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圆——成了城市建设的一种图腾。凡重要建筑,都要弄成个圆球:平津战役纪念馆是个地雷样的黑色铁球;体育馆是个鼓胀的飞碟,同样是圆乎乎;新建的历史纪念馆,应该说非常漂亮,却又是个滚圆的大银球,北面有一个扁而长的把柄,像一个倒扣着的马勺。后来听说,设计者的原意是一只卧着的天鹅。天鹅卧着不还是圆的吗?
当然,圆的也没有什么不好,我甚至随口还能例数出许多关于圆的好处: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就是圆的,人类所有跟外界接触的部位也都是圆的,头颅、眼珠、鼻头、嘴唇、手指肚、膝盖、脚后跟、脚趾肚、屁股等等。只有圆的东西才能强韧,圆滑,不怕碰撞,且能钻能挤能飞能转。比如车轮、足球、弹头等等,都设计成圆的。
虽然圆的有这么多好处,可城里人终究不能光生活在圆里,想想看,无论在哪个城市走上大街满眼都是圆,那会是什么感觉?可中国的城市里为什么一下子会冒出这么多平庸俗劣的雕塑呢?其实还是老毛病作怪:一窝蜂的赶时髦,暴发户式的附庸风雅。大致可分以下几类:
一、概念化、套子化,假大空。表现现代是不锈钢加圆球,表现传统就是龙、狮子、牛,外加神仙老虎狗。批量订货,大同小异。
二、长官意志,拍马奉迎,有些城雕是领导授意搞的,为个人树碑立传,有些是下边为了让头头高兴搞的,甚至就是为了刻上领导的题字。有个企业家,在工厂大门外竖起了他和他老婆以及几个共同创业的几个哥们儿的雕像,成了当地轰动一时的景观。兴奋之余竟托人拉我去看,想从作家嘴里听到两句好话。我看后沉吟半天,却只能说实话:惨了,你们这几个人今后恐不得安生了,塑像代表着你们没黑没白地就站在这里了,风吹雨打,冰天雪地,雷电袭击等等,鸟还要往你们头上拉屎,你们得罪了哪个员工,他们会往你们身上啐唾沫、甚至撒尿……这些信息都会传递到你们身上,能好受得了吗?世界上有些非常强硬的人物,在大建塑像之后却迅速地或神秘地倒台了。
三、抄袭、模仿,生搬硬套。布鲁塞尔的《撒尿的男孩》,是世界著名的雕塑作品,在中国的街道上也经常可以看到这个正在撒尿的比利时的男孩。由此还影响到中国的影视作品,里面只要有男孩的戏,多半会给他一个对着镜头撒尿的特写。看一个男孩在特定的环境下撒尿或许很有意思,让那个外国孩子跑到中国来到处撒尿,就让人觉得不怎么有意思了。还有,到处建罗马柱,北方的城市里大造假椰子树,甚至连公园里也用绿塑料制造假草皮,你说恶心不恶心?
四、见缝插针,粗制滥造,昏昏然、昭昭然,添堵添乱。城市里本来就拥挤,好不容易有一点空地,你还弄个俗不可耐的雕塑填上,跟人争空间。雕塑是一种艺术创作,应该创造出自己的灵感,塑出思想和感情的空间,这非常不容易。世界上出现过那么多的雕塑艺术大师,千百年来才留下多少有口皆碑的雕塑珍品?
现在的中国可倒好,几乎没有人不能搞雕塑:政府可以搞、城建部门可以摘、市容办可以搞、园林局可以搞、开发商可以搞、企业可以摘、街道可以摘、小区的物业可以摘……惹急了老百姓也可以搞,搬个板凳往马路上一坐,就是活雕塑。
说一千道一万,缺乏个性是城雕的通病。如果自知摘不出一鸣惊人的传世之作,能结合自己的环境和文化背景雕塑出独特的个性也好啊。许多年前旧金山的美洲银行大厦落成时,花重金请一位知名的雕塑家为大厦创作一件相称的作品。艺术家是个重实惠的人,既不想放弃这笔丰厚的酬金,又不愿拍银行的马屁,于是就用黑色大理石雕塑了一个巨型的心肝,隐喻资本家的心肝都是黑的。而美洲银行欣然接受了这件奇特的作品,并把它摆放在大厦的前面。不想此“黑心肝”很快就成了旧金山的著名景观,人们蜂拥而至,一睹为快,这非但没有给美洲银行带来晦气,反而作为故事流传开来,“黑心肝”变得强大而宽容,门庭若市,人气鼎盛。
雕塑显示了城市的一种肚量和品位。一个单位如此,一个城市也如此,城市摆放城雕,城雕也在雕塑城市。走进一个城市,只要看到它的雕塑品就大致可以掂量出这个城市的品位。
有位广东学者在一次聚会上语惊四座,调佩上海浦东的“东方明珠”是“上海的睾丸”。我当时却以为这是对上海很好的恭维,至少说明“东方明珠”给人印象深刻。不然也不会让人能讲出如此生动的比喻,这是多少要动些脑子的。
