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海噬
15197400000024

第24章

几天后,裴子鸿在去邮电局窥测情况时,蓦然发现委托代收邮件的小黑板上写着“汪波”两个字,而且后面注明有“电报”字样。堂姐来电了!他坐在候长话的排椅上,盯着那个似乎既陌生又熟悉的姓名,直到心头完全平静下来,才到柜台前要求服务小姐取件。

服务小姐头也不抬地伸出手来:“身份证。”

“……”裴子鸿愣了一下,“呵,对不起,忘记带了。”

服务小姐收回手,忙自己的去了。

“小姐,可不可以破个例?我有急事。”他央求道,当初压根儿没想到这一点。

“这是制度。”

他知道再求也无用,正想着是不是等堂姐下班后直接打长话回去问询情况,一个穿花衬衫的小伙子在旁边轻轻地碰碰他,低声问道:

“老板,补办身份证吗?”

他明白遇到什么生意了,迅疾地离开柜台,打量着年轻人道:“怎么个补办法?”

“简单得很。”

“我是说怎么收费?”

“快件三百……”

“你稍等一下。”裴子鸿说着便钻进了长话间。他一边假装拨着号,一边注意观察外面的不速之客。他需要这样一个基础性的证明,这是毫无疑问的,可谁能担保来者是真做这门子生意的,还是别的什么人呢!

电话当然没有拨通。他放下机子,走了出来。那小伙子立即跟了过来。两个人默契地走到外面。

“我真是身份证掉了。”裴子鸿说。

“肯定是的嘛!如果没掉,多弄一个来做什么?”小伙子说得比他还恳切。

“你们做这种事情,不怕惹麻烦?”

“什么麻烦?没有什么麻烦。”

说话间小伙子已把他带到一间写有”名片大王”的店子前,对守店的一个小女子嘀咕了几句,小女子便问他是否有现成的照片,然后就让他先到里面照像,话语举止比小伙子还坦然自若。但直到他被安排在一小块白布前坐定时,心头仍在忐忑不宁,好容易折腾完毕,周身已是大汗淋漓。

一小时后,裴子鸿拿到了那张逼真得无可挑剔的压膜卡片。仿佛要甩掉从小店里牵出的无形的尾巴似的,他在大街小巷间胡溜乱窜了好半天,发现周围并没有任何异样,心绪才渐渐平和下来。他希望这辈子永远都不要再见到那一男一女,而他们也都永远忘却他这个来去匆匆的顾客!

邮电局的小黑板依然挂在那里,汪波两个字也依然写在上面。他运足气,大步朝柜台走去。

一切顺利。当他在电报收据单上签上“汪波”二字时,兴奋与惶然之中,竟夹有一丝悲壮之感,好象他签下的不是一份极普通的电报收据,而是一纸别无选择的人生契约。

他万没想到,电报竟然是从峨岭发来的:

速告详址有难得大生意聂刚

他的脑袋嗡了一下,立即意识到有人泄密了,而且十有八九是龙玉珠,联想到堂姐说她行踪诡秘的情况,他愈加肯定了这一点。

他立即给堂姐挂长话。果不其然,堂姐告诉他,近些天龙玉珠以看病为由,跑到峨岭市去了,至今不见回来。他嘱咐堂姐,龙玉珠如果再到家来,就说情况有变化,他已经离开淡阳到广西北海去了,今后如何联系,听他的消息再说。

放下电话,他稍稍松了口气,同时在心头警告自己:往后绝不再轻易向任何人暴露自己的行踪!聂刚的有难得大生意云云,十有八九都是扯淡,至于其背景如何,就很难说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只要黄培雄的事情未了,他就不得不提防这些旧属!

以后他又一连跑了几天邮局,见小黑板上没有再出现那个他已“合法”占有的名字,心头才实在了一些。

大约是嫌头次没有赚够,没两天梁菲又约他跑了一趟花石岛,这次两人对半出资,共搜购了近三万元的金货,出手后净赚八千,两人平分,皆大欢喜。

花石岛上的水货除了金饰,大量的还是洋烟洋酒之类,但梁菲劝他都不要去沾,一来目标太大,二来出手又需要专门的路子。像这样最好,旅游似地来往一趟,玩也玩了,钱也赚了。她已经做了半年多,还从来没翻过船。他认为此说不无道理。挣大钱刺激,挣小钱好玩。他眼下主要图的是有个事情提提精神,混混时间。

