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
一九一一年一月卅日
今日有小诗一首:
永夜寒如故,朝来岁已更。层冰埋大道,积雪压孤城。
往事潮心上,奇书照眼明。可怜逢令节,辛苦尚争名。
一九一一年二月六日
写字二张。读狄更氏《双城记》。
平日已习于学,今假中一无所事,反觉心身无着落处,较之日日埋头读书尤难过也。
大雪深尺许。
一九一一年三月九日
昨日读美国独立檄文,细细读之,觉一字一句皆扪之有稜,且处处为民请命,义正词严,真千古至文。吾国陈、骆何足语此!
读林肯葛底斯堡演说,此亦至文也。
一九一一年四月十三日
上课。
读《召南·邶风》。汉儒解经之谬,未有如《诗》笺之甚者矣。盖诗之为物,本乎天性,发乎情之不容已。诗者,天趣也。汉儒寻章摘句,天趣尽湮,安可言诗?而数千年来,率因其说,坐令千古至文,尽成糟粕,可不痛哉?故余读《诗》,推翻毛传,唾弃郑笺,土苴孔疏,一以己意为造《今笺新注》。自信此笺果成,当令《三百篇》放大光明,永永不朽,非自夸也。
一九一一年五月十七日
读《赫尔曼和多罗泰》。改所作诸文。
得家书及友朋书甚多,一一复之。怡荪来书有“世风日下,知音不可得,得一性情中人,吾辈当性命视之,——然而不可得也!”
一九一一年六月十二日
慰慈为我寄《马氏文通》一部来,今日始到。
读《马氏文通》,大叹马眉叔用工之勤,真不可及,近世学子无复如此人才矣。若贱子则有志焉而未之逮也。
打牌。
——石川摘自《胡适留学日记》上海商务印书馆1947年版摘后记:
胡适在美国留学时期(1910—1917)留下几十万字的日记和杂记。他自己觉得是“最好的自传”,“是一个中国青年学生七年的私人生活、内心生活、思想演变的赤裸裸的历史。他自己记他打牌,记他吸纸烟,记他时时痛责自己吸纸烟……记他爱管闲事,爱参加课外活动,爱观察美国的社会政治制度,到处演说,到处同人辩论;记他的友朋之乐,记他主张文学革命的详细经过,记他的信仰思想的途径和演变的痕迹”。想全面了解年轻人的自喜、夸大、野心、梦想,通读胡适留学日记实乃最佳之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