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章讲“仁爱”,同样是对儒家思想的继承与运用。《论语·颜渊》:“仁者爱人,智者知人。”又《雍也》:“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这是讲“仁”道。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则是讲“恕”道。曾国藩将儒家“仁”、“恕”之道合理运用于军事,提出“带兵之道,用恩莫如用仁,用威莫如用礼”的主张,又说:“爱民为治兵第一要义”,“吾辈带兵,如父兄之带子弟一般”,这些无疑都是行之有效的治兵之法。
胡林翼则将对士兵的仁爱推及百姓,认为“必须谆嘱将弁,约束兵丁,爱惜百姓”,把“济人济物”、“损己利人”作为“正道”。在此基础上,蔡锷更总结出“军人以军营为第二家庭”、“兵者民之所出”、安民爱民方能兴国强兵的治军思想。
原文和注释
1.带兵之道,用恩莫如用仁,用威莫如用礼。仁者,所谓欲立立人、欲达达人是也。待弁兵如待子弟之心,常望其发达,望其成立,则人知恩矣。礼者,所谓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泰而不骄也。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威而不猛也。持之以敬,临之以庄,无形无声之际,常有凛然难犯之象,则人知威矣。守斯二者,虽蛮貊之邦行矣,何兵之不可治哉!
2.吾辈带兵,如父兄之带子弟一般。无银钱,无保举,尚是小事。切不可使之因扰民而坏品行,因嫖赌、洋烟而坏身体。个个学好,人人成材,则兵勇感恩,兵勇之父母亦感恩矣。
3.爱民为治兵第一要义。须日日三令五申,视为性命根本之事,毋视为(治兵)要结粉饰之文。
(以上曾语)。
欲立立人、欲达达人:自己想要立身修德,也要让别人立身修德。
白话今译
1.带兵之道,用施恩的办法不如用仁恕之道,用立威的办法不如用礼义之理。所谓仁恕之道,也就是孔子所说的“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对待士兵,就像对待自己的子弟一样,一心希望他们能够发达,希望他们能够成事立人,这样,他们自然就会感恩戴德。所谓礼义之理,也就是无论人数多还是少,无论年辈官职大还是小,都不能轻慢无礼,做到所谓“泰而不骄”。正如孔子所说,君子应该端正衣冠,视听严肃,举止庄严,让人望而生畏,但又威严而不凶暴。如果立身处事恭敬有礼,对待部下庄重严肃,无形之中,无声之时,常有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度,这样,部下就能感受到你的威严了。如能坚守这两条原则,就是蛮荒落后的地区都能行之有效,还有什么样的军队治理不好呢?
2.我们这些人带兵,就像父兄带子弟一般,没有金钱粮饷,没仁爱有得到保举升迁,都是小事。千万不能让他们因为骚扰百姓而坏了品行,因为嫖娼、赌博、抽大烟而坏了身体。如果能让他们个个学好,人人成才,那么,不仅这些兵勇感恩戴德,就是他们的父母也会知恩图报的。
3.爱护百姓乃是治兵的第一要义,必须每天三令五申,并且将其当作关系到生死存亡的根本之事,而不可当作邀功讨好、粉饰太平的官样文章。
(以上曾国藩语)。
原文和注释
4.大将以救大局为主,并以救他人为主。须有“嘉善而矜不能”之气度,乃可包容一切,觉得胜仗无可骄人,败仗无可尤人。即他人不肯救我,而我必当救人。
5.必须谆嘱将弁,约束兵丁,爱惜百姓,并随时访查,随时董戒,使营团皆行所无事,不扰不惊,戢暴安良,斯为美备。
6.爱人当以大德,不以私惠。
7.军行之处,必须秋毫无犯,固结民心。
8.长官之于属僚,须扬善公庭,规过私室。
9.圣贤、仙佛、英雄、豪杰,无不以济人济物为本,无不以损己利人为正道。
10.爱人之道,以严为主。宽则心弛而气浮。
11.自来义士忠臣,于曾经受恩之人,必终身奉事惟谨。
韩信为王,而不忘漂母一饭之恩;张苍〕作相,而退朝即奉事[王陵及]王陵之妻如父母,终身不改。此其存心正大仁厚,可师可法。