这天晚上他到川粤轩吃饭,看见梁菲正和一男一女谈得投机。两个的模样都不像本地人,特别是那女的,身材长相都极标致,手里还拿着一个当时还很少见的大哥大手机,不时拨弄几下又放在耳朵边听听,引得食客们纷纷注目。他悄悄问赵秀秀两位是什么人,赵秀秀只说是“老板的熟人”,就再不作声。他坐了一阵,见梁菲似乎没有引见的意思,便以向那男子借火点烟上前搭讪,又趁此向对方和那女子敬烟,末了对梁菲道:

“怎么老让人家干站着呀,坐下来边喝边聊不好吗?”

那女子极乖巧地嫣然一笑道:“谢谢,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只待一会儿就要走的。”

那男的也附和着点头。

梁菲大约看出了他的心思,遂主动介绍道:“这是我的两位朋友:郑达、李美丽。阿郑是大名鼎鼎的港亚物业公司的业务主办,阿李更了得,是他的……嗯,你自我介绍吧--”

“了得什么,同僚呗!”李美丽道。

“谦虚什么呀!”梁菲笑道,“李小姐是他的上司,港亚公司总裁助理兼港亚酒家的大堂副理,还兼首席礼仪小姐。”

梁菲又将他向两位作了介绍。

“幸会幸会。”裴子鸿分别与两位新交握手寒暄。

“今后请多关照。”李美丽笑容可掬。

郑达一副生意人的本色,手还没放下就迫不及待地探问道:“不知汪先生是否在此地看中了什么投资项目?”

“正想请教你们这些先行者呢!”裴子鸿笑道。

“这就要看你投资的规模了。投资大,首选当然是房地产。这里前临大亚湾,背靠惠州,左右各依旁着深汕两个特区,水路走香港只需一小时,真正是得天独厚的宝地一块,房地产目前的增值速度和将来的增值潜力在全广东都是首屈一指的;其次就是投资办厂搞来料加工,直接从香港引进设备和技术,利用内地来的廉价劳动力做服装、箱包和鞋类加工,然后出口兼内销;再其次嘛,就是开门打店,做些饮食百货之类的小买卖,比如像我们的梁姐这样……”

郑达的话未说完,已被梁菲打断:“你看你看,教师爷的德性又出来了。纸上谈兵的事谁不会做,去去去!”

李美丽立即拍起手来:“好好!打击得好,打击得好!”

“得罪得罪。“郑达嬉皮笑脸地对梁菲抱抱拳道,又继续跟他说话:“贵公司是什么性质的?”

“国有企业,集体承包。”

“主要经营项目?”

“全方位的,下属十几个子公司,加工、商贸、服务,做什么的都有。总公司打算到这边来开个窗口,把我们的优势引过来,看看能不能有一番作为。”

“这确实是有远见的考虑。我们国家参与国际经济大循环是大势所趋,内地企业不走出来绝对没有前途!汪老板,既然你和梁姐是这种关系,我也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

两个人正谈得热烙,李美丽对梁菲耳语了几句什么,就见梁菲挥着手道:

“初次见面就谈得这样投机,李小姐有意请大家到他们酒家去坐坐,如何?”

郑达一听,立即作陶醉状:“荣幸,荣幸!”

裴子鸿心头也极悦然,却故作犹豫道:“方便吗?”

“我想这点面子还是有的吧。”李美丽矜持地笑道。

梁菲说:“这算什么,他们公司老总每次从香港来视察,都是美丽全程陪同,在深圳开个舞会都得派专车来接她呢!”

“哦,那可只是工作,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李美丽轻轻地打了梁菲一下。

十来分钟后,一辆光洁如镜的福特轿车便把一行接到了港亚大酒家。当裴子鸿目睹着面前现代味十足的的玻璃幕墙大厦时,不禁暗暗吃惊。梁菲告诉他,这是本地大款们云集消费的主要场所之一。还没下车,他就已发现门前有两多:豪华轿车和妙龄女郎。

‘这些都是鸡婆。“梁菲指着几个花枝招展地迎着他们走来的年轻女子道。果然,裴子鸿一钻出车门,立即就有一只软软的手伸进他的臂弯里,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合适的反应,梁菲的骂声已经响了起来:

“搞什么名堂,没见过男人呀!”

