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件由福尔摩斯自己口述的案件。
1903年1月,即布尔战争刚刚结束之际,詹姆斯·M.多德先生来找我。他是一个魁梧高大、精力充沛、皮肤黝黑的英国人。当时,忠诚的华生由于结婚而不在身边,所以只有我一人。
我一向习惯背窗而坐,请来访者坐在我对面,让光线完全对着他们。詹姆斯·M.多德先生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由于他的缄默使我有更多的时间去充分细致地观察他。后来才开口问道:
“先生,您是从南非回来的。”
“对哇。”他惊讶地回答道。
“是义勇骑兵部队吧?”
“正是。”
“应该是米德尔塞克斯军团。”
“一点不错。福尔摩斯先生,你怎么知道的?”
我对他的惊讶付之一笑。接着便说了自己的分析。
“我是从你的衣着来判断的。你留着短须,说明你不是正规军。你的体态是骑手的样子,你的名片上说你是思罗格莫顿街的股票商,你当然应该属于米德尔塞克斯。难道还能是别的军团吗?”
“你真是明察秋毫。”
“对所见到的更加注意而已,我想知道在图克斯伯里旧庄园那儿出了什么事?”
“福尔摩斯先生,你——”
“别见怪,先生。你信上的邮戳告诉我这一信息,并且要求如此急迫,显然是那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是的,确实如此。信确实是在那个地方下午写的,不过那以后发生了许多事情。如果埃姆斯沃斯上校没有把我给踢出来——”
“什么,踢出来!”
“哎,差不多,这个埃姆斯沃斯上校是个硬心肠的军官。如果不是因为戈弗雷,我根本无法忍受他的无礼。”
我靠在椅背上,衔起烟斗。
“你能否进一步说明。”
我的主顾自我嘲讽地笑了。“我还是把真实情况和盘托出,我整整一夜没睡好,一心想着这件事,却越想越糊涂。”
“我是1901年参的军——戈弗雷·埃姆斯沃斯也是我们中队的一员。他是埃姆斯上校的独生子,上校因在克里米亚战争中表现出色而获得维多利亚勋章,儿子身上流淌着将士后裔的血液,他在军中是出类拔萃的,无人可与之匹敌。我们成了真正的好朋友,那种友谊是真正的同甘共苦。后来我们在比勒陀利亚界外的戴蒙德山谷附近进行了一次战斗,他中了大号猎枪的子弹,被送到开普敦医院,他从南安普敦寄出了一封信。再后来就杳无音信了。6个多月没有一封信。
战后,我们都回到了祖国,我给他父亲写了一封信询问戈弗雷,但他没有回信。过了一阵子。我又心急如焚地写了一封信。这回收到了回信,短短几句,干巴巴的,说是戈弗雷航海周游世界去了,一年是回不来啦。你看,就这么几句话。
福尔摩斯先生,这件事很奇怪。我偶然听说他将来会继承一大笔数目可观的遗产,他和父亲之间相处得也不是很愉快。老头有时有点不讲理,倚老压人,而戈弗雷的脾气也很火暴。我决定,要查得一清二楚,其中由于处理自己的私事耽搁。直到前不久我才开始查访戈弗雷。”
“那么,你怎么办了?”我问他。
“第一步,我想亲自去图克斯伯里旧庄园看看情况。于是我先给他的母亲写了一封信,我还耍了点儿小聪明:我说戈弗雷是我的好朋友,我可以告诉她许多我们共同的生活的趣事儿。她的回信很热情,说可以留我过夜。
于是我星期一就去了。
图克斯伯里旧庄园地处偏僻,离车站有5英里,赶到那里时已经是傍晚了。那是一座大宅子,里面集中了各个时代的各种建筑风格,从伊丽莎白时期半木结构地基到维多利亚的廊子,一应俱全,无所不有。有一个老管家叫拉尔夫,年龄大概和屋子一样古老,还有他更古老的老婆,尽管她模样古怪,我对她还是颇有好感。我也喜欢他的母亲——一个极其温柔的妇女。只有上校令我看着不舒服。
一见面我们就吵了一场。我想马上回车站,后来感觉这样好像对他有利,我就没有走。我被直接领到他的书房。他坐在乱七八糟的书桌后面,身体高大、驼背、肤色黝黑、鹰钩鼻、胡子乱糟糟的,浓密的眉毛底下两只灰色的凶眼睛直瞪着我。我马上就明白戈弗雷为什么很少提及他的爸爸。
先生,他用一种刺耳的声音说,我很想知你此次来访的真正意图。
我告诉他目的已在信中写明白。
不错,不错,你说你在非洲认识戈弗雷。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你有什么证据?
我这里有他给我写的信。
拿过来我看看。
他看一遍我递给他的两封信,随手又扔给我。
就算你认识他,那又如何?