(以上胡语)。
嘉善而矜不能:鼓励赞美好的人,同情怜悯不好的人。语本《论语·子张》,其文云:“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子张曰:‘子夏云何?’对曰:‘子夏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董戒:监督、管理和戒备。
戢:止,停止。
规过:规正过失。
韩信(?—前196),秦汉之际名将。淮阴(今江苏清江西南)人。陈胜、吴广起义后,韩信始投项梁,继随项羽,后从刘邦。汉高祖元年(前206),经丞相萧何力荐,始为大将,协助刘邦制定了还定三秦以夺天下的方略。楚汉战争期间,韩信率兵数万,开辟北方战场。破魏之战,针对魏军部署,佯作正面渡河之势,暗从侧后偷渡,攻其不备,俘获魏王豹。井陉之战,背水为阵,使将士死地求生,人自为战,大破赵军。淮水之战,借助河水,分割楚军,将齐、楚联军各个击灭。四年二月,被封为齐王。参与指挥垓下(今安徽灵璧南)决战,击灭楚军。韩信熟谙兵法,战功卓著,为汉王朝的创建作出重要贡献。其用兵之道,为后世兵家所推崇。
刘邦虽用韩信而心存疑忌,故在项羽败亡后,即夺其兵权,徙为楚王,继又黜为淮阴侯。吕后知刘邦疑忌韩信,乃与萧何定计,于汉高祖十一年正月诱韩信至长乐宫,以谋反罪名杀之。韩信著有兵书三篇,已失传。
张苍(前250?—前152),生于战国末年,阳武(今河南阳武县城东南)人,秦时做过御史,负责管理图籍文书(因侍立于殿柱下,故称为柱下史)。刘邦称帝后,让张苍做了常山守,后来他又做过很多官职,官至丞相。因为他帮助刘邦清除燕王臧荼叛乱有功,被汉高祖晋封为北平侯,以后又迁升为计相、主计。其人博览群书,深通律历,提出和制订了一套比较完整的关于度、量、衡方面的理论,把算学研究成果直接用于国计民生。在历法方面,张苍提倡采用《颛顼历》,并增订、删补《九章算术》。
漂母一饭:据《史记·淮阴侯列传》载:“信钓于城下,诸漂母漂,有一母见信饥,饭信,竟漂数十日。……信至国,如所从食漂母,赐千金。”
张苍作相句:据《史记·张丞相列传》载,王陵对张苍有不杀之恩,“及苍贵,常父事王陵。陵死后,苍为丞相,洗沐常先朝陵夫人,上食,然后敢归家。”
白话今译
4.大将以救大局为主,并且以救他人为主。必须有“嘉善而矜不能”的气度,才可以包容一切。我觉得打了胜仗没有什么可以骄傲的,吃了败仗也没什么可忧愁的。即使他人不肯救我,而我也一定要救他人。
5.必须谆谆嘱咐将官,要严格约束士兵,爱惜百姓,并随时进行访查、监督、管理和戒止,使军队中各兵营各团队行动和居处皆平安无事,不仅不惊扰百姓,还要除暴安良,只有这样,才能算是尽善尽美。
6.爱护别人,应当以弘扬大的道义为主,而不是靠私下里滥施小恩小惠。
7.军队所到之处,必须做到秋毫无犯,才能牢固地团结民心。
8.长官对待下属,最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扬他们的好处,而把规正其过失的事放在私下进行。
9.大凡古圣、先贤、道家、佛家,以及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无不把济人济事当作立身处世的根本,无不把牺牲自己的利益以为大众谋福利作为自己追求的人间正道。
10.爱人之道,当以严谨为主,过于宽容就会使下属心浮气躁。
11.自古以来的忠臣义士,对于曾经有恩于自己的人,一定会终身侍奉,恭谨如一。韩信被封为楚王,贵极人臣,却不忘当年一位洗衣老妇的舍饭之恩,赠之千金。张苍做了丞相之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对救命恩人王陵的夫人敬若生母,终身不改。这正是他们光明正大、宅心仁厚的地方,值得后世学习和效法。
(以上胡林翼语)。
原文和注释
12.不慌不忙,盈科后进,向后必有一番同甘滋味出来。
(以上曾语)。
盈科后进:泉水遇到坑洼,要充满之后才继续向前流。比喻学习应步步落实,不能只图虚名。语本《孟子·离娄下》:“原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间雨集,沟浍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声闻过情,君子耻之。”
