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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裴子鸿一直酣睡到翌日近午时分方才醒来。当他睁开粘涩的眼睛发现窗外已是阳光眩目时,不禁大吃一惊。他翻身下床匆匆地出了门,魏彤仍死猪般地躺在床上。

在一家小杂货铺前,他往宿舍打了个电话。

“是老板吗?”那边传来小夏的声音,“哎呀他们都急死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哪个他们?是不是华小姐……”

“华小姐昨天出去后到现在还不见回来。”

“没回来?”他紧张起来,“龙玉珠去接她了吗?”

“去了,没有接到。”

“到底去了没有?”

“反正她说她去了。”

“等我回来再说!”裴子鸿砸了电话。

华露是怎么回事儿?不至于出什么意外吧?也许跟我一样碰到什么熟人朋友了?要不就是耍小孩脾气?……裴子鸿不让自己往最坏处想。

在住处的小街口,他碰到下来买盐的小夏,急问道:“华小姐有音信了吗?”

“还是没有。”小夏摇头。

“聂刚他们呢?”

“都到公司那边去了。”

到得楼上,裴子鸿立即给华露打了个传呼,然后才到卫生间去洗漱,心头七上八下,两次将香皂滑落到地上。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他湿着手跑出去抓起电话:“华露吗?”

“老板吗?”听筒里却传来龙玉珠急促的声音,“刚才得到消息,华小姐在酒店病倒了,说是又发烧又呕吐的……”

“谁告诉你的?”

“刚接到那个香港老板打来的电话,让我们去接她一下,说他有急事马上要赶回香港。”

“好,我马上去!”

“另外他说华小姐不在皇冠,在帝苑14——2号房里。”

“……知道了。”裴子鸿放下电话便出了门。他觉得有些蹊跷:方老板一直住的皇冠,怎么会突然跑到帝苑去了?为什么又非要这样匆匆离去不可?……

大街上仍像往日一样热闹非凡,各证交所前人头攒动,听说又有几家新股上市了,大盘震荡,牛气上冲,成交额猛涨。裴子鸿一直关注股市,而且预测颇灵,可惜从未真正涉足一试身手,原因很简单:没有可堪一搏的本钱。

帝苑酒家并没有其名字那般气派。裴子鸿上得十四楼找到2号房间,一个清洁工正拖着吸尘器出来,屋里的床单被套都折掉了,显然客人已经离去。

他懵了。是来得不巧还是方老板搞了名堂?抑或是龙玉珠说错了地方?到服务台查询却又说不错,那房间昨晚上确实是方老板包的。问还有没有一个女的,对方作了个无可奉告的动作回避了。

裴子鸿心慌意乱,打的直奔公司。

聂刚他们正在办公室里等他的消息。他见到龙玉珠劈头就问:

“方老板是什么时候打电话来的?”

“就是我给你打电话之前几分钟,怎么,没有找到人?”

“人影子都没见着,开的什么玩笑!”

“人不在就说明可以下床走路了!精精灵灵的一个大活人,还怕她丢了不成?”

他白了龙玉珠一眼,坐到自己的皮椅上。聂刚他们几个大约见他脸色不对,都没敢插言。

事情确乎有些出人意料。昨晚上他虽然一再要求龙玉珠去接华露,但并没有觉得华露那边就一定会出什么事情,以她一惯的谨慎稳重,即便是姓方的有何不轨之图,也足以应付得了的。他那样做,在某种程度上不过是想在事后华露一旦怪罪时,有个推口和证人而已。

他决定再给华露打传呼。正拨着电话,门被推开了,华露一脸冷气地走了进来。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仿佛走进来的是一个幽灵。

“哎呀观音娘娘,你再不露面,我们今天都活不出来了!”张维东最先发出欢呼,接着一屋人才让坐的让坐,问安的问安,刚才的紧张气氛为之一扫。

待华露坐定之后,裴子鸿方才搭话道:“刚才我才到帝苑去了。”

“可惜目中无人。”华露板着脸道。

“怎么,当时你在那儿?”

“不谈这些了!现在我向你汇报工作:我的任务完成了。后天带十二万现金到惠州提货。好,对不起,我要回去休息了!”

