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鸿原以为有内线接应,梁菲很快就会回来,殊不知等来等去老不见动静。这时雨小一些了,驾驶员想慢慢往前走,裴子鸿说还是等等为好。两个正拿不定主意,就见前面一闪一闪地出现了亮光。
“谢天谢地!”驾驶员迫不及待地发动了车子,说只要这个关口一过,别处都好就付,顺利的话,明天早上就可以到广州喝早茶了。
就在这当儿,裴子鸿忽然发现前面闪起一簇亮光,接着就传来轰然的声响,眨眼工夫,一辆带斗摩托已经冲到他们面前……
直到人赃俱获地被带进检查站,裴子鸿仍处于懵懂之中:这是开的什么国际玩笑?
驾驶员却比他醒司得快,一进检查室,便将自己推了个干干净净,说他只是开车挣外快,压根儿不知道木箱里有违禁之物,于是裴子鸿理所当然地成了主要目标,检查人员盘问了几句,便一副手铐将他铐了。
尽管一开始就想到了这种可能,但此刻裴子鸿还是有些接受不了,毕竟这辈子还是头一回享用这玩意儿——对以往的他来说,这沉甸甸的金属圈儿不啻是人生的大句号,然而此时它却这么简单随便地就套牢在了他的手上!但执行者不容通融的神情打消了他争辩的念头,尔后他就由这个自称王干事的人把他带进停车房里,说是将就过一夜再说。
他们那辆车就停放在这个带有铁栅门的停车房里,但上面却不见驾驶员,估计是受优待了。他想进驾驶室里去坐着,伸手拉门时才发现两边都已锁死了。车箱里的木柙已经搬走,他翻进去把那些原本用来障眼的乱草都收拢来,将就垫着躺了下去。他开始清理自己的思绪,试图把在这极短的时间所发生的一切弄个明白,首先冒出来的问题便是:梁菲到哪里去了?还有那个内线“小水”呢?……
在接受盘问时,对方一次也没有提到过梁菲的名字,甚至没有丁点显示出他们曾与之打过交道的迹像。这不能不使他万般纳闷:如果她出事了,他们怎么绝口不提她?如果她没有出事,他眼下的境况又该作何解释?检查站显然是拿准了情报才逮了个正着的!这件事会是个什么结果,他心里完全没有底。令他虚怯的主要还不是事情本身,因为事情并非他为主所为,他相信关键时刻梁菲会出来说明一切,他怕的是节外生枝,万一对方发现他的身份证有假,麻烦就大了!
裴子鸿蜷缩在车上抖抖索索地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汽车就放行了,他则被转进了拘留室。早饭是和站里的职工一起在食堂吃的,他四处睃巡也没有发现梁菲的影子,实在想不出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了。饭后上厕所时,有个年轻工作人员跟了进来,他以为是监视他的,也没有在意,不料那年轻人见里面没有旁人,迅疾地对他低语道:
“顶多就是罚款走人,不要乱咬。”
年轻人说完便走了,把他一个人撂在小便池边发愣。这又是怎么回事儿?想来想去,他觉得说话者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小水--那么他所说的“不要乱咬”的对象就只可能是梁菲了!梁菲脱身了?,是的,这完全有可能,她两手空空,加上还有个内线……但他也没敢完全相信小伙子的话,作好了最坏的打算。
没想到当天上午处理决定就下来了:没收全部猴子,就地放归山林;对事主罚款六万。检查站并同意为他提供电话,让他通知单位或亲属送钱赎人。裴子鸿接到处罚单后不禁暗自庆幸,首先就想办法接近那个“小水”,想请他转告梁菲送钱来,他认为这是最近便也是理所当然的,不料却让小伙子顶了个瞠目结舌:
“谁是梁菲?我不认识!”
他只好自嘲地笑笑,知趣地给淡阳挂长话去了。这个“小水”虽然可恶,但想必还是会把处理结果告之梁菲的,她是事主,理应埋这个单。他选好时间,把电话直接挂到梁菲的住处,不料挂通了却没人接,只得挂到川粤轩去,好歹找到了赵秀秀。
赵秀秀没容他开口,先就惊乍乍地叫起来:“哎呀你们怎么还不见回来呢,人家催问过几次了!”
“哪个人家?”他疑惑地问。
“哪个,包席的老板呀!”
“你们老板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你说梁姐?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见呀!”
“真没回去?”
“哎呀怕是你把老板卖了呵!”
“现在不是开这种玩笑的时候,她肯定会回来,你见到她就叫她立即按我说的电话号码给我来电话!”
报完电话号码,裴子鸿的手都软了。梁菲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王干事一直坐在旁边。裴子鸿原以为他会安慰上几句,让他不要着急,不想得到的却是更大的压力。王干事一脸严肃地告诉他:上面已经在过问此事了,搞不好会抓典型,还是尽快想办法交款走人为妙!
