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四大战役之淮海战役实录(解放战争战略决战实录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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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首歼黄伯韬兵团(3)

从车里钻出两位满脸灰垢的将军,黄伯韬一看,原来是第九绥靖区司令李延年和国民政府参军处高参、总统特派战地视察员李以劻两位来临,黄伯韬只好迎上前去握手问候,相互寒暄了几句,黄伯韬望着李延年,赌气地说:

“吉公,刘总司令英明决策,我在这里恭候大驾已经两天了。”

李延年听出黄伯韬的弦外之音,他心里也有股怨气,怏怏不快地说:“老兄,第九绥区已经撤销,我是被撤职的闲员,岂敢有劳大驾!刘总把金钱看得比国家还重要,关于撤退海州的军事情报,他的唐经理,比我这司令长官还要提前一天知道呢。”

“唐经理?”黄伯韬似乎发现了秘密所在,吃惊地问道:“吉公,这唐经理是……”

李延年索性和盘托出,道出真情:“黄兄,你还蒙在鼓里吧?唐经理就是刘总在新浦私设的盐店的经纪人,他身上有刘总的一座银行。4日晚上,他就对我说:‘刘总来电,要我随司令一起回徐州。’我当时还不知道有西撤的计划,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要回徐州?’他说:‘海州不要了。’从他那儿回到驻地,到第二天我才接到徐州方面的正式命令。身为总司令如此泄露军机,真是岂有此理!”

黄伯韬听李延年这般一说,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被愚弄了,刘峙的葫芦里卖的不是药,而是钱!第七兵团在新安镇推迟两天行动,不是为了四十四军,是为了保护刘峙的这位唐经理,为了保护刘峙的私产。

会战尚未开始,身为徐州“剿”总司令的刘峙,为着自己的金钱,竟置十几万军队将士的生命而不顾,将一场战争看得如同儿戏!想想将来,黄伯韬真有点不寒而栗,不由怒从心起:“如此指挥,党国怎会安在!”

站在一旁的总统战地视察员李以劻闻听,心里也暗暗埋怨刘峙太过分了。但因身份特殊,不便多言,只能从中调解,说道:“吉公、黄公,事已至此,还是以大局为重,经扶乃是福将,大敌当前,还靠诸公辅佐,共度危难。”

黄伯韬将怒火暂时压进心头,领着两人到司令部作战室小坐。由于刚开过作战会议,作战室里烟雾腾腾,黄伯韬先打开窗户透透气,再吩咐侍卫点上两盏汽灯,然后拉开地图上的绿色帷幕,一边介绍第七兵团的战场态势,一边将自己这两天来的焦虑道了出来:

“吉公,劻兄,并非我黄伯韬多虑,刘总这一耽搁,使我兵团处境极为不妙,根据情报,现在从阿湖到运河桥65公里处,陈毅所率40万兵力正从北面平推下来,我在新安镇孤军无援,只能等明日侧敌西进,很可能到不了徐州就要遭到包围,立足未稳,随地应战,何以制胜?”说到这里,黄伯韬望望这两位将军,关心地说:“据说陈毅所属共军在郯城、邳县、黄县周围集结,二位明早应尽快离开这里,免遭不测。”

李以劻听完战情,方知事态严重,明白了黄伯韬对刘峙的埋怨的情由,本想劝慰几句,想想劝也无用,自己又颠簸了一天疲惫不堪,便起身告辞,和李延年一起去刘家楼大院安寝。

黄伯韬送走二人后,回到寝室躺在床上,心里仍思潮起伏。他望望挂在将军服上的青天白日勋章,感到一生沉浮,历历均在眼前。他回顾一生的周折,想想自己好不容易才爬上这个官位,掌握了一个大兵团的12万人马,本可如意称心,但眼下却又面临危难。现在会战尚未开始,已有不祥之兆,搞不好生命危在旦夕,实在令人不胜感慨。他越想越睡不着,索性爬起来,从橱柜里拿出瓶白兰地,自斟自饮。酒过三巡后,醉眼朦胧,他猛想起李以劻是自己陆大的同窗,关系甚厚,便索性令卫士把酒带上,悄悄来到了刘家楼大院。

此时已过午夜,李以劻正在酣睡,猛听得叩门之声,疑有军情,赶忙抬头一看,门前站着满脸酒气的黄伯韬,旁边卫士的手里还拎着两瓶白兰地。他心想:黄伯韬的这种情绪对即将到来的会战十分不利,必须劝慰一番,当下微微一笑,说:“黄公,深夜来访,看来有要事相告?”

