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郑达都没跟裴子鸿打照面。开始他还心安理得,觉得自己是稳坐钓鱼台,但后来就有点不踏实,担心小子会不会甩开他另找合伙人了。急忙又打电话到丽晶别墅去打听,得知并没有动静,才稍感放心。
这天晚上,他正在柜台里思忖这件事情,郑达忽然摸了进来,眉飞色舞地告诉他说:
“有办法了!”
“怎么说?”他迫不急待地问。
“先来杯酒犒赏犒赏呵!”
裴子鸿将就把手中的半杯酒递过去,郑达一口喝干,抹抹嘴,收小声音道:
“地皮贩子曾老大在北郊大都会商城附近抓到两块相邻的宅基地,共有180平方米,双方将价格谈到五十万,这边他请我帮忙找了一个下家,七谈八谈,对方已经出到八十万。原来说好,赚的钱我提百分之三十,但现在老兄起了黑心,想只丢给我几个辛苦费就打发了。气得老子冒烟!妈的,你不仁我不义,昨天我悄悄去找了宅基地的的原主儿,一个姓杨的村民,提出在他原卖价上再加三万买那两块地,他马上就同意了。那个接手的下家本来就是我拉的,现在仍按八十万拿给他绝对不成问题。老兄懂我的意思了吧?嘿嘿,这回不知道是你我哪一个给赵公元帅烧高香显灵了!”
裴子鸿听得耳热心跳,把郑达拉到柜台一边,不无担心地说:“会不会生出什么纠纷呵?”
“各做各的生意,纠什么纷呀!地摆在天底下又没有扣盖子!关键是要抓紧,三下五除二地拿过来然后立马出手,都成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了,他就是知道了也只有捶胸口!”
“万一他给你来黑社会那一套呢!……”裴子鸿是真的担心。来到这里他已听到好多起黑社会火并杀人的传闻了,大多都是由于生意上的纠纷引起的,动辄刀枪相向,血肉横飞,当事人非死即伤,场面惨不忍睹。
“要来这个呀?”郑达直起脖子道,“不是提劲打靶,在淡阳这块地盘上,不管红道黑道,还没有我郑达没有吃通的!”
裴子鸿望着郑达,希望小子不是在吹牛。除了李美丽与他扯筋那件事情之外,他在这里确乎还没有听到过小子遭灾犯难的传闻。但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按照预先想好的口径道:
“我手头的那点钱都是单位的公款,不能有任何一点闪失呵!”
“裴兄,这一点你就十二万分地放心吧——你自己评估吧,我可是一丝一毫也没有对你隐瞒呀!而且到时你亲自操办吧!”
“算起来款项好像还差十来万,你个人再拿五万出来,其余的我负责想办法,如何?”
“哎呀我的裴大哥子呀……好好,我就来个倾家荡产吧!”
两个人又密商了有关细节,才兴奋不已地击掌而别。
兴许真的是赵公元帅显灵了,这桩地皮买卖做得极顺手,五十三万眨眼间就变成了整整八十万!在整个事情进行的过程中,郑达的表现都十分够哥们儿,吃进吐出都是两人同时在场,没有搞小动作的迹象。
这头一了结,两人便马不停蹄地出击丽晶别墅,以最快的速度将房子拿了过来。
那位被老公的不轨行为气得暴跳如雷的靳太太,将别墅里的一切东西都视为不共戴天的仇敌,必欲斩尽杀绝而后快,连靳老板的自用之物都不准拿走一件,统统留在房子里。这还余愠难消,又提出要将那辆九成新的福特轿车一并转让给他们,而且几乎是半卖半送:只要二十万!郑达眼红不已,说是马上拿到二手车交易市场上去出手都要尽赚十几万,裴子鸿也顾不得原先说过手头没钱了,当即拍板买下。
以后几天,两人尽情享受了一番别墅轿车的潇洒日子。
这天裴子鸿和郑达开着车从海滨大道兜风回来,缓缓地驶近别墅时,发现一个很眼熟的女子的身影在院墙边踽踽徘徊,他隔着车门试着叫了一声:
“是阿琴吗?”
女子回过头来发现是他们,立即露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凄恻之情。前几天他们来接手房子时没见到她,曾向靳太太打听,靳太太没好气地回答说:“你们问那个鬼妹呵?被我赶走啦!”
裴子鸿下了车,让郑达将车开进院子去,他发现阿琴脸色很不好,便关切地问道:“这些天你在哪里过的?”
“在一个同乡小姐妹那里……”
“你来这里……”裴子鸿原本想问她是不是希望回到这里继续做事,但想到房子很快又将转手,又觉得不好开口了。他让她进了客厅,递给她一听饮料。阿琴双手接住,低回了一阵,终于抬头问道:
“汪老板,我今晚上在这里住一夜可以吗?”