那女郎撇撇嘴,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赶快进去好好地洗洗,免得染上艾滋病!“梁菲夸张地与裴子鸿拉开了距离。

这时李美丽过来跟梁菲开了个什么玩笑,梁菲便要追打她,却被郑达拦住,说:

“不是就不是嘛,干吗一说就跳呢。”

于是巴掌落到他的身上。裴子鸿估谙到他们在说什么,心里酥酥的,却装着不明究里。

几个人进得酒楼,李美丽先带他们来到一间装饰豪华的小厅里,又招呼侍者送来饮料。歇了一会儿,梁菲便就着卡拉OK舒展起歌喉来。欣赏了一阵,李美丽笑着问裴子鸿是否想到各处看看,裴子鸿欣然应允。于是李美丽陪着他在餐厅、歌舞厅、健身房、桑拿浴室、保龄球馆等场所走了一趟。每到一处都有管事的出来与她寒暄套近乎,他自然也就跟着沾光。参观得差不多时,李美丽笑着对他说道:

“汪老板,你猜我平时这么走一趟收多少费?”

他张口结舌,实在不知道首席礼仪小姐的收费标准。

李美丽笑嘻嘻地张开巴掌。

“五千?”他有些惶然。

“那也太离谱啦!”

“五百?”

“拿来吧。”李美丽优雅地伸出手来。

他摸不清她是当真还是闹着玩儿,一时颇有些尴尬。也许她是在试探你是真老板还是假老板?是小气老板还是大方老板?…….这样一想,他就觉得管她是真是假,自己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能现俗相,于是笑道:

“我可有个条件呵!”

“请讲。”

“给了就一定要收下。”

“哈,你以为我与人民币有仇呵!”

“那好!”裴子鸿将手上那枚钻戒取下来递给她。

李美丽也真就毫不犹豫地将戒子接了过去,同时带点儿挑衅地笑问道:“不怕梁姐吃醋?”

“这与没有关系。”

“你敢当着她的面送给我吗?”

“有什么不敢的?只是,有这个必要吗?”

李美丽含笑不语地望着他,足足有好几秒钟,然后抓住他的手,将戒子按在里面:“汪老板,老实告诉我:你和梁姐的交往到有多深?”

这下子裴子鸿真正地怔住了。他万没想到她会直截了当地提出这种问题。

“她没告诉过你?”他闪烁其辞。

“这你不用管,我问的是你呢!”

“这叫我怎么说呢?”

“实话实说呗。”

“我只能说,我对她……唔,非常钦佩,很有好感!”

李美丽莞尔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快回到小厅时,才带点调皮地说道:“汪老板,今天有点失礼了,你不会介意吧?”

“这是从何说起呀,我还欠你五百元呢!”

“那就两相抵消啦!”

梁菲正和郑达唱《康定情歌》,见他们进来,立即停住说:“快来救驾,快来救驾!”不由分说地把话筒塞给了李美丽。

李美丽也不推辞,极自然地就和郑达唱开了。

“印象如何,够几星?”这边梁菲问裴子鸿。

“相当不错。”

“李小姐怎么样?”

“挺热情练达的。”

“你们谈得挺投合?”梁菲半笑不笑地问。

裴子鸿心头一动,意识到两个女人之间的关系有点儿微妙了,于是佯作懵懂地说:“我对这个地方评头品足了一番,觉得硬件都不错,但总的布置似乎差点品味,她好像接受不了。”

梁菲的脸上立即有了松动,悄悄捏了他一下,说道:“她一向自我感觉良好。”停了一下,又小声道:“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要随便拿出来讲,问到了就说是老朋友,别的一概免谈。”

裴子鸿点头表示懂了,又暗指着正唱得欢的两个问:“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这个你还看不出来?”