黄伯韬勉强笑了笑,说道:“劻兄,你我在陆大同窗,平素难得相见,大战在即,日后能否聚首就很难说了,故而特备水酒一杯,为兄洗尘。”说着,二人坐定,卫士斟酒后退下,黄伯韬端起酒杯:“来,干杯!”

李以劻端起酒杯:“黄公,第七兵团系国家劲旅,黄公骁勇惯战,战功赫赫,愚弟敬佩。今日战地相聚,理应同庆,祝黄公旗开得胜,为徐州会师干杯!”

两杯相碰,杯中同是白兰地,味道却不一样:一个想让它变成甜酒,另一个则看做是苦酒。

两人又喝了不少,黄伯韬醉了,语无伦次地说:“国民党是斗不过共产党的,人家对上边指示奉行到底,我们呢,全他妈的阳奉阴违……”

李以劻赶忙打断话头,“黄公,不说这些了,喝酒吧,杯中清!”他想结束这次谈话,只好再敷衍几句:“黄公忠心赤胆,久为总裁所知。今日听此肺腑之言尤为感慨,我一定替兄转告。刘总年迈,难免有失,全靠司令们好自为之。陈毅所部战事刚毕,疲劳不堪,即兴兵南下,百里之遥哪能说到就到?兄明日起程,火速西进,即使共军赶到,这里已是一座空城了,待兄会师徐州,我在九里山下为兄洗尘,干杯!”

这几句话倒像是给黄伯韬斟了杯甜酒,心想,要真如李以劻所说,那我还有什么忧愁呢?他一扫阴云,微露笑意,端起酒杯:“但愿如此,为党国昌盛,干杯!”

“砰砰砰!”新安镇东头传来一阵枪响,夜深人静,枪声特别清脆。两人一惊,酒杯同时放下。黄伯韬的醉意被枪声惊退一半,额头上出现几滴冷汗,他跨过桌椅,拿起电话,命令值班参谋:“查明原因,火速报来!”随即起身告辞。

天色微亮,黄伯韬率第七兵团匆匆离开了新安镇,大队人马向徐州奔去。黄伯韬和参谋长魏翔坐在一辆吉普车里,昨夜的酒精还在发挥作用,他在车子的颠簸中,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行至半路,前边传来一片慌乱的呼喊:“共军来了,共军来了,运河桥上打起来了!”嘈杂的声音将黄伯韬惊醒。他不相信共军这么快就到了运河桥头,心想:这也许是遇上了小股游击队吧?但细细一想觉得也不对头:我这么个大兵团行动,游击队岂敢虎嘴里拔牙!当他正在猜疑中,告状的来了,在盘问一番后,才知道是周在道的一○○军和海州来的四十四军在运河桥上,为争夺道路发生了火并,自相残杀。黄伯韬又气又急,赶忙前往运河桥平息事态。

其实,事件的发生并非偶然。周在道的一○○军也算是黄伯韬的一支心腹队伍。两天前,周在道接到的命令是为四十四军断后,保护四十四军通过运河桥再向西撤,心里就憋着一股火气,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尽管心中有气,但还得守在运河桥头等待两天。到了今天拂晓,四十四军的先头部队终于来了,刚到桥头就听到远处隐隐传来了枪炮声,大家争先恐后地往桥上挤去。这一座总共不过5米宽的运河大桥,被人流堵塞得水泄不通,谁也挤不过去,于是,你踢我一脚,我砸你一拳,人挤着马,马冲着人,马车、牛车、人群混在一处,乱成一团。

一○○军的几位团长,纷纷来到他们的军长周在道跟前,怨声载道:

“军座,像这样挤法,我们3个月也通不过!”

“军座,这都是谁的主意?让我们掩护这帮混蛋!”

“军座,你快拿个主意呀!”

“军座!军座!”

周在道憋了两天的火一瞬点着:“慌什么!你们就没有办法吗?堂堂正规军,对付不了这群乌合之众!”

