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裴子鸿已有所料的,所以并没有怎么动容。他认定她的内心是矛盾的,尚有做工作的余地。他也知道这个工作的难度,甚至明白自己这样做的下作和卑劣,但他不能不这样做,他已经想了千百遍: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机遇从面前溜走,他一定要千方百计,竭尽全力!
裴子鸿原本是想采取迂回战术的,而且颇费心思地设计了好几套方案,但现在,当他意欲擒获的“猎物”真实地坐在面前与他四目相对时,他立即就意识到自己那些设想的不中用了--它们除了使他难堪被动,最终鸡飞蛋打外,决不会有别的结果。
唯一正确的方式就是开诚布公。
“小华,你说对了。”他运了运气,鼓起勇气说道,“继续打你的主意实属迫不得已……就是闯虎穴、入狼窝,无论如何都要请你再忍辱负重一次,去与姓方的周旋说项,看能不能说动他破个例,先提货,后付款,一周为限!”
大约也没想到他会这样直言不讳,华露听后嘴角一阵痉挛。
“这一次如果事成,就不是那两三千元奖金的事情了,我按纯利润的百分之二十给你提成,说到做到!而且提你当公司副总,决不食言!……”
裴子鸿正侃侃而谈,两个身着打滚时装的年轻人大大咧咧地在他们近旁落了坐,其中一个打着响指挑逗华露,华露白他一眼,没有理睬,那小子满不在乎地抽出一支香烟来,要华露给他点火。
裴子鸿见来者不善,便客气而又不失威严地说道:“小兄弟,我们在这儿谈工作,请二位多包涵。”
“什么工作呵,正栽萝卜还是倒栽葱?”另一个流里流气地嘻笑道。
裴子鸿见状只得起身对华露道:“走,我们换个地方。”
华露起身离座,不料被那人一绊,差点儿跌倒。她叫起来:“你们要干什么!”
“陪哥们儿玩玩。”
“你找错人啦!”
“你才找错啦--找了个老鸡公!”
裴子鸿不想惹事,好言道:“年纪轻轻的,学点好嘛。”
“知趣点儿,让位!”旁边一个家伙冷不防掀了他一个趔趄。
四周的客人一下都围了过来。“练!--练!——”有人火上浇油。
要是只有他一个人,裴子鸿绝对就“惹不起躲得起“了,可是身边有个华露情况就不一样了,而且两个家伙就是冲着她的。说时迟,那时快,他抓起桌上的烛台就像那家伙抡了过去,那家伙一闪,飞起一脚踢在他的小腹上,他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却被另一个从后面抱住了,前面那个家伙对着他脸上就是两拳……幸而阿乐及时带着保安来将双方隔开了。
“裴老板,伤着没有?“阿乐把他和华露请到里面暂歇,他却挣扎着还要去和两个坏蛋拼命,阿乐和另一个伙计费了好大劲儿才将他按住了。
这恐怕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此类英勇行为,尽管来得有点儿晚,但相当是时候。当那一阵冲动过去之后,他冷静下来对着镜子里鼻青眼肿的自己时,甚至有点儿暗自高兴,特别是当他接触到华露表情复杂的目光时,这种感觉更为强烈。
“疼吗?”华露小心翼翼是为他擦着伤。
“没事儿,还不如我自己来的这一下呢!”他举起伤口刚愈合的手臂,豪气地笑道。
“这几天我算是看到藏在你骨子里的狠劲了。”
“说实话,都是你激发出来的。”
“哦,我成罪魁祸首了。”
“我从内心里感激你。”
“我们回去吧。”
“不,仍旧到原地方去坐着,就是做给别人看也要去!”
裴子鸿不由分说地重新回到厅堂里,而且硬是坐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华露无奈,只好陪着。幸而那两个小流氓已不见踪影。
当两个人接着谈摩托的事儿时,华露的态度已相当软化,裴子鸿趁热打铁,终于使事情有了转机--女助理同意再“舍命一试”。
裴子鸿大为振奋,从身上摸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送到华露面前道:“这是我个人赠送给你的一点小礼物,恳请笑纳。”
一枚晶莹生辉的硕大天然南珠胸针。
华露的眼眸里掠过惊喜的一闪,但也仅仅是一闪而已,庚即便被一种几可称为庄严的神情取代了。她欣赏了一会儿,将东西推回到他面前。
“我想冒昧地问一句:你送过这样的礼物给你夫人吗?”
“……”
“如果没有,就把这个送给她好吗?”
一股灼热之感迅疾地从裴子鸿的耳朵背后扩展到整个脸部,但他的目光却固执地停留在华露身上没有离开,仿佛在质问:阻拦我回家探望妻子的是你,现在提出这种要求的又是你--你到底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人格,还是为了抚慰自己的良心?…….他不得不承认,对于面前这位楚楚动人,看似一清见底的女子,他实在是了解得很不够的。
“能做一点解释吗?”他略带不悦地说。
“坦白说,”华露沉吟了一下,说道,“我有点于心不忍,她毕竟已得了重病。”
这句颇有嚼头的话使裴子鸿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应对,再三思忖,才回道:
“夫妻毕竟也只是朋友的一种,婚姻不应当成为人生的镣铐。这是我在你们这一代人中得到的启发。”
“你肯定是猪八戒的后代。”华露笑起来,笑得意想不到的开心。裴子鸿明白她的意思后,再次强烈地感到小女子的聪明可爱。
“裴总,可以回答我一个‘非份’的问题吗?”
