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明”,即公正光明之意。此章紧承“严明”一章,强调仅有严刑峻法还不够,功赏罪罚还要公正、公平,处事力求高明、精明,举荐人才则应秉持公心。
怎么做到“公明”呢?曾国藩拈出“知人”、“晓事”二义,指出:“今日能知人、能晓事,则为君子;明日不知人、不晓事,则为小人。寅刻公正光明,则为君子;卯刻偏私蒤暧,则为小人。”胡林翼则标举“明是非”、“讲节义”,以为“是非不明,节义不讲,此天下所以乱也”。可见,“公”有辨别是非、赏罚公正之意,“明”则有光明磊落、明白无欺之意。如果说,“尚志”、“诚实”、“勇毅”强调内在的修炼,“严明”和“公明”则偏重外在的操作,同样是治兵大计,不可须臾偏废。
原文和注释
1.大君以生杀予夺之权,授之将帅,犹东家之银钱货物,授之店中众伙。若保举太滥,视大君之名器,不甚爱惜,犹之贱售浪费,视东家之货财,不甚爱惜也。介之推〔1〕曰:
“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功乎?”余则略改之曰:“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假大君之名器,以市一己之私恩乎?”余忝居高位,惟此事不能力挽颓风,深为愧惭。
2.窃观古今大乱之世,必先变乱是非,而后政治颠倒,灾害从之。屈原之所以愤激沉身而不悔者,亦以当日是非淆乱为至痛。故曰:兰(蕙)[芷]变而不芳,荃蕙化而为茅。又曰:固时俗之从流,又孰能无变化?伤是非之日移日淆,而几介之推:一作介子推、介推,春秋时晋国的贵族。他曾从晋文公流亡国外,文公回国后赏赐随从臣属,他和母亲隐居绵山(今山西介休东南)山中而死。
文公找寻不到,还曾以绵山作为他名义上的封田,后世遂称绵山为介山。又传说文公烧山逼他出来,他因不愿出来而被烧死。曾国藩此语本《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其文云:“晋侯赏从亡者,介之推不言禄,禄亦弗及。推曰:‘献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
天实置之,而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义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怼?’对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身将隐,焉用文之?是求显也。’其母曰:‘能如是乎?与汝偕隐。’遂隐而死。晋文公求之不获,以绵上为之田,曰:‘以志吾过,且旌善人。’”
不能自主也。后世如汉、晋、唐、宋之末造,亦由朝廷之是非先紊,而后小人得志,君子有皇皇无依之象。推而至于一省之中,一军之内,亦必其是非不揆于正,而后其政绩少有可观。
赏罚之任视乎权位,有得行,有不得行。至于维持是非之公,则吾辈皆有不可辞之责。顾亭林〔1〕先生所谓匹夫,与有责焉者也。
3.大抵莅事瑏瑠以“明”字为第一要义。明有二:曰高明,曰精明。同一境,而登山者独见其远,乘城者独觉其旷,此高明之说也。同一物,而臆度瑏瑡者不如权衡之审,目巧者不如尺度之精,此精明之说也。凡高明者,欲降心抑志以遽趋于平实,颇不易易。若能事事求精,轻重长短,一丝不差,则(惭)[渐]实矣;能实,则(惭)[渐]平矣。
4.凡利之所在,当与人共分之;名之所在,当与人共享之。
居高位,以知人、晓事二者为职。知人诚不易学,晓事则可以阅历黾勉瑏瑢得之。晓事则无论同己、异己,均可徐徐开悟,以冀和衷瑏瑣。不晓事,则挟私固谬,秉公亦谬;小人固谬,君子亦谬;乡愿瑏瑤固谬,狂狷瑏瑥亦谬。重以不知人,则终古相背而驰,决非和协之理。故恒言皆以分别君子、小人为要,而鄙论则谓天下无一成不变之君子,亦无一成不变之小人。今日能知人、能晓事,则为君子;明日不知人、不晓事,则为小人。寅刻公正光明,则为君子;卯刻偏私蒤暧瑏瑦,则为小人。故群毁群誉之所在,下走常穆然深念,不能附和。