“呵,你这样说我就有数了。”

几个人唱了一了阵,觉得差不多了,李美丽就建议到她的住处去打麻将。她的住处在酒楼顶层,挺舒适的一间小屋,屋中央一张十分考究的牌桌上,玩过的麻将尚散在那儿。四人各霸一方,立即投入战斗。

裴子鸿坐的是李美丽的上家,所出的牌自然特别牵动她的神经,有合意的便是一阵欢天喜地,不合意的稍多,脚下的动作就来了,弄得他又是紧张又是兴奋。他便刻意给她送菜,有几回甚至扯烂了自己要福的牌。李美丽则心领神会,嘴上却不停地叫着:“今天手气来了,手气来了!”那两个也不知是为了凑她这个主人的兴还是真的毫无察觉,直到口袋掏空都没有发难。鏖战方休之时,已是凌晨四点钟。两男两女便呵欠连天地在小屋里斜卧歪躺地合衣睡下了。

裴子鸿是睡在地毯上的,当他被一阵簌簌的声响弄醒来时,发现李美丽提着裙子从他身上跨了过去,抓起沙发背上的电话:

“喂,餐饮部吗?等会儿我这里有三位客人下来吃早茶,留一张位置好一点的桌子,马上就到。”

这时梁菲从沙发上翻身坐了起来,看看表,大声嚷嚷道:“哎呀完了完了,馆子那头还在等我的安排呢!”

“莫叫莫叫,吃了就走。”李美丽说。

“不行,都十点过了!弄不好中午要唱空城计。”梁菲说着提起挎包便往外冲。李美丽见拦她不住,便对裴子鸿道:

“汪老板就吃了早茶再走吧,人家都准备好啦!”

裴子鸿颇想留,又觉得应当与梁菲保持一致,踌躇片刻方才说道:“我也得走,有事情。”

“都不给面子呵!”李美丽略显不悦,但旋即又转了弯:“这样吧,今天你们想走就走,明天下午一起到海滨浴场去玩如何?”

“我说美丽,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潇洒呵?”梁菲说。

“不许讨价还价!”李美丽佯作嗔怒地说。

“那我们就舍命陪君子吧!”梁菲说着便拉了裴子鸿笃笃地跑掉了,到得电梯里,她才别有意味地对裴子鸿道:

“汪老板,你怕是心中也有数呵--人家所有的安排都是为了你这位新交呀!”

“胡扯。”

裴子鸿虽然嘴上如此说着,心头却暗自振奋。他确实已从李美丽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微妙的召唤。

翌日下午天气极好,李美丽亲自开着福特轿车把一行载到海滨。阳光灿烂的银白色沙滩上,到处都是五彩缤纷的遮阳伞和奔来跑去的泳装男女,波翻浪涌的海水里,嬉闹欢叫声响成一片。李美丽抢着掏钱买了泳装,又租了一个气垫一个救生圈,吆喝着大家迫不及待地往海里冲去。落在后面的裴子鸿留意着两个玉体半裸的女子,心头一阵莫名痉挛。他发现李美丽肤色微黑,身材漂亮得几乎无可挑剔;梁菲则稍许见胖,但却又有一种令人悦目的丰腴韵味。

两个女子一下到海中,立即变成了天真活泼的小姑娘,忘乎所以地打起水仗来。裴子鸿和郑达先还在一旁观战加油,但很快便按捺不住地卷了进去,直打得水花飞溅,叫声连天。昏天黑地地混战了一通后,阵线逐渐明朗,郑达和梁菲结成了同盟,裴子鸿则和李美丽站到了一起。郑达眼明手快,把气垫抢了过去做成铜墙铁壁,和梁菲左右开弓地向他们逼近,他们两人手中只有一个救生圈做挡箭牌,渐渐地便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先还且战且退,后来就一败涂地,不得不怆惶逃往深水区。那两个追了一程,便停了下来,站在那儿叫阵。李美丽趴在救生圈上撩逗他们,忽然醒悟过来欢呼道:“哦哈!搞忘啦,两个都是旱鸭子!”朝那两位做个飞吻,猛一转身,兴高彩烈地朝更外面游去。

外面的风浪大得多,但还是有不少人在波峰浪谷间游玩,放眼望去,多是成双捉对的男女。李美丽水性不错,迎着小山一样压过来的浪头拼命往前冲,活像一条不服输的美人鱼。裴子鸿带着救生圈在她四周游弋。他暗自窃喜自己能在这样的时候扮演这样一个最惬意的保护者角色。远在峨岭读书时,他就曾数次参与横渡长江,在这点风浪面前倒还可以应付裕如。

他忽然看见李美丽在向他招手,便赶紧游了过去。

“我们来抢救生圈玩儿好吗?扔出去,使劲!”

他便将救生圈扔了出去。那玩意儿一落水,立即成了被波浪抛上甩下的戏耍之物,眼睁睁地远离他们而去。

李美丽一躬身,以百米自由泳的架势猛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