“十个都可以。”
“你这辈子真正爱过一个女人吗?”
“你指的是曾经还是始终?”
“都包括。”
“……曾经的有过,始终的暂缺。”
“曾经的,就是沈郁芳吧?”
“应当说,也抱括我的妻子。”
“两人中你更爱哪一个呢?”
“这你已经很清楚了。”
“仍然在怀念她,是吧?”
“怎么说呢?上帝已经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取代了那个虚幻的影子……”他忽然冲动地抓住华露,“我求你了,不要再折磨我了好吗?结识你,是上帝对我当年无辜受过的弥补,是我后半生最大的幸运!这枚胸针只能属于你!”
裴子鸿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站起身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枚晶莹生辉的胸针别在华的衣襟上。
“好!裴老板,漂亮!”阿乐在远处带头鼓起掌来。在一片喝采叫好声中,裴子鸿心中涌起一种不亚于刚才只身斗流氓的豪情。他觉得自己正在脱胎换骨,变成另一种人,一种他以往只能空自艳羡的敢做敢为的人。
正在这时,他的视线和两道灼燃的目光猝然相碰。
“裴大老板,让我们这些下人好找呵!”龙玉珠的声音带着一股地狱般的森冷。
“有事儿?”他放开华露,强作镇静地问,刚才昙花一现的良好感觉迅速滑坡,龙玉珠却不马上回答,径直走到华露跟前,盯着那枚胸针大惊小怪地叫道:
“哟,开眼开眼,太高贵了!”
华露尚未作出反应,裴子鸿已是汗湿背心。他断定龙玉珠已经目睹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正在他心虚气短的当儿,只见华露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亲亲热热地将龙玉珠拉到自己身边坐了下来,又对阿乐招手道:
“再来一杯鸡尾酒!”
“对不起,我可没有这种洋派嗜好。”龙玉珠却板着脸,一点不给面子。
“那就喝咖啡吧。”华露笑脸依然。
“也没有那个口福,喝了会头疼。”
“椰汁怎么样?绝对的绿色保健饮料。”
“今天敢情是华小姐请客呵,这么大方?”
“哦,龙小姐是担心我付不起账?”
“我可从来没有小看你呀!”
“那就一块儿欢喜欢喜!”
椰汁上来了,华露亲自接过递到龙玉珠面前。
直到龙玉珠不以为然地将东西接下了,裴子鸿绷紧的神经才稍微松驰下来,对这位不速之客搭腔道:“到底有什么事儿?”
“千金又来电话了,说是她马上要启程回家看她妈,要你也同时赶回去!”龙玉珠嗓门大得就像发布新闻,“她说她马上还要来电话。”
“老板,回去吧。”华露说。
裴子鸿想想,便对两个女子道:“你们再坐坐吧。”
“我不坐了!”龙玉珠火烧屁股似地跳了起来。
“那你们先走吧,我来结账。”华露洒脱地挥手道。
在那一瞬间,裴子鸿心中荡漾着的感激之情真是难以用语言形容……他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叩谢上苍的恩赐,他认定自己下半生无论是在感情上还是事业上都不可能离开这个可爱的女子了。
等到半夜也没见女儿来电话,却把魏彤的电话等来了。老兄捎来的是一个噩耗:他已与在澳门的那位阔朋友联系上,对方婉言回绝了,说是这回的赌运不好,已经丢出去三百多万,正在借钱翻本呢!他要裴子鸿趁早另想办法。
“就是说,你这边就无望啦?”尽管并非全无思想准备,裴子鸿还是感到了一阵窒息般的难受,双手紧抓着电话,好像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索。
“没办法,我没少费口舌。实际上你提供的这个机会够好了,但看来他眼下已确实无能为力。”魏彤解释道。
“别处还可以想想办法吗?”
“朋友倒是还有几个,但和我一样都是属于第三世界的,把内裤卖了都不可能凑起这个数目。”
放下电话,裴子鸿就像丢了魂儿似地在过道里来回转圈,脑子里只反复出现着一句话:命中只有五斗米,走遍天涯不满升。命中只有五斗米……见他这副样子,周围的人都面面相觑地不敢开口招惹他。小夏乖巧些,递了一支烟给他,他木然地抽着,没有一点感觉。一支抽罢,小夏正想递第二支,电话铃又响了,居然又是魏彤来的。
“怎么,怕我自杀?”他有气无力地说。
“仁兄,我想到了一条路子!”那边却透出一股兴奋劲,“沈郁芳有个妹妹叫沈郁香,在峨岭市工行信贷部当头儿,说不定能帮上这个忙!但恐怕要你亲自去谈才有希望。你考虑一下如何?”
“她会买我的面子?”裴子鸿心中大动,嘴上却反诘着。
“不敢打包票,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说到底这要看你老兄的本事和造化了。”
“怎么做,你得先给我指指路呵!”
“这到可以。”魏彤便在电话里详谈起两姐妹的关系来,对此事成功与否的关键作了透辟的分析,直说得裴子鸿连连称是,方才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