“没问题。”裴子鸿说,又问道:“你还没有找到新工作?”
“不是这个意思……“阿琴微微涨红了脸,”我来这里是要等李姐的电话。”
“你怎么知道她会来电话?”裴子鸿觉得有点奇怪。
“我走之前她跟我约了的,今天晚上八点钟她打电话过来。”
茶几上的工艺石英钟已经指着七点四十分。裴子鸿问:“李小姐从香港给你打过电话?”不知怎么的,他有点坐立不安。
“她到香港的第二天就打来了。”
“她说什么了?”
“也没有说什么,就是要我照看好房子。”
无疑这是李美丽出事前来的电话。看来她确乎已经预感到一点什么。裴子鸿问:“你想告诉她这里发生的事情?”
“我想给她说一声,我再也不能为她照房子了……”阿琴抹起眼泪来。
裴子鸿问:“放你走时靳太太他们说过什么吗?”
“就说这里用不着我了。我说我想等李姐回来再走,惹得老太太很不高兴,她说李姐已经变成鬼,永远都回不来了!”
“你今天也是想回来证实一下,是吧?”
阿琴点点头,忽然又问道:“靳太太让你们给她照房子?”
“嗯,有这个意思吧。”裴子鸿干笑两声。
这时郑达走进来说道:“后院水池里有一条死狗。”
阿琴听了脸色陡变,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一会儿,后院里便传来了哭声。裴子鸿出去看时,只见阿琴已经把那条不知怎么死于非命的小生灵从水里捞了出来。他走近细看时,原来是李美丽的“小乖乖”——一条黑白花西施犬。小狗的一条腿已被打断,头上和身上也有伤痕。阿琴用手梳理着水湿凌乱的狗毛,伤心地哭诉起来:
“这些人心太黑啦,太黑啦!伤天害理呀!要是李姐知道了怎么得了啊!……你们不知道这条狗是最通人性的,要是李姐回家晚了,它就会一直等在门口不回窝,你要是强行把它抱进去它就会给你叫上一夜,所以李姐要是不能按时回来,都要给它打电话,它听了电话后就自己乖乖地睡了,到天亮后还要跑上楼去敲李姐的房门。小乖乖,小乖乖!你醒醒呵,醒醒呵!……”
阿琴说,几天前靳老板陪着他的大老婆来看房子时,小乖乖显得特别烦躁,对着老婆子狂吠不止,怎么诓哄都没有用,老婆子恼羞成怒,竟狠命地踢了它一脚,她赶紧上前将它抱开了。那天它在窝里哀嚎了整整一个通宵。第二天她本人被打发走时,还特意去给它喂食,小家伙眼泪泪地望着她,一口也不吃……
裴子鸿和郑达帮着阿琴将小乖乖埋在花坛里。
直到晚上八点半,才等到李美丽的电话。阿琴拿起话机没说几句又开始哭,边哭边说。裴子鸿在屋里来回踱步,郑达躺在沙发上抽烟,尽管两个人已经悄悄商量好了应对口径,但当阿琴说到靳太太可能要把房子卖掉时,裴子鸿依然心跳不已。阿琴说完后将电话交给他。
“汪大哥啊,你把那个人带来干什么?”听筒里响起李美丽怒气冲冲的声音,“想一起来看我的笑话,还是趁火打劫?”
“我们刚才是偶然在路上碰到,顺便过来坐坐。”
“你可能是偶然,但他绝对不是!现在是谁在那儿守屋?”
“他们委托小区管理处在暂时代管。”
“你告诉他们,以后不准让姓郑的到别墅来!”
他见她的口气这样决绝,也不好说什么,改口问她何时能回来。不料那边一点都没有踟蹰,大声回道:
“我办完事情就回来!别的不多说了,我想问你一句:刚才阿琴说的那些情况,你知道吗?”
“也是刚才听说。”
“那么就请你帮我办一件事情--以我的全权委托人的名义,坚决阻止姓靳的变卖别墅。你知道这事实上是我的财产,他这样做是非法的!我的卧室抽屉里有我的私章,你自己写一份委托书,盖上章就行了。汪大哥,目前我还有点事情脱不了身,我们朋友一场,请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所有开销费用,你记个账,到时我一并付给你……”
裴子鸿喉咙里就像塞了棉花,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他瞟瞟郑达,发现小子将双脚长伸在沙发扶手上,一脸嘲讽之情,于是就有几分愧怍,冲口说道:“我记得你说过产权证上写的是靳老板的名字,这件事情恐怕有一定的难度啊!”