5.营哨官之权过轻,则不得各行其志。危险之际,爱而从之者或有一二,畏而从之者则无其事也。此中消息,应默察之,而默挽之,总揽则不无偏蔽,分寄则多所维系。
(以上曾语)。
白话今译
1.皇上把生杀予夺的大权,授予将帅,犹如东家把银钱货物,都托付给店中的伙计。如果保举将帅不加选择,太过泛滥,他们看待皇上给予的官爵和名位,就不会很爱惜。这和经营商店,一味把财货贱价出卖、随意浪费,那么店中的伙计看待东家的东西也就不再爱惜,是同样的道理。介之推曾说过:“窃取别人的钱财,尚且称作盗贼,何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功呢?”我则把这句话略加修改为:
窃取别人的钱财,尚且称作盗贼,何况借皇上的官爵和名位,来收买一己之私利恩惠呢?我虽忝居高位,却不能挽回此种颓唐不振的风气,想想,真是非常惭愧。
2.据我观察,自古以来的大乱之世,一定先是淆乱是非,颠倒黑白,然后才会导致政局动荡,灾害也就如影随形地降临。屈原之所以激于义愤,自沉于汨罗江而毫不后悔,也正是因为对当时是非淆乱的局面深感痛苦。所以他说:兰芷已经不再芳香,荃蕙也都变成了茅草!又说:本来时俗就是随波逐流,又怎么能没有变化?他感伤是非越来越混淆,几乎到了正直的人难以立足的地步。后世如汉、晋、唐、宋的末世,也由于朝政混乱,是非颠倒,而后才有小人得志,君子惶惶不安、无所依托的乱象。由此推及到一省之中,一军之内,也一定是先有是非颠倒,准则无依的局面,然后才会导致政绩不佳,无可称道的结果的。赏罚之事,当根据权力大小、地位高低而定,有的行得通,有的行不通。至于维持是非的公正,则我们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正如顾亭林先生所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3.一般而言,做事当以“明”字为第一要义。“明”有两种:一是高明,一是精明。同一个地方,登上高山去看,独见其辽远;登上城楼去看,独见其空旷。这就是所谓高明。同一件事物,主观臆测其重量,就不如用秤来称量更准确;单凭眼力去观测其长短,就不如用尺子测量更精确。这就是所谓精明。大凡高明之人,想要降低心志和要求,以求很快达到平实的境界,并非那么容易的事。不过,如能做到事事精益求精,轻重长短,丝毫不差,就会渐渐达到“实”的要求;只要能做到“实”,离“平”也就不远了。
4.凡是有利可图的地方,应当和别人同分;凡是有名可求的地方,也应当与别人共享。身居高位的人,应当以知人、晓事为职责。
知人,诚然不易学到;至于明晓事理,则可以通过阅历和勤奋学习来掌握。说到晓事,就是指无论对同志者还是反对者,都可以通过慢慢开导、启发诱导的方式,以求达到和衷共济、团结一心的目的。
如果不晓事,则会处处碰壁:挟私怨固然办错事,秉公心也会办错事;小人不晓事固然会办错事,君子亦然;虚与委蛇、毫无原则的乡愿之徒会办错事,洁身自好、有所不为的狂狷之士,也同样不能幸免。不晓事倒也罢了,如果再加上不知人这一条,那么,无论办什么事都永远事与愿违,南辕北辙,所以说,这绝不是什么和协通达之道。
5.所以,常言都说,分辨君子和小人最为重要。而我则认为,天下没有一成不变的君子,也没有一成不变的小人。今天能知人、能晓事,你就是君子。明天你不知人,不晓事,那就是小人。寅时你是公正光明的,那就是君子;卯时你变得偏私卑琐,那就是小人。
所以,每当众人一致诋毁或一致赞誉某人的时候,我私下里都会默默思考,审慎分析,绝不人云亦云,随声附和。
(以上曾国藩语)。
原文和注释
6.举人不能不破格,破格则须循名核实。否则,人即无言,而我心先愧矣。
7.世事无真是非,特有假好恶。然世之循私以任事者,试返而自问,异日又岂能获私利之报于所徇利之人哉!盍亦返其本矣。
8.天下惟左右习近不可不慎。左右习近无正人,即良友直言[亦]不能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