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当天,即公元1914年8月2日晚上9点左右发生的事情。
在全世界人民都感到的令人沉闷的湿热空气中,有一股恐怖的肃杀之气,犹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短暂寂静。
夕阳西下后的天空,呈铅灰色,在西边远方天际,只留下一缕血红的斑痕,就如裂开的伤口正淌着血一般。抛锚停泊在海湾中的船只,夜晚的灯火如天上不多的几颗残星一般在水面上不停地晃荡着。
两位着名德国人立在一个庭院小道上,背着石栏边,正眺望着连绵沙滩。小道旁边是白色石灰质大断崖。他们紧偎着低声密谋。从远处只能看到两个发红点的烟头,如同恶魔的两只眼睛,在黑暗中偷窥着一切。
这位已将心全部都完全献给德国皇帝的男子,名叫冯·波克,是间谍中的佼佼者。他被派往英国执行重要的任务,情报的获取完全依靠他那无与伦比的手腕。
当时,全世界只有六个人知道这件事。其中之一就是现在正和冯·波克交谈的德国大使馆高级书记官——冯·赫尔宁。
“据我所知,你应该在一个星期之内被调回柏林。冯·波克先生,你如果一回国,一定会受到空前的盛大欢迎。听说,皇上对你在英国的所作所为有相当高的评价啊!”
这个胖胖的书记官,讲起话来深沉而慢条斯理。
冯·波克笑着说:“要骗这些英国佬真是易如反掌,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容易掌握的民族。”
“但是,我认为英国人也有一些我们所无法了解的地方,对这方面你必须提高警惕,不要被他们那种表面上的单纯迷惑。”
“英国真是个天真的民族。”
“他们给人的最初印象是温和之极。相处时间久后,你就觉得自己正掉进一个陷阱。所以对他们的独特传统观念、习俗等,你都必须加以研究。”
冯·波克说着叹了口气,深有感触地说:“就是说彬彬有礼之类的东西吗?”
“不,这不太一样。举个例子来说,那是我刚上任不久之后的事,在一个周末,我被一位部长邀请到他家去参加聚会。会场中有许多的军人、外交官等重要人物,谈话的内容不但广泛而且开放。”高级书记官说。
冯·波克点了点头说:“我也参加过这种聚会。”
“聚会结束后,我立即把当晚收集到的情报送回柏林。不幸的是我们那群官员对情报处理却不太不高明,没有经过谨慎的研究判断,就用广播向外发表。
而英国方面当然会猜到这情报是由我这里泄漏的。结果使我吃了大亏。
英国人可不是温和可欺的。我整整花了两年的时间来消除这件事情的影响。
比起我所遭遇的困难而言,我倒很羡慕你具有像运动员般独特做法啊!”
“哎呀!你不要这么说,我哪有什么独特的做法啊!只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我天生就是运动的料子,也打从心底喜欢运动啊!”
“所以你才有今日的成就啊!竞舟、狩猎、马球……无论什么竞赛你都能插上一手。对了,我还听说你和那些年轻的军官比赛拳击。
大家对你的评语是令人喜爱的运动家,或是虽是德国人,给人的感觉却是很好等赞美的话。酒量好、经常出入于各种俱乐部,你简直就是城里那群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心中的偶像。然而谁又想得到,这个喜爱运动的乡间绅士,竟是全欧洲最厉害的间谍呢!”
“过奖了男爵,不过我敢肯定,四年中我在这个国家从未虚度光阴。我那个小小的库房还没有给您看过,您愿意进来参观吗?”
园里有一个门直通书房。冯·波克推开房门,先进去打开灯,等那微胖的书记官也进来后,他便关上房门,并细心地拉好窗帘。
然后他又四处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后,将他那晒得黝黑犹如鹫鸟般的脸庞,转向了书记官说:
“有一部分的资料已经交给我太太和家人带到佛拉辛去了。而剩下的这些资料,就必须请大使馆替我保管了。”
“我们已经在回国的船上以你的名义,订了一个舱位。你不会有什么麻烦。而我们大使馆的人不必回国,因为英国可能会跟法国断交。”高级书记官说。
“那英国跟比利时呢?”冯·波在问道。
“跟比利时也是吧!”