十二万就提货!裴子鸿兴奋得双眼发亮。魏彤二十二万都敢拍胸膛,少下去十万,这个保险糸数该是够大了!他不敢相信地问:“还是二十辆?”

“对方没有说减少。”华露说着就要出门。

“没有书面东西?”他追上去问道。

“书什么面嘛,现款现货,发货的就是他本人!”

“不会有变动吧?”

“不敢打包包票——世界上变卦的事情多着呢!”

裴子鸿知道她是在生自己的气,忙解释道:“你不知道,昨晚上这边出了事……”

“行了行了,我早料到你有不可辩驳的理由。”华露心衰力竭地说。

“我绝不是为自己开脱……不信你问他们。”

“开脱也好,不开脱也好,对于我来说都已经毫无意义。”华露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

“小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他觉得情况不对,把她拉到门外僻静处,颤声问道。只是这时他才把方老板的突然开恩与她的一夜未归联糸了起来。

“我可以拒绝回答吗?”

“……当然可以,但你至少也应该多少理解我此时的心情呵!”

“我理解你,可谁来理解我呢!”

“小华,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地谈一下怎么样?”

华露想了一下,跟在他身后下楼来到大街上。他把她带进一个公园,在一处临水的草地边坐下。

“你想知道我此时的心情是吧?”华露木然良久,开口道。

“是的。裴子鸿想赔笑脸,却没笑出来。

“好,我告诉你:我想杀人!”

“杀……谁?”裴子鸿终于笑了出来,但笑得比哭还难受。

“第一个是方老板,第二个是你,第三个是我自己!”

“华露,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裴子鸿怵惕地抚着女助理的肩膀。

“你大可不必这样装糊涂。说穿了,这正是你所希望的,是你刻意安排的!”

裴子鸿就像兜心窝被捅了一刀……一时周身冷汗淋漓。在那一刹那间,他的每一根神经似乎都与身边的女孩发生了共呜:去杀死那个从香港滩钻到特区来的流氓!他甚至已经看见了那个血淋淋的场面……

“小华,我想再问一遍:方老板到底把你怎么啦?”他喘息着问。

“你真想听?”

“我一定要知道。”

“知道了又怎样?”

“那就是我的事情了。”

华露注视着裴子鸿,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泪痕依稀的脸上分明写着两个大大的问号:你会吗?你敢吗?

她终于讲了:“昨天晚上方老板一直缠着我玩,意图非常明显。我怕到手的生意砸了,不得不与他周旋,心头一直盼着你来为我解围。谁知左等右等都不见来,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发起困来,靠在沙发上睡过去了。迷糊中,我觉得好像有人扶我下了楼,又上了汽车,去到一个什么地方,然后就又睡死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感到不对头,好像有人在拉扯我的衣服,脸上也热烘烘湿漉漉的,我想挣扎,身子却又软得要命,一点力气也没有,直到一人沉重的躯体压到我身上时,我才真正惊醒了,不顾一切地尖叫起来!身上的人还想捂我的嘴巴,但没有捂住,然后就下去了。我打开电灯,发现方老板尴尬地坐在沙发上。这时我已完全清醒过来,质问他想干什么,他嗫嗫呶呶地撒谎说我病了,他给我擦了擦汗云云。当我发现自己几乎已被脱得一丝不挂时,不禁大哭起来。我让他立即滚出去,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点什么,灰溜溜地出去了,到早晨时才又钻了回来。他见我哭得很厉害,便解释说,昨晚上他多喝了一点,有所失礼,特向我赔礼道歉,但并没有真正发生什么事情……我又将他骂了出去。他在外面坐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然后才进来说他已经打电话让你们来接我,他有急事马上要回香港去了,后天的提货安排不变,说着便放了一叠港币在床头柜上,我当即给他砸了回去……”

裴子鸿两眼发直地听完华露讲述,听得咬牙切齿,想到女助理洁白无瑕的躯体竟被那样一双色迷迷的鼠目无所遮掩地窥视过了,嫉恨得差点儿掉下泪来。但与此同时,在他的内心深处确乎又闪过一丝庆幸--总算没有发生最坏的事情。当然,他没有表露。

“我决不会放过这个杂种!”他咆哮道。

“从今天起,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要雪这个耻,解这个恨!”华露神色凝然地说,“不看到姓方的遭报应我死不瞑目!”

