都包围了,这是陷人绝境的愤怒。在这里还不能爆发,发脾气对他不管用,只证明自己素质卑贱。她在盛怒中仍透出安静,安静中藏着绝望,摆出一副很有吸引力的满不在乎的劲头:“王八蛋!我去勾引别的男人你不吃醋?”她扇动纸币把手掌抽得叭叭山响。丈夫却不再看她,那股冷冰冰的邪气侵人的气质把她强作出来的媚态立刻冻住了。她决心要找个更强大的男人,气气这个狂妄无情的小子。不然他还以为自己离了他就活不成。

“要球票吗?”一张粗俗冷峻的脸像蛇一样一声不响地凑到他们跟前。

“多少钱一张?”“30。”“什么?一张球票要30块……”她的话未说完,丈夫已经把钱点过去,接过票向体育场的门口冲去。

卖黑票的翻着黑污污的鼻孔,却露出很诱人的笑容:“姐姐,我这里还有一张,你要不要?”“不要!”“姐姐,别跟足球争男人,再有能耐的美人也争不过球。”他不会踢球,以前也没见他对哪个体育运动有特殊的兴趣。至今电视里转播足球赛他也很少能从头至尾地看完。坐在球场的看台上又有什么美呢?花一晚上的时间,也许还要耽误几笔好买卖,值得?足球比金钱和女人更有诱惑力?莫非球场里真有她所不知道的奥秘……“傲…-嗽咳!”场内的喊叫声一阵接一阵,似龙卷风催动海啸,从她头顶上压过去。今天晚上南半城就只有这一种声音了。球赛已经开始老半天^不再有人入场。可聚集在体育场外面的人却越来越多,他们看不见足球怎样飞,怎样滚动,不知道谁输谁贏。似乎也无需知道比赛的具体进展情况,只满足于倾听从几万人的嘴里发出的惊天动地的起伏不定的狂吼乱叫!蹲在边道上,靠在电线杆上,坐着自己的自行车大梁,原本就是打算来听球的有准备地带来了板発,躺椅、行军床。她愈发感到疑惑:这球场里的叫喊声到底有什么名堂?她请教身边的一个老头:“大爷,您喜欢球?”老头晃晃脑袋。

“您爱看球赛?”老头继续晃动白花花的脑袋。

“您就爱蹲在外边听球?又省钱又挤不着!”老头看看她:“对象在里边了?”她点点头。

“别担心,这是好地方,男人来一回,保准半个月之内会跟你好好过日子,不发邪性,脾气顺顺溜溜。”“这是什么地方?不是体育场吗?”“你看,里边亮着白灯,这叫内灯区。国外有红灯区,不如我们这白灯区干净。这年头,喝凉水都塞牙,谁肚子里没有火气?到这儿来喊两嗓子心里就舒服了!你站在外边听听都觉着有劲儿、有味儿。是不是?”她心里真的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