冯·波克摇了摇头说:“若大家真的扯破脸,英国可真要一蹶不振了。”
“没关系,至少暂时各国在表面上还是会保持和平的。”
“但是,这么一来,国家的面子要怎么办呢?”
书记官提高了声调说:
“现在是什么年代了,你竟然还有中古时代那种面子不面子的想法。我们所关心的只是利害得失的问题罢了。”
“真是不可思议呀!我国的战争特别税已经高达5000万,而英国人还蒙在鼓里。”
“但是有迹象表明,我国大使馆已经受到外界的指责,所以安抚这些英国佬,是我的工作之一呢!”
“我敢保证英国对弹药的贮存、防备潜水艇攻击的设施、高性能弹药制造等等,都还没有任何准备。在这种情况下,你想人们可能参战吗?再加上在我们的煽动之下所引发的爱尔兰内乱、女性参政运动等等,英国政府光是这些问题就已疲于奔命,哪还有闲工夫来管外国呢?”
“但是,英国总也会考虑将来吧?”
“啊,这是另外一回事。我想,将来我们对英国会有非常明确的计划,而你的情报对我们至关重要。对于约翰·布尔先生来说,不是今天就是明天的事。如果在今天,我们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如果在明在,我们的准备会更加充分。我倒认为,英国应当放聪明一些,参加盟国作战不如不参加。但这是他们自己的事。这周是决定他们命运的一周。你刚才谈到你的文件。”他坐在靠椅里,悠闲地吸着雪茄,灯光照在他光秃的大脑袋上。
在这满是书籍的房间角落,挂有一片布帘。打开了那片布帘,便呈现出一个相当大的上锁铜制保险柜。
冯·波克从他的表链上取下一把小小的钥匙,对着锁转了几圈后,打开了那扇重重的门,很得意地摊了摊手说:“请看吧!”
那位大使馆的高级书记官,专注地一个个地往下看。
海军、港湾防备、飞机、爱尔兰、波玛斯要塞、英法海峡……此外还有20多个项目。而每个分隔里都挤满了各种资料与蓝图。
“嘿!这可真是了不起。”
书记官放下了他的雪茄,夸赞地拍了拍手。
“这是我花了四年的心血才搜集到手的。如何?但最重要的资料今天才会送到,而我也已准备好放置的地方了。”
冯·波克边说边用手指着写有“海军暗号”的标签上。
“但你这里已经有了一份相同的标题的卷宗啦。”
“早已过时了,已成为一纸空文。海军部已有警觉,换掉了所有密码。男爵,这次打击是我全部活动中最为严重的。幸亏我有存折和好帮手渥达蒙特。今天晚上他会一切顺利的。”
书记官看看表,失望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叹息。
“很遗憾,我没时间多留了。我们卡尔登·帝勒斯的德国大使馆里,正进行着很多计划,全体职员都必须在自己的岗位上随时待命。原以为能顺便把你大功告成的消息带回去呢!那个人几点会来?”
冯·波克递给了他一封电报:
今夜绝对将点火栓送到渥达蒙特。
“点火栓?”书记员不解地问道。
“是的。渥达蒙特假装是汽车行家,而我则假装是车主。我们之间的暗号都是汽车零件来代替。例如散热器是战舰,送油压缩机是巡洋舰等等。点火栓就是海军暗号的代称。”
“是中午从波玛斯发出的电报。”书记官看了看电报说。接着又问:“你一次性大约付给他多少钱呢?”
“像这种特别任务是500英镑。当然,每月我还另付给他薪水。”
“像这种卖国贼,对我们虽然很有用处,但是要付钱给他还是恶心。”
“不,对渥达蒙特而言,是没有什么恶心的。我们之间只是交易,我只要给他足够的报偿,至少他可以保证把我们要的东西送来。
此外,他不是卖国贼。我向你保证,和一个真正的爱尔兰血统的美国人比起来,我们最激烈的泛日耳曼贵族的爱国热情不过是一只幼鸽。”
“哦。是拥有爱尔兰血统的美国人?”
“你只要听他谈话,你就不会怀疑这一点了。有时我无法理解他。他似乎向英国人宣战了,也向英国的国王宣战了。你一定要走吗?他可能随时随刻到这儿来。”
“抱歉,我现在是非走不可了。只要那份暗号资料到手,就等于在你的工作记录上又记上辉煌的一笔。这不是有名的匈牙利白葡萄酒吗?”