裴子鸿悄然观察着华露的表情,希望能看出她是出于一时激愤还是动了真念。他觉得自己此时很难对她进行什么劝慰,可他心头却又有一个真实的期盼:希望她能保持足够的冷静,不要马上发难,至少让他把眼下这笔生意做成再说。

“小华,我有个想法--”憋了半天,他还是忍不住极委婉地开了口,“是不是暂时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出去。现在虽然有‘笑贫不笑娼’之说,但对于一个像你这样有身份的女子来说,卷进一桩桃色新闻中却并非上策,何况像方老板这种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人届时也绝不会乖乖地束手就擒,如果他反咬你一口恐怕你一时还说不清楚呢!倒不如暂且忍耐,等待时机,到时候给他来个猝不及防!”

“你以为我要去报警?”华露了他一眼道,“我虽说是个弱女子,但朋友总还是有几个的,随便叫两个来就把他收拾了。”

“就是要收拾,也得从长计议慢慢来。现在去,人家不用猜就知道必是你所为,把你抓个正着!”

“收拾了他我立即离开这个地方,远走高飞!”

“飞到哪里去?”

“世界之大,还怕没有落脚处?”

“那又何苦呢!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苦要以自己的更大牺牲和痛苦来做这种事呢!只要你信得过我裴子鸿,今天我可以当面向你保证:今后由我来负责惩罚姓方的,你可以亲眼看到他的下场,却不会受一点牵连。”

“看来你还不了解女人。女人一旦起了报复心是很可怕的,她将会不惜代价!我知道你的考虑,无非是怕我这里一闹,把到手的生意闹飞了,对吧?裴总,我真遗憾,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冷静,这样沉得住气。就当我刚才那些话没说吧。对不起,不奉陪了!”华露说罢起身就走。裴子鸿一把抓住她,急切地说:

“小华,你再听我说,听我说说嘛!……”

华露挣了几下没有挣脱,气咻咻地说道:“说什么?从昨晚到现在,我的心一直在在流血,你知道吗!”

“小华,我问你,前两天我因家里的电报稍有犹豫时,你是怎么数落我的?言犹在耳嘛!怎么事情一到自己身上就忘了?现在公司的情况你很清楚,说白了,你遭受这样的屈辱不也是为了公司,为了这笔生意吗?代价已经付出了,却要自己砸掉,这不是整姓方的,而是整自己!”

“生意不是给你拿回来了吗?”

“这只是小虾,还有后面的大鱼呢!”

“那是你的事,我决不会再跟姓方的打任何交道!”

“这怎么行?小华,你不能这样!”裴子鸿怕的就是这个,一时更急了,“就是为了帮公司的忙,帮我的忙……”

“哎哟骨头都捏碎了!”华露尖叫起来,使劲地往回抽手。裴子鸿却一点也不松。她于是用另一只手去扳,裴子鸿干脆将两只手都捏住了。他喘着气说:

“小华,你应该理解我,说实话,现在就是让我去吃姓方的肉我都下得了口!”

“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已。”

“你不相信我?”

两人在拉扯中,华露一下没站稳,身子整个儿地扑倒在裴子鸿怀里,她想挣起来时,已经来不及了--裴子鸿果断地搂住了她,搂得那么紧,然后不顾一切地在那张渴慕已久的脸蛋上吻了一下,又吻了一下……有个声音在他心头呐喊:你早就该这样了,早就该了!

泪水从华露的眼眶里流了出来。他以为她也动了情,吻得更加狂热,直到华露终于愤怒地挣脱他,悲嚎着逃开去时,他才感到事情的不妙。他追上去还想拉住她,却差点儿挨了一耳光。华露恨恨地冲着他尖叫道: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小华,我是真心的……”他决心就此破釜沉舟,合盘托出自己早已萌生的心思。

“我不听!”

“小华……”

“不要说了!你这是趁人之危,跟方老板没有什么两样!”

当裴子鸿终于意识自己今天是做了一件愚蠢至极的事情时,心头蓦地被一种“跳进黄河洗不清”的绝望感罩住了,情急之中竟掏出防身用的猎刀对准自己的手手臂:

“小华,我可以对你起誓!”