请问,当今国内还有哪一个电视塔能给人这般深刻的印象呢?各大城市几乎都有自己的高塔,却千篇一律的用一根钢筋水泥的柱子支着一个钢筋水泥的球,都属于“烟筒类”,造型单调,用途单一,毫无创见。于是你不能不承认上海的“东方明珠”从一开始设计就千方百计要出新,在造型上拓展了塔的涵义,张扬了上海的城市个性,一落成便成为上海不可或缺的标志性建筑景观,似也可以排进世界现代名塔之列。
倘若那位广东学者的比喻能流传开来,就更会成全“东方明珠”,使它声名大噪,将吸引如潮水般的参观者。因为现代人(无论男女,或许女子尤甚)都格外崇尚阳刚,各大名山上的阳刚石无不被游人抚摸得流光水滑。甚至连悉尼名人蜡像馆里的克林顿的裤链,从展出的那一天起就不停地被参观者拉开,眼看老克蜡像的中段将要被弄坏,管理人员不得不用尼龙线把他的裤链缝死。
上海美学学会会长蒋冰海曾引用别人的批评,说上海城市的性格是“香、软、肥、腻”(《社会科学报》)。那么,“东方明珠”岂不正好雪中送炭,给上海的城市性格注人一股阳刚之气,其意义自是非同一般了。
由此可见,塔对于一个城市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在中国几乎没有无塔的城市,即便没有知名的塔也会有不知名的塔,没有大的塔也会有小塔。塔的存在不只是一种形式,它还融合了一个城市的历史、地理和文化。
据传世界上最早的塔建于公元前三世纪中叶,为佛教建筑,是印度僧侣存放佛祖舍利的地方,所以又名“舍利塔”。凡塔多以佛家七宝(佛经中的说法不一,大致有金、银、琉璃、玛瑙、珍珠、砗磲、琥珀)装饰,故人称“宝塔”。渐渐地凡大德高僧圆寂火化后的舍利或遗骸,也都可建塔埋葬。后来扩而大之,僧侣的墓葬群也建成塔林,比如,有“佛国”之誉的缅甸,又称“千塔之国”。
塔的建筑样式一经传开,特别是随同佛教流入中国后,形状结构便花样翻新,用途也随之扩大:如福州马尾的罗星塔,成了世界航海图上的导航标志,杭州的六和合塔是钱塘江人海转折处的重要导航标志。河北定州的料敌塔,高84米,是我国现存的最高的古塔,虽然也供奉舍利,却主要用来瞭望、观察敌情。当然,古塔一个最普遍的功能是用来登高览胜,以及画龙点睛般的装点风景……如北京玉泉山上的玉峰塔、泉州双石塔、苏州虎丘塔、西安大雁塔、开封铁塔、太原双塔等等。人们向往登髙远眺的境界,即使没有塔的地方也要建一座楼来代替,如武汉的黄鹤楼、天津的望海楼等。
现代城市极度膨胀,只有几十米高的古塔,完全被骄横跋扈而又冰冷的钢筋混凝土的“森林”所淹没,人们必须要建更高的塔,在塔上下大工夫,除去满足电视讯号的接受和发射的需要之外,更要能美化城市,满足人们鸟瞰全城的兴趣……由是,世界上的许多名城大都有一个非同一般的塔。如巴黎的埃菲尔铁塔,几乎成了法国的象征;纽约的自由女神像,不是塔胜似塔,无疑成了纽约的旗帜;美国首都的华盛顿纪念碑,以碑作塔,以塔作碑;伦敦泰晤士河上的塔桥,将塔和桥巧妙地结合起来;还有东京塔、多伦多塔等,无不是所在城市的标志,是造访的游客都想“登高一望”的去处……名城配上名塔,名塔成全名城。
塔是文化的一种发射和接收,是城市精神的提升和凝聚。只可惜,在我们一窝蜂地建电视塔的时候太匆忙、太草率了,或长官意志,或急功近利,或目光短浅,或因陋就简,建了一批单调的电视讯号的收发台,没有想到扩展与美碰的瓶念和意义,现在怎么办?拆了重建是极大的浪费,不拆也一种浪费……为什么我们的许多建筑一建成就是过时的、落后的,甚至是垃圾,就像我们的马路,老是拆了建,建了拆,总不得消停。而埃菲尔铁塔已建成115年了,“直到今天仍然是新鲜的和讨人喜欢的,能让所有看到它的人都大为震惊。每年可吸引600万人来参观。”
现在不是正时兴“眼球经济”吗?有絲参纖是有絲送钱,我们可以问问自己,当地的堵多少参观者呢?或者说你自己是否看得见自己的塔?塔本该一个城市的制高点,是最醒目的标志,当人们对自己的塔视而不见,甚至把它当颇水学上的“黑煞”,见还不如不见,这个塔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