“是啊!回伦敦前,喝一杯再走吧!”冯·波克情绪很高兴地说。
“不了,谢谢你。这不太容易买到吧?”
“渥达蒙特这家伙,对葡萄酒很有讲究。我所收藏的匈牙利白葡萄酒他十分中意。由于他性格火暴在一些小事上需要顺着他一些,因此我不得不提防他。”
两人走出庭园,书记官对着车子招了招手,在车上等待的司机便立即发动引擎。于是那辆大车一面颤动着,一面发出了怒吼声。
书记官披上了防风外套。
“那儿就是哈立芝吧!真是一片和平安静的景色。但是不出一个星期,你就会看到战争的火焰了。英国的海岸,就再也没有这种平稳的日子,天空上也会飞满了伟大的齐柏林飞艇,不会再这么宁静了。咦,那是谁呢?”
这时整栋房子里只有一个窗户透出了灯光。房间里有一盏灯,桌旁坐着一位戴着帽子的老妇人。她正聚精会神地打着毛线。偶尔也停下手来,摸摸蜷缩在椅子上的黑猫。
“哦,那是管家玛莎,我们家的佣人就只留下她一人。”
书记官听了,笑着说:“看她就好像是看到大英帝国一般,专心致志,悠闲自得。我走了,再见!冯·波克。”
书记官倚躺在豪华的座椅上,出神地想像这即将来临的战争。因此,当他的座车转进村里的道路时,差点撞上一辆小型福特汽车,他都压根没注意到。
冯·波克在书记官的座车灯逐渐消逝后,才缓缓地走回了书房。
当他经过女管家房间时,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却见那位年老的女管家已熄灯就寝了。现在他家人已经搬走,这幢房子显得很空旷。
书房里还有许多亟待整理的资料及工作,因此他便开始整理。好不容易就绪,暖炉里燃烧着过时资料发出的火焰,而书桌旁放着一个手提箱,里面装满了从保险柜里取出来的珍贵的资料。
这时,远处有一辆汽车正朝这个方向开来,发动机转动的声音传进了冯·波克敏锐的耳朵里。
他锁上了保险柜,急忙地走出庭院,一位男士从车里出来,直接走向他。
司机是一位留着灰色胡子、身材健壮的中年人。倚躺在他的司机座上。
“事情办得怎么样?”面对着走来的客人,冯·波克热心地问。
那位男士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得意地挥了挥手上一个咖啡色的小纸包,然后才以呐喊般的声音说道:“今晚你可以大大庆祝一番了。你看,我给你带来了好礼物。”
“点火栓是吧?”冯·波克问道。
“但是先别高兴,这可不是原本,而只是抄体。要是拿了原本,我连命都会没了。然而我敢保证这是绝对正确的资料。”
他像对待老朋友似的,拍了拍冯·波克的肩膀。冯·波克微笑着说:
“拿到抄本要比拿到原本好,这样不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对了,你拿到这份抄本没有引起他们的任何疑心吧?”
这个爱尔兰裔的美国人走进了书房,他的腿修长,身材相当协调,年龄约在六十岁左右,端正的脸上留着一撮山羊胡子,长得有点像漫画中的山姆叔叔。
他横衔着一支只剩下半截的雪茄,划了一根火柴点上火,然后四下张望着说:“你准备要搬家吗?”
他的眼光又转向了打开着的布帘,以及后面的保险柜问道:
“先生,你的文件放在这个箱里。”
“对呀。”
“唉,简直太儿戏了,他们已除掉了最坏的间谍了。这种玩意儿一个美国强盗用一把开罐头的小刀就可以把它打开。如果我早知道我的来信都被放在这样一个不安全的地方,傻瓜才会给你写信呢。”
“你错了,任何一个强盗对它都无计可施,”冯·波克回答说,“无论你用什么工具都对这种金属没办法。”
“锁呢?”
“也不行,锁有两层。你想知道原因吗?”
“我可不想知道”美国人说。
“你首先得知道两个密码,里面的是数字密码。”
“哦,哦,好极啦。”
“所以,并非你想像的那么简单。这是我四年前请人制造成的。我选定了几个数字和一个字作为密码。”
“我不懂。”
“哦,我选定的字是8月,数字是1914。你看这样开。”
美国人露出惊异和赞叹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