“呵!不要,不要!”

猎刀猛地砍了下去,鲜血立即从伤口处冒涌出来。华露先是惊愣了一下,然后猛然醒豁过来,迅疾地从挎包里找出一包面巾纸按压在伤口上,然后拉着他往公园外的医院跑去。

皇天有眼,二十辆铃芝大排量新款摩托如约到手。裴子鸿连车都没有御,直接拉到广州以每辆一万三的单价全部出手,前后不过两天,便净赚七万。多日的阴霾为之一扫。他不禁喜出望外,大大方方地论功行赏,给每人都发了一笔不菲的奖金,最少的小夏也得了五百,华露出力最大发了三千。去与魏彤分红时,老兄以款子周转期短,坚持只像征性地收了五千了事。

“结果你老兄是杀鸡借牛刀呵!”魏彤调侃他。

“不,至少是杀猪。”裴子鸿也不禁莞尔,“不过这次只割了个猪耳朵……”他把接茬要做的生意给魏彤讲了。

魏彤一听预付款高达一百八十万,迟疑地问:“老兄打算到哪里去筹集这笔大数目呢?”

“肥水不流外人田,”裴子鸿用早已想好的话试探道,“老兄如果有意,这回绝对按定好的分成协议办事,不然我宁愿到别处求人。”

“你我之间别这么认真好不好?”

“不,友谊归友谊,生意归生意。”

“你没想到风险?”

“风险我独担!”

“这就叫不平等条约了哟!难怪老兄没有发起来--生意有这样做的吗?”

望着老友坦诚的笑容,裴子鸿不由得大为感动。常听说“朋友之谊必死于商”,看来也未必尽然。

“不,大丈夫一言九鼎,说定了!”他决然道。

“你这话在这儿说就在这儿丢吧。”魏彤道,“坦白说,这个数我拿不出来。但我可以另外找人来给你谈,我在中间作个保。届时你可千万别乱给条件呀!”

裴子鸿的脑子里激凌了一下,心顿时就有些往下坠。来前他就有些不踏实,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是只有小运而无大福,接茬而来的生意恐怕不会有那么顺利,现在果然应验。他不无急切地说:“我还是希望我们继续合作。”

“仁兄,干脆交底吧--”魏彤摇头道,“这二十来万都是我凭了天大的面子临时抓来的,今天之内就得物归原主,我本人所有的不过是零头而已。唯一的希望是我说的这个朋友,但他刚到澳门去了,要过几天才会回来。”

“过几天?”裴子鸿不大乐意地问。

“难说,少则两三天,多则个把星期。”

裴子鸿感到没把握,回到公司立即动员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想办法出去弄钱,私借公贷均可,不管多少,只要弄到,一律按百分之十提成奖励。但他心头其实很明白,这种布置实际上是打水漂的,在这件事上公司可以依重的人仍然只有一个:华露。

那天他在公园里自戕之后,对华露的震动确乎很大,再也没有对他提及那件事情,但两人的关糸却变得偌即偌离的,失却了往日的那份亲近和随便。

他决定再找她好好地谈一下。

经过精心考虑,这天晚上他郑重其事地把华露约到银河酒肆,叫了几样高档海鲜菜,又让阿乐调了两大杯威士忌鸡尾酒来,然后对女助理举杯道:

“算是给你设的小型庆功宴吧!”

华露举起酒杯,脸上却甚少笑意:“你仍然是我的老板,有话不妨直说。”

这句界定明确的话,使裴子鸿尴尬了好一阵。

“我还是你想杀死的第二个人吗?”他终于憋出了一句不失幽默的话。

“不错,”华露冷冷地说,“但可以缓期执行。”

“这还差不多,至少总得把排在第一的解决了再说吧。”

“不一定,各了各的账。”

“可我说过要帮你雪恨。”

“我也说过,那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不,现在我就是来跟你商量实施方案的。”

“什么方案?”

“把他的货骗过手来的方案。”

“哼,还庆功宴呢,原来是出征宴呵!我把话说在前头:这酒我是不喝白不喝,但这个征我是绝不会再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