白话今译
12.不慌不忙,经历了一定挫折、积累一定经验之后,必然会有很大的进步。而后一定会有一番同甘共苦的滋味可供反复体味。
(以上曾国藩语)。
原文和注释
蔡按:带兵如父兄之带子弟一语,最为慈仁贴切。以此存心,则[古]今带兵格言,千言万语,皆可付之一炬。父兄之待子弟,虑其愚蒙无知也,则教之诲之;虑其饥寒苦痛也,则爱之护之;虑其放荡无行也,则惩责之;虑其不克发达也,则培养之。无论为宽为严,为爱为憎,为好为恶,为赏为罚,均出之以至诚无伪,行之以至公无私。如此则弁兵爱戴长上,亦必如子弟之爱其父兄矣。
军人以军营为第二家庭,此言殊亲切有味。然实而按之,此第二家庭较之固有之家庭,其关系之密切,殆将过之。何以故?长上之教育部下也,如师友,其约束督责爱护之也,如父兄。部下之对长上也,其恪恭将事,与子弟之对于师友父兄,殆无以异耳。及其同莅战役也,同患难,共死生,休戚无不相关,利害靡不与共。且一经从戎,由常备而续备,由续备而后备,其间年月正长,不能脱军籍之关系。一旦战事,即须荷戈以出,为国宣劳。此以情言之耳。国为家之集合体,卫国亦所以卫家,军人为卫国团体之中坚,则应视此第二家庭为重。此以义言之耳。
古今名将用兵,莫不以安民、爱民为本。盖用兵原为安民,若扰之害之,是悖用兵之本旨也。兵者民之所出,饷亦出之自民。索本探源,何忍加以扰害?行师地方,仰给于民者岂止一端;休养军队,采办粮秣,征发夫役,探访敌情,带引道路,何一非借重民力!若(身)[修]怨于民,而招其反抗,是自困也。
(民)[至]于兴师外国,亦不可以无端之祸乱,加之无辜之民,致上干天和,下招怨怼,仁师义旅,决不出此。此海陆战条约所以严掳掠之禁也。
白话今译
“带兵如父兄之带子弟”一句话,最为仁慈贴切。把这句话记在心里,那么今天所谓的带兵格言,千言万语,都可以付之一炬。
父兄对待子弟,担心他们愚昧无知,于是就不厌其烦地教诲他们;担心他们饥寒苦痛,于是无微不至地爱护他们;担心他们放荡没有德行,于是对他们的错误严加惩戒,痛加责罚;担心他们不能发达成才,就不遗余力地培养他们。无论对他们是宽是严,是爱是憎,是好是坏,是赏是罚,都是出自于至诚之心,而没有一丝虚伪,也都是出于至公之心,而没有一丝私念。如果真能做到这些,那么,部下爱戴长官,一定就像子弟爱戴他们的父兄一样。
军人把军队当作自己的第二家庭,这话听起来特别亲切有味。
不过从实际情况考察,则这里的第二家庭,比起本来的家庭,其家庭成员的亲密关系,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长官教育部下,就像良师益友;他们约束、督责、爱护部下,就像父兄对待子弟一样;反过来,部下对待长官,其恭敬勤勉的态度,也和子弟对待他们父兄没有什么两样。一旦他们同赴战场,就能同患难,共生死,利害相关,休戚与共。而且,一经从军,由常备军到续备军,再由续备军到后备军,其间年月很长,不能脱离军籍的关系。一旦发生战争,就必须荷枪实弹开赴战场,为国效劳,这是从感情方面而言。从道义方面而言,国乃是家的集合体,保卫国也就是保卫家,军人是保卫国家的中流砥柱,所以应当把军队这个第二家庭看得更重。
古今名将用兵,没有不把安抚百姓、爱护百姓作为根本之道的。因为用兵打仗本来就是为了保一方百姓平安,如果侵扰祸害百姓,这是有悖于用兵的根本宗旨的。军队,是从百姓中来的,军饷也是取自老百姓的,追本溯源,又怎么忍心扰害百姓呢?在地方上行军打仗,需要仰仗老百姓的何止一个方面,诸如修养军队,采集粮食,征发壮丁,刺探敌情,带引道路,哪一项不要借重老百姓的力量?如果得罪了百姓,招致其反抗,便是作茧自缚。至于对外国发动战争,也不可以把无端的祸乱强加在无辜的百姓身上,以至于上犯天和,下招民怨。仁义之师,决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也正是为什么海战、陆战条约所以要严禁掳掠的原因。
(以上蔡锷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