这话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真实性他也不敢掉以轻心。他第二个人便想到了魏彤,局外人中只有他老兄拔刀相助的可能性最大且不会留下后遗症,至于钱,以后再与梁菲结清也不迟。但他又担心老兄行踪不定,恐怕不容易找到。果然不出所料,电话通了,接到的却是一段语调失真的录音:“这里是魏彤的录音电话,有什么事情请讲;这里是魏彤的录音电话……”
半夜打去,依然如此。他如堕冰窖。
左思右想,他试探着向站里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放他出去想办法筹钱,如果站里不放心,可以派人跟着。站里当即就否决了,说是没有这种先例,还要他趁早打消“侥幸心理”云云,并提醒他说:“你可是属于人脏俱获呵,如果动起真格来,那就不是罚几个钱的问题了!”
第二天这话便有了活注脚:公安局来车带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贩运私盐的就是与他同囚一室的,也是老板跑了,交不出罚金的替死鬼。
唯一的希望就是梁菲赶快出现。然而不但盼望的电话不来,连打到川粤轩找赵秀秀也不容易了,接话人一听说是他立即找借口挡驾,不是“不在”就是“刚出去了”,传的话也不见回音。
裴子鸿感到自己的忍耐力正在一点点地接近极限。事情十分明白:他是绝不能跨进公安局的门坎的,到时来个数案并发,那就彻底完蛋了!他开始认真地考虑脱身之计,最简单的就是将事情“奉还原主”--想到这无异于揭发梁菲,又有些犹豫,转念又想,这不是我姓裴的不讲交情,委实是担当不起这个责任!再说你梁菲就是有一万个难处,也不能把人家扔在这里不闻不问呀。梁菲,我裴某人只能在这里说一声”对不起”了!
当那辆豪华轿车在门岗的指引下缓缓地驶进大荔湾检查站时,裴子鸿刚从医务室里要了两片安定出来。他以为又有什么倒霉蛋要扩充进他们的队伍了,便停下来看。几天来,已有好几部走私车栽在这里。
轿车在院子当中停稳,车门开处,一个珠光宝气的女子钻了出来,她推了推脸上的墨镜,矜持地四下打量着,俨然衣锦还乡的贵妇。此时除了裴子鸿,这车和这女子至少吸引了站里一半的目光,有人还专门跑出屋来看个究竟。裴子鸿发现王干事也在张望,正欲转身回拘留室去,耳畔突然传来一声穿云裂锦般的喊叫:
“汪老板!--”
他惊诧地转回身去,发现那女子正挥舞着墨镜朝他这边跑来。
李美丽?……确实是李美丽!
裴子鸿大惑不已,待明白出现在眼前的确实不是幻觉时,李美丽已经来到近前。
“喂!关傻啦!还是我变得不认识了?”李美丽冲着他大叫。
“不!不是!”裴子鸿竭力掩饰着自己的窘相,他发现她今天靓丽得令人目眩。
“专程来看望你老人家的!”李美丽撩撩头发,毫无顾忌地大声嚷嚷着,“一路都在担心你会寻短见呢!”
“呵,我可没有那么英勇。”裴子鸿稍稍镇静了一点。
“天不亮就出来了,在樟木岭差点儿撞车,亏得眼明手快才化险为夷。”
“伤着了吗?这儿有医务室。”
“没事儿,就是大姆指杵了一下。”李美丽笑着晃了晃右手,忽然,她的目光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旋即吃惊地落在裴子鸿遮遮掩掩的手上:“怎么,还兴戴这个?”
“没办法,他们说是例行公事。”裴子鸿无可奈何地抖落出了手上的铐子,“白天只戴一边,已属天大的关照了。”
“管事儿的在哪里?”李美丽柳眉一扬,嗔怒地问。
“哦,平和点,平和点。”裴子鸿忙不迭地劝阻道,“千万莫来给我添乱!”
“怕什么呀?他们不就是要钱么?”
这时王干事走了过来〈裴子鸿赶紧将双方作了介绍。
“我来赎人!”李美丽拍拍挎包道。
“那好,去办手续吧。”王干事也干脆。
裴子鸿再次陷入莫名惊诧之中,悄悄对李美丽道:“你这是……”
“出去再说。”
他生怕她的态度惹出什么节外生枝的麻烦来,忙给王干事递上一支烟去,又对李美丽解释道:“他们平时对我还是不错的。”
不料李美丽没有听见似的,语气愈加咄咄逼人:“可不可以先把他手上的东西取下来?”
“对不起,我还没有这这个权力。”
“那就请你把管事儿的找来。”
裴子鸿觉得她的态度太冲撞了,又怕再劝反而火上浇油,只得装着视而不见。不想王干事倒显得很有涵养,公事公办地说:
“我们一起到站长办公室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