“这不假,但我们之间早就签过馈赠协议,只是没有正式办理过户手续而已!实际上我在港亚为他卖命挣的钱早就超过这幢房子的价值了!这家伙太没良心了,将来我绝对饶不了他,要跟他算总账!”
“我尽力而为,好吗?”
“汪大哥,我原本就想让阿琴来找你的,没想到竟然碰上了,这说明我们还是有点缘份的。另外,你打听一下靳老板还在不在淡阳,如果在,就务必叫他明天或者后天的这个时候,到别墅来接我的电话。能办到吗?”
“前提是他在淡阳。”
放下电话,裴子鸿沉默不语地坐到沙发上,仿佛周身的力气都被这几分钟的电话耗尽了似的。郑达笑咪咪地望着他,似乎是在对他刚才的随机应变表示赞赏,这时阿琴走过来怯生生地问他道:
“汪老板,万一靳老板和他的大老婆硬要卖房子怎么办呢?”
“刚才我已经对李小姐讲了,这个事情要想阻挡他们确实很难。”
“我有个想法,不知对不对……”
“你说。”
“为防万一,我想是不是应该把李姐的私人物品先收捡起来保管到别处去。”
裴子鸿还未作回答,郑达已干咳起来。但他故意做出不懂的样子,对阿琴道:“你去收捡吧,注意不要把东西弄混了。”
“不会的,她的东西我都知道。”
阿琴一走,郑达的话就过来了:“良心不安啦?”
“没有这样严重。”裴子鸿说,“她那些东西也值不了几个钱。”
“不说了,我知道你老兄动了恻隐之心。其实,我也并不反对你这样做。刚才我只是在想,当初她要是听了我的话,何至于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郑达说着翻身坐了起来,目光灼灼地望着裴子鸿:“当初我曾一再提醒她及早把房子产权弄到自己的名下,可惜她就是不听。她对男人太缺乏根本性的了解,太相信自己对靳老板的魅力,也太相信靳老板对她那些山盟海誓的鬼话了--她还等着老鬼把大老婆休了对她明媒正娶呢!当然你要说她的心太大也行,她的如意算盘是一步一步地把老头子牢牢控制在自己手头,将来不但要击败他的大老婆,而且要击败他的所有子女,霸占他的全部产业,霸占不完也要霸占大部分。所以她认为我目光太短浅,弄不好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最可气的是,她不仅听不进我的肺腑之言,还把我的话拿去给老头子吹枕头风……可叹的是她至今还分不清好歹是非。”
“你老兄这也是一面之词吧,我听说主要你那些风流韵事把她气笃了。”裴子鸿笑道。
“那完全是借题发挥!那个女的是我原来的一个老相好,也可以说是初恋情人,她一直知道的。有一段她怕我的心理不平衡,还主动让我与那个女的保持关系哇,条件只是不要在她眼皮底下来往。谁知道她竟会暗中派人监视,来那一手!”
“说不定她当时那样说,是故意试探你的呢?”
“好意思!她又凭什么可以同时跟我和靳老板保持那种关系?”郑达涨红了脸。
“所以后来你才要报复她,对吧?”
“你这个话离谱了。”郑达冷笑道,“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情,你不赚这笔钱,人家也会赚,区别仅此而已!”
“你认为她真就一去不返了?”
“就我对她的了解而言,我绝对敢说这个话。她是靠那张脸在世界上混的,脸都给毁了,回来吃什么?何况即使她回来也无力回天--她和靳老板的关系不受法律保护。听说津巴布韦那个农场靳太太现在倒是答应给她了,她眼下的最好出路就是到那里去,隐居一辈子拉倒!”
“你老兄消息倒真是灵通呢--与靳太太有热线呵?”
“这只能说你的消息太不灵通啦!哎,我说,我们不要再在这些与我们不相干的事情上空耗唾液好吗?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把房子转让出去,把钱装进腰包。就怕夜长梦多呵!不动她的私人物品,已经是最大的人情了!”
裴子鸿犹犹疑疑地还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再说。实际上郑达所说的不是他心头已经想过,就是在此时想听的。有心图报,无力回天。现实就是这样残酷。他踱到木雕大象前,欣赏地抚拍着光滑的象背,说道:
“郑兄,你说得不无道理,我看就一切顺其自然好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才像汪大哥说的话嘛!”郑达伸出大姆指。
“注意不要让她知道。”裴子鸿指指外边。
“这个好办,到时当只小鸡卖到外地拉倒!”
“那要不得!还是正儿八经地给她介绍个工作吧。”
“我看你这个人哪,怎么那样缺乏幽默感呢,我卖得了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