望着周在道气得血红的眼睛,几位团长顿时心领神会,马上命令部队架起机枪,准备向桥上扫射,哪知道,没等他们先开火,四十四军到先动手了。

拂晓,四十四军军长王泽璇,坐了一辆像甲壳虫似的小车爬到了运河东岸,一路上望着逃难的人群,心里十分烦恼,他也有他的怨恨。

几天前,还在海州的时候,王泽璇收到了老爷子、国民党四川省政府主席王瓒绪特地派专人送来的密信。信上说:

“据悉,委座侍从室密讯,五大战场相继失利,拟在淮海地区集中兵力,诱敌决战,力争全胜,以固民心。我看在连战败北的情况下,还要集结兵力背城一战,何异杀鸡取卵!这一战,徐州将首当其冲。吾儿,你应以我病重为由,立即请假,回川待机……”

读完信,国防部的命令已经到了。原命令是:“放弃海州,四十四军由上海来船撤往蚌埠。”接着不到两天,又来一道命令:“撤销海运,四十四军由陆地撤往徐州。”老爷子的信果然证实了,可请假回川已来不及,徐州四战之地,未来实在是不堪设想,这自然令他心里焦虑。侥幸的是,命令上说有周在道的一○○军为其掩护,估计一路还算安全,也就暂且搁下心思,准备到徐州后再设法溜回四川。临行时,王泽璇还带上海州医院的护士余小姐,一路随疲于奔命,但有美人相伴,倒也还不甚寂寞。

奔波两天,到了运河东岸,正等着过桥,就见副官骑着匹马飞奔而来。

“军座,桥上拥挤,部队全被堵住了。”

王泽璇破口大骂:“龟儿子,怎么搞的嘛!”

副官继续报告,“军座,我们已派出纠察哨准备维持秩序,调整人群,依次通过。”

王泽璇点点头:“要得!要得!”

副官摇了摇头:“军座,不行呀,一○○军周军长已密令警卫营在桥头架起机枪,准备向我们桥上的人开火。”

王泽璇闻听,顿感自己被出卖了,对副官说:

“命令部队,火力掩护,强行通过!”

“是!”副官赶到桥头,布置四十四军也架起了机枪,并且先发制人,“砰砰砰”打了起来。

一○○军见状,更不含糊,“哒哒哒”机枪喷出了火舌。

黄伯韬赶到运河岸边,激战尚在进行。他向前看去,运河桥上一片狼藉,桥下尸体成堆,连桥栏杆上也悬挂着士兵、女人、骡马的尸体、枪支、弹药、皮箱、车轱辘,满地皆是,运河里流着污垢的血水。这时,他又向东望去,他那十几万人马、车辆,黑压压地停留在野地里,好像已被冰结住了,他看看手表,这场火并又整整耽误了两个多小时,不觉脸色铁青,责问王泽璇:

“王军长,这是怎么回事?”

王泽璇余火未熄,气匆匆地道:“司令,一○○军欺人太甚,周在道枪杀友军,贻误战机,该当何罪?你看着办吧!”

黄伯韬打心里是向着周在道的,可眼下不行。四十四军刚刚归属第七兵团管辖,还得以安抚为主,只好压住内火,矜持地说:

“王军长,管好你的部队,一切由我做主!”说完,向一○○军呼叫:“周在道吗!胡闹,命令部队停止射击,违令者军法从事,你跑步过来!”

王泽璇明白,黄伯韬的火气也是冲着他发的,彼此心照不宣。

双方停止射击,撤掉火力,周在道怒冲冲地来到黄伯韬身边,见到王泽璇,视若无人。心里说:论怒气,黄司令心中的积怨不会比我少。

一场火并虽然平息,但黄伯韬心里却暗暗叫苦,他望着长长的运河铁桥,想想这么多部队要从桥上通过,还得需要多少时间,昨夜的焦虑又一次涌上心头。但事已至此,也是万般无奈,只有临时召开个紧急会议,去重新调整行军部署。

黄伯韬部署完毕回到车内,细想自己尚未交战已先损兵折将,免不得又是一阵叹息。

这时,值班参谋前来报告:“黄司令,四十四军的一位参谋主任失踪。”

黄伯韬一愣,忙问:“什么时候?”