先生,我和你儿子戈弗雷是生死与共、患难之交,但他突然间与我中断联系。我怎么不感到担心呢?我想打听他的近况。
先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已经给您写了回信,告知他的情况。他航海周游世界去了。麻烦你把这个情况转告给一切关心这事儿的朋友们。
你放心,我一定按照你的话去办,我说,不过麻烦你把轮船和航线的名称告诉我,还有起航的日期。也许我可以设法给他寄一封信去。
我的这个请求似乎使主人很为难。非常不高兴。
多德先生,他说,你的顽固执拗是很不礼貌的,已经到了无事生非的地步。
请你的谅解,这完全是出于一片友情。
当然。我能理解。家家都有自己的秘密,但我请求你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不要管。
福尔摩斯先生,你看,我就这样受挫了,一点办法都没有。我表面附和着他。心里却暗自发誓,不搞清我朋友的下落我决不罢手。但表面上我表现出一副对老头子不悦的样子。我提前回到自己的客房,打算读几页小说来轻松一下。可是我被老管家拉尔夫打断了,他拿来了一些备用煤。
先生,我想你晚上可能需要煤。天挺冷,这间屋子又不暖和。
他没马上走。在屋内稍作停留。好像有话要说。
打扰了,先生,你刚才谈论戈弗雷少爷的事儿我也听到了。我妻子当过他的奶母,所以我也可以说是他的养父,当然很关心他。他表现得很优秀,先生?
他是我们军团里最勇敢的人之一。
老管家高兴地搓着他那双瘦手。
他打小就很勇敢,什么也不怕。他当年就是一个棒小伙子。
你说什么,他曾经是个棒小伙子,照你这么说,他现在好像已不在人世了。戈弗雷到底怎么了?
我激动得难以控制,紧紧抓住老头儿的肩膀。
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有些事你还是去问主人吧,你知道,我们做下人的不能管这些事。
他刚要走。我拽住了他的手臂。
告诉我,我说,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戈弗雷真的死了吗?
“他的回答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还不如死了呢!他喊道,说着用力挣脱了我的手出屋去了。
我回到我原来的椅子上。心情非常恶劣,我的朋友一定是牵扯到什么犯罪事件中去了,戈弗雷一直是个不计后果的鲁莽汉,易受他人影响。显然他是误入匪帮,并犯了罪。事情果真如此,岂不令人惋惜?我正在急切地思索着,猛地一抬头,没想到正是我渴望的戈弗雷赫然站在我面前。”
他讲到这里停了下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继续讲下去吧。”我说。“你的案子真的很独特。”
“他的身影就在帘子打开的地方,是一扇落地大窗,借此我可以完整地看见他的全身,使我惊诧的是他那张脸,面容惨淡,我从未见过他如此苍白。我猜鬼魂也不过如此吧。但我看见那双眼睛充满了生命的光泽。他发觉我看到了他,就转身跑了,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这不是坦率痛快的小伙子所具有的。我感到害怕。
戈弗雷刚一躲开,我就跳到窗前。沿着花园小路循他逃走的方向追去。
那条小路又长又暗,我跑到小径的尽头,那里有几条岔路通向不同的小屋。我正在犹豫,突然清楚地听到一声关门的声音。这声音是从前方黑处传来的。福尔摩斯,这足以证明我刚才的所见绝非幻影。
那一夜我过得很不安,第二天我觉得老上校的态度好像好了许多。我就趁机请求我可否再留一夜。老头子不言语,算是默认了。我想利用一天时间来查明原因。
这座楼房真是太大了,又极隐秘,我想他在花园里,我只能在园子里寻找他。
我以四处闲逛为名,装作毫无目的地样子朝它走去。正在这时,一个身穿黑衣头戴圆礼帽的男子从那间屋子里走了出来。他身材矮小,留着胡子,干净利索。奇怪的是他出来后马上锁上门,并把钥匙放在口袋里。当转过身后,他发现了我,脸上顿时显出吃惊的神情。
你是本宅的客人吗?他问我。
我告诉他,并且说明我是戈弗雷的朋友。
如果他在家的话,他会百分之百乐意和我见面的。我又说了一句。
是啊,是啊,他心虚地说,你换个时间再来吧。他说着就走开了。但当我突然回头,却见他正躲在园子那头一棵树后面打量着我。
我一路走过去,细致地观察这座小房子,但我不敢明目张胆地窥视,因为我知道我在别人的监视之中。我决定晚上继续侦查。到天色大黑,万籁俱寂之后,我就从窗口偷偷溜了出去,悄悄地走向那神秘的住所。
屋子依旧被严密地遮挡着,而且还关着百叶窗。还好,有些灯光从一扇窗户透了出来,因此我正好在帘子露出一条缝那儿可以往里瞧。我看见早上碰见的矮个男子面朝着窗坐着,他正吸着烟斗看报。”
“什么报纸?”我打断他。
“这无关紧要吧?”他反问道。
“关系重大。”
“我还真没注意。”
“那么你能看出那报纸是大张的还是小本的吗?”
“对了,经你提醒,我想起那不是大张。可能是《观察家》一类的杂志。不过说实话,我当时已经顾不上观察这些了,因为我看到戈弗雷那熟悉的身影。这时突然我的肩头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我一回头。发现上校站在我旁边。
跟我来,先生!他低声对我说。一路上,他不说一句话。我紧随其后,最后到了我的住处。他们从厅里拿起一张火车时刻表。
8:30有一班火车开往伦敦,他说,马车8点整会在大门外恭候你。
他的脸当时气得都白了。我则为自己的处境感到难堪,只能含糊其辞地道了歉,尽量表明我的一片好意。
你不用再说了,你侵犯了我们家庭的合法权利。我以后再也不想看见你。
我一听就气坏了,说了些不客气的话。
我说了自己会继续查下去,直至水落石出。
这个老家伙突然变得像凶神恶煞,狂暴不讲理。
我便在早上乘火车离开了,这就是我写信与你约见的前因后果。”
但是尽管简单。这个案子却有着令人难以琢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