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裴子鸿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夜,对面前的事情总算有了个明晰的思路。看来这一次再靠华露去跟方老板玩空手道是极不现实了,已经出了那种事情,弄不好不但于事无补,可能还会把小女子给彻底毁了。得千方百计地筹足预付金!就近不能,也只有求远一试了。鲍瑞华那边又是电话又是电报的,完全置之不理也说不过去,干脆两件事捆在一起跑一趟!至于公司这边,人事安排必须调整,不能在他离开期间因内部矛盾而误了大事。
翌日他趁吃早茶时,先向华露交了个底,到办公室后便宣布召开“御前会议”。众人屏息静气地听他谈了这边筹资无望,他决意回内地想办法也顺便探望病重的老婆的考虑后,一个个都耷拉着脑袋不吭声。他瞅了瞅默坐在角落里的华露,故意提高嗓门道:
“华小姐,公司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你抓的这笔生意,一点都含糊不得哟!”
然后扫视着众人:
“头一次做这么大的业务,不要说大家,连我心头都紧张。但我不相信在座的都是叫化子命,落到面前的财喜都抓不住!我这次去当然要力争有所收获,但大家千万不要坐等,还是要发挥每个人的能耐,各尽所能地积极想办法,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我现在先画个烧饼在这儿:如果这笔生意做成了,除了人人有份的个人奖之外,还增设一个团体奖,前一个奖人均不低于两万,后一个奖嘛,由公司出钱,请在座全体到新、马、泰旅游一趟!”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张维东首先发话:“那我们就托老板和华小姐的福罗!”
“多谢抬举,不过这回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华露不冷不热地说。
“哦,天降大任于你,华小姐可千万别说这种泄气话。”罗伟撂过话来,”说句不脸红的话,这次除了老板,大家都是眼巴巴地望着你等糖吃。我绝对相信华小姐的神通。大功告成之日,我愿代表在座各位同仁,尊华小姐为本公司的观音娘娘!”
周围立即响起一片附和之声。裴子鸿自然听得出这种恭维中的深长意味,但却稳着不露声色。管你是真也好,是假也好,真真假假也好,反正就是要按既定方针办了!
“这次情况与平时不一样,所以人事上有点变动。”他顺水推舟道。话音未落,聂刚已抢先表态:
“鉴于华小姐此次所肩负的重任,我建议老板不在期间由华小姐主持公司的工作,我个人保证听从调遣!”
裴子鸿还没来得及高兴,龙玉珠已抢过话头:“咦,平时没看出聂经理还这样虚怀若谷嘛!硬是观音娘娘显身,吓趴下啦?”
此话激起几声含意不明的笑声。不独聂刚,连华露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裴子鸿见她如此放肆地兴风作浪,不禁面露愠色,索兴打开天窗说亮话道:
“我还是宣布一下决定吧:在我离开期间,这笔业务由华露全权负责,所有与此有关的事情都由她说了算,大家都要支持配合!公司的日常工作依然由聂刚负责。有意见可以现在当面提出……有没有?没有就散会!”
众人纷纷起身离座。裴子鸿端起茶杯正想喝口水,只见龙玉珠哗地将面前的抽屉一拉,各种账本、发票、单据顿时散落了一地,她连看也不看一眼,气呼呼地便朝门外冲去!满屋人都惊呆了,但谁都没有说什么。罗伟和小夏将东西捡起来一一收好。
裴子鸿担心华露受影响,中午回住处时有意跟她同行。华露几经犹豫,终于吞吞吐吐地向他透露了一些令他瞠目结舌的隐情:自她担任出纳一职后,龙玉珠已不止一次地向她明表暗示,想和她“扣起手来发点小财”,有几回还直接拿了假发票来试探她,说:“如何?只要你认可,我就做账。”所有这些均被她婉拒了。龙为此一直对她耿耿于怀,想另外物色人选当出纳,甚至想跟其他人联合起来把她赶走……
“裴总,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早就不在这儿吃这碗受气饭了!”华露眼泪汪汪。
裴子鸿感动之余,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劝慰,末了恨恨地说:“我一直把她当成自家人看待,想不到她竟有这种贼心!你先不要露声色,我这次回去就找我堂姐当面说明情况,弄不好把她退回去拉倒!”
裴子鸿原本想在临走前请方老板来吃顿饭,试探他那儿是否还有让步的余地,但华露联络了几次都没联络上,正在惆怅之时,另一位不速之客却大大咧咧地上门造访来了。
吴铭是自己开着他那辆崭新的宝马轿车来的。当时小夏正张罗着开晚饭,便悄悄问裴子鸿加不加菜,不料却让吴铭听见,伸手拦住道:
“不用劳烦了,今天就容小弟反客为主风光一回,请贵公司全体同仁到外面吃顿便饭!”
“咦,吴兄,敝公司再穷,请你吃顿便饭还是请得起的呀。”裴子鸿笑道,这边却并不吩咐加菜。
“不再说啦,走,南海大酒家!”吴铭一锤定音。裴子鸿看着喜形于色的部下,假意犹豫了一会儿,摇头道:“好吧,既然吴老板诚心相邀,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吴铭又执意要用宝马车分批地送,裴子鸿也就乐得听他摆布。尽管还摸不透这位平素不太够交情的同乡此番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对能够狠狠地吃他一顿却怀着一种近乎咬他一口的快意。不吃白不吃!