“昨天夜里。据调查,可能是共军侦察员干的。”

“噢?”黄伯韬心里一惊:看来西撤计划已经暴露了,途中这一仗是非打不可的了。

参谋长魏翔从车镜里看到了黄伯韬的忧虑神情,轻声说:“黄司令,这位参谋主任失踪,是真的被俘虏,还是临阵脱逃?依我之见,两种因素皆难否定。况且,即使是我们的计划暴露了,但共军部队尚在百里之外,我不信他们会如此神速。说不定他们追到徐州,为时已晚了。”

黄伯韬半信半疑,勉强地点点头,转身命令值班参谋:“命令一○○军派出特工队,跟踪追击,通知后续部队严密封锁交通要道,捕获共军侦察员。”说完,便对司机一挥手:“快!火速西进。”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岗南村那边传来。

岗南村离西柏坡20里。那里住着军委二局的一支重要队伍,高高的天线从村子里伸出来,但伪装得天衣无缝,不论是从地面或是天空,看见的只是一片树林。

年轻的二局局长戴镜元骑着战马,猛挥一鞭,那一朵炭火般的牲口长嘶一声,踏过碎石路,跨过恶石沟,直奔西柏坡而来。听见嗒嗒的马蹄声,中央机关的人们全都止步凝神,引颈注目,打量这飞驰而来的战马。

戴镜元几乎每天都来西柏坡送情报,每次都骑这枣红马,嗒嗒嗒嗒,流火一般,20钟便从岗南村到了西柏坡,他注意到,人们关切的目光全落在他左肩右斜的挎包上。

淮海战役一开始,从参谋、卫士、炊事员到幼儿园的保育员全都关注起前方的局势来了。

“黄伯韬怎么样了?”

“跑啦!向西跑啦?”

“怎么让他跑了呢?”

“听说是从地道跑的哩!”有人煞有介事地说。

后来,黄伯韬兵团被围在了碾庄。

“怎么还没歼灭呀?”

“难打呢!”

“这家伙这么顽固?”

开始,西柏坡的人们,从毛泽东到炊事员,都以为只需一个星期就可以结束歼黄战斗。后来,决定延长到10天。再后来,又决定延长到半个月……

人们揪心地盼着淮海战场的捷报。

“主席睡觉了吗?”

“没有,灯一夜都亮着!”

只要是毛泽东睡觉了,就准是打了大胜仗。

“听说黄维兵团也来了。”

“是的。”

“哎呀呀,喷啧啧……”

大伙的心似乎又压上了一块石头。

这次戴镜元又带来了什么情报呢?

戴镜元在围墙外跳下马,将缰绳交给哨兵,飞步直奔军委机要室,把电文交给了叶子龙主任,叶子龙手下有3个译电员。

戴镜元走出机要室,见周恩来的秘书刘长明站在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边,正向他招手。

这辆小轿车是打下济南后华野送给毛泽东的,车的原主人是第三绥靖区中将司令官王耀武,车上装着防弹玻璃,可毛泽东一次都未坐过。

戴镜元走过去,小声问:“周副主席还在工作?”

毛泽东旧居

“每天只打两个盹,趴在桌上睡,一次1个小时,1分钟都不多。”刘长明打了个哈欠,“紧张得很啊!”

“你就不能劝一劝?”戴镜元有些生气。

“我?”刘长明双手一摊,“他肯听我的?你还不晓得这是什么时候!主席已经10天没脱衣服上床了!”

“他妈的黄伯韬!”戴镜元在心里骂起来。

毛泽东的卫士组长李银桥拿个竹竿轻轻地撵走了毛泽东住所窗外那片竹林里归巢的鸟雀,耷拉着脑袋往回走,刘长明很是同情地叹了口气说:“他肯定挨主席熊了。”

毛泽东已经3天吃不好饭了,端着饭碗,心事重重,筷子尽往眼前的那碗里夹,邻碗里的菜看也不看,哪怕是他特别爱吃的辣子肉丝。这且不说,常常是空筷子回来也感觉不到。李银桥趴在门外偷看,急得手痒痒,真想进去帮毛泽东把饭碗挪动一下,但他不敢,他知道毛泽东的脾气。在他考虑问题时你去干扰,他吼起来比打雷还猛。前一会儿,毛泽东临窗站着,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李银桥想,主席从中午到现在还未吃饭,便小声喊:“主席,该吃饭了!”毛泽东扭过头来,将烟蒂一甩,喝道:“吃饭吃饭,没见我在想事情吗?你怎么这样蠢!”

戴镜元望着李银桥的背影,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这时,毛泽东房子里的灯亮了,他看见周恩来、朱德脚步匆匆地朝那边走去,接着,作战室的张清化、成普、江友书、赵云慈,连同刘长明等人,都像走马灯般进进出出走动起来……

近年来,笔者采访了在军委作战室工作过的几位参谋,这些分住在全国各地的老同志谈起当年总部的战斗生活,无不神采飞扬,眷念不已。西柏坡的那段日子,在他们的一生中,无疑占有特殊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