这一顿饭菜吴铭请得异乎寻常地慷慨,连酒带菜加雅座费共花去两千余元,酒后卡拉OK又是几百元,而且从始至终除了谈笑打趣,讲他在国外的见闻,压根儿没有一句功利性的话题,一度使得裴子鸿都放松了警惕以为其只是心血来潮想摆摆阔而已,直到大家都开心畅怀,气氛极其融洽之时,小子才看似不经意地当着大家的面对华露和龙玉珠道:
“这次去马来西亚吃了个亏:身边没带女随员。他们是穆斯林国家,最分男女界限,许多场合很难应酬,有时弄得我狼狈不堪。我马上又要到印尼去,那儿的风俗与马来西亚差不多,所以我这次想带个女同胞去,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不知二位小姐是否愿意屈尊跟我走一趟?我定当重酬!”
弄来弄去还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裴子鸿的脑袋当时就大了:你小子还没阔上几天,情妇就换了一个又一个,当别人不知道?你愿搞多少自己去搞得了,干吗把臭嘴拱到我这儿来!他十分清楚,小子打的是华露的主意,拉上龙玉珠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吴铭见两个女子都端坐着不表态,便转向裴子鸿道:“你当老板的舍不舍得哟?”
“借人可以。”裴子鸿故意把借字说得很重,”不过话说在前头,我这两员女将的待遇你不要等闲视之呵!”
“但讲无妨,看我聘得起不。”吴铭笑道。
“月薪都是五千,奖金在外。”
“好,我认了。”
“还得付一笔给公司的补偿费。”
“好说!”
“你们二位呢?”裴子鸿转向华露和龙玉珠。他已经觉察到了龙玉珠眼中异样的光波,这使他蓦地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能够就势把她打发出去,也少了以后的麻烦。
两个女子都笑而不语。
“你怎么样?”他故意先问华露。
“听从公司调遣呗。”华露笑道。
“你呢?”他转向龙玉珠。
“怎么都行。”龙玉珠回答得更聪明。
“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都这样谦让,叫我关照哪一个呀?干脆拈阄吧,谁拈到谁去!”裴子鸿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放到身后捣鼓一阵,然后两手同时握着拳伸出来,“有的就去,没有的就不去。来,哪个先猜?”
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两个拳头上,张维东作羡慕状地怂恿华露:“要右手!”
吴铭的脸上一阵痉挛。
华露却不动,说:“龙小姐先要吧。”
“好,我来给你垫个背。”龙玉珠稍作推谢,便盯着两个拳头揣摸起来,然后屏息闭目,指着左手道:“这边!”
裴子鸿悬着的心咚地落到了实处。他故作姿态地将左拳高高举起,又收回来连吹了三口气,这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打开--一枚硬币端端地平身在掌心里。
“呵,请客!”众人立即欢呼起来。裴子鸿却是笑在心头。他刚才其实已想好了退路,就是华露中了他也不会放人的。
吴铭跟着大家干笑一阵之后,突然发问道:“龙小姐的英语程度……一定很不错吧?”
龙玉珠诧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立即就落了下来。她的全部英语知识就是会说一句乡土味十足的“嗨——”和变了调的“摆摆”。
裴子鸿见吴铭节外生枝,急忙打岔道:“印尼实业界华人占了一多半,莫非还要绕着用英语交谈不成?”
“嘿,你这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那些地方也兴玩洋派,特别是大场合,不懂英语简直寸步难行。”
“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裴子鸿决定到此收场,“要不吴老板就破点费,让龙小姐去英语突击班去突击一下吧。”
吴铭笑笑,未置可否。
哪知一回到住处,吴铭的电话也到了。老兄干脆抹下脸壳,直言不讳地提出想要华露,并表示愿给一笔“说得过去的转让费”。
裴子鸿不禁热血冲顶,压了又压,才对着话筒道:“老兄,我还没到卖人度日的地步呀!”
“不要说得这样严重嘛!坦白说,我看上你这位女助理已非三天两日了,老兄就忍痛割爱,成全小弟吧!”
裴子鸿气得想将电话砸了,但一个倏然闪过的念头却压住了上冲的怒气。他屏息了一阵,转而换了个调侃的口气道:“这样吧,你直率我也就不绕弯儿--除非你答应帮我个忙,否则免谈。”
“请开尊口。”
“听了不要跳呵,都是你做得到的……借两百万给我做个短期周转,一个月内保证连本带息归还。”
“老兄抓到了什么大鱼吗?”那边的话音变得生涩起来。
“这你就用不着管啦,只说你同不同意?”
“这个条件,好像苛刻了点儿呵……”
“互利互惠嘛!”
“唉,看来老兄在生意场上还得继续操练操练呢。”
电话断了。
裴子鸿撂下电话,怏怏地回到寝室,然后把华露叫了进来。
“吴老板想要你……”他开门见山地说。
“我已经听见你开的价了。”华露的脸上阴云密布。
裴子鸿心头一岔,顿时就有点儿慌神,忙解释道:“哦,那是在揶揄他,堵他的嘴!”
“如果他答应你呢?”
“答应什么?他就是把全世界的财富都搬来,我也不会干!”
望着华露依然伤感不已的样子,裴子鸿不禁为刚才完全不必要的“失口”而暗自懊悔,他不无冲动地走上前去,轻轻地扶住她的双肩,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双满含幽怨的眼睛。
你的眸子像海一样深,从里面我捞起了失去的青春……
他猛地低下头来想吻她,华露却一下跳开了。
“华露,我永远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他一直把她逼到墙角,动情而又坚决地说。他真的是这样想的。
华露依然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