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想,”葛莱森先生说着站了起来。“最好是公事公办。斯柯德·艾库尔先生。你得跟我去一趟警局,把你的供词写出来。”
“当然可以,我可以现在就跟你们走。可是,福尔摩斯先生,我仍然请你代为出力,我热切盼望你能够不惜心血和花费,弄清问题的真相。”
福尔摩斯转过身对着那位乡村侦探。
“你不反对我们合作吧,贝尼斯先生?”
“当然不会,先生,我感到十分荣幸。”
“关于被害者的正确死亡时刻,你们查出来了吗?”福尔摩斯问。
“被害者应该是在深夜1点左右来到现场。当时下过一场雨,而惨遭杀害的时间。就在下雨前不久。”
艾库尔一听,大声嚷了起来:
“这是绝不可能的。因为在那个时间,卡西亚还到我的卧室前跟我讲话呢!”
“嗯,这的确是很奇妙的事,但也并非不可能的事。”福尔摩斯微笑着答道。
“还有什么高见吗?”葛莱森警官问。
“这个案件虽有些新奇有趣,但仔细想一想,却也不像表面上这么复杂。可是,我却必须在对整个事情进行全盘了解之后,才能给你们发表一意见。哦,对了,贝尼斯警官,除了那封信外,你们还有没有其他较有可疑的线索?”福尔摩斯说。
“是的,还有一两点非常可疑的发现,这等我到局里的事情办完以后,会请你见到这东西再发表高见!”贝尼斯警官有些神秘地答道。
“很好,”福尔摩斯说着按了一下铃。“哈德逊太太,请送这几位先生出去,麻烦你把这封电报交给听差发走。叫他先付5先令的回电费。”
几位来客离去后,我们在沉默中坐了一会儿。福尔摩斯使劲抽着烟,那双锐利的眼睛上面双眉紧锁。他的头伸向前方,显示出他独特的专心致志的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他面对着我问道:“华生,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关一于斯柯德·艾库尔先生这个奇怪的遭遇,我可是一点都摸不着头绪啊!”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地说。
“那么,关于杀人事件呢?”福尔摩斯又问。
“如果以被害者的仆人也突然不见了这一点来说的话,可以看作他们合伙谋杀,所以才逃掉的吧!”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你不觉得,这两个仆人怎么会选择一个客人在的晚上,来谋害主人呢?他们大可以另选其他的晚上,只有主人一个人在的时候,才好放心下手啊!”
“这么说,他们又为什么要逃走呢?”
“是啊。他们为什么要逃走呢?这是最大的谜题,而另一个谜题,则是艾库尔的奇怪的遭遇。”
“要对这两个谜题,进行解答是很难的事。此外,那封稀奇古怪的便条,也是个难题啊!那里面的含义到底又是什么呢?如果这些问题的谜底,能够用一种假设来解释的话,事情可能就比较容易解决了。”福尔摩斯喘了一口气说道。
“那你的假设又是什么呢?”
福尔摩斯半闭起了眼睛,并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说:
“华生,你必须接受,这绝对不可能是个玩笑或恶作剧。以结果而言,这很明显是个大事件。我相信,西班牙人邀请斯柯德·艾库尔到紫藤庄园去做客,是有其目的的。”
“但是,这个目的又会是什么呢?”我还是想不透。
“让我们来想想看吧!首先,就是那个年轻的西班牙人,为什么会那么突然和艾库尔建立起奇妙的友情?这本来是很不自然的,而且又是卡西亚主动的。他在艾库尔认识以后的隔天,就到位于伦敦的另一边的艾库尔家去拜访,然后就竭心尽意地保持着亲密的交往,再邀请艾库尔到他家去住。
究竟卡西亚对艾库尔有什么企图呢?依我看来,艾库尔并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魅力呀!他所有的,就是一个平凡的英国绅士的优越感罢了。但是,这样的人,用来当个证人的话,就如你刚才也看得很清楚,警官对他所说的一字一句,可都是毫无怀疑的啊!”福尔摩斯继续说。
“那么,卡西亚原来想利用他来当什么样的证明呢?”
“由于当事人已经死了,所以没发生任何作用。但是,如果这个案件的发展不是这样的结果,那艾库尔可说就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证人了。”福尔摩斯分析说。
“啊!我知道了,他可以作不在场证明的证人。”我终于明白了。
“你猜得没错!正是不在场证明了。”
“假设紫藤庄园那群人在一起谋划某种阴谋,而他们企图是什么,反正,他们必须在深夜1点钟以前实行的。那么,只要他们把时钟拨快一个小时,艾库尔就会毫无知情地,提早一个小时上床睡觉,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啊!
当卡西亚故意去告诉艾库尔已经1点钟的时候,我想,那根本还不到12点。卡西亚究竟去做什么,我们无法猜测,但是,只要他在1点钟以前回来,就可能不受到任何怀疑了。
此外,这个顽固的英国绅士,不论站在什么样的法庭上,一定也会坚持地证明被告卡西亚,一直都待在家里没有出去。这在对被告不利的情况下,可说是一张得力的王牌啊!”
“嗯!我了解了,但是,其他的人都不见了这作何解释?”
“对于整个事件我还没完全掌握,只凭手上仅有的线索,做结论那是不应该的,不能自圆其说。”
“还有,那封信的内容怎么解释?”我还是不太了解地问。
“你说的是我们的颜色是绿色和白色……那封信吧!真像是在猜赛马的结果。绿色是开,白色是关。这是暗号吧!
正面楼梯,第一条走廊,右边算来第七个,绿窗帘。这句话则是指场所。而由祝你成功这句话看来,表示这是件很冒险的事。而D则是指写信的人。”
“那位男士是西班牙人,所以,你想这个D字,会不会是西班牙常见的女孩的名字Dolores的缩写?”我推测地说。
“嘿,你很聪明嘛!华生,真是厉害。但是,如果两个都是西班牙人,他们一定会用西班牙文来书写,然而这封信却是以英文写的。”
“不管怎样,我们还是耐心等待那个干练的警官再度来临吧!谢天谢地,今天运气真不错,这件案子使我还能静静地休息两三个小时。”福尔摩斯说完,便闭目养神。
在沙利郡警官再来以前,电报的回电却先送到了。福尔摩斯看了看我那副迫不及待的好奇表情,笑着把那份回电丢给了我说:
“这一次,我们要被卷入一些豪门显贵的圈子里了。”那封回电是一份人名及住址的清单:
哈林毕爵士,住在丁格尔;乔治·富奥特爵士,住在奥克斯肖特塔楼;治安官海尼斯·海尼斯先生,住在帕地普雷斯;吉姆斯·巴克·威廉斯先生,住在福顿赫尔;亨德森先生,住在海伊加布尔;约舒亚·斯通牧师,住在内特瓦斯林。
“这样做的目的显而易见是要限制我们的行动范围,”福尔摩斯说,“这是清楚地将我们的作战区域划分出来的方法,那个机灵的贝尼斯警官,一定也采取了同样的计划了吧!”
“你这么说,我还是一点都不明白啊!”
“是吗?华生。当天晚餐时间,卡西亚所接到的那张字条,分明是指定出约会的场所。而如果假定成立的话,赴约的人必须从正面的楼梯上去,打开走廊的第七个门。这么看来,那间屋子可是相当大啊!
此外,那间屋子,一定位于离奥克斯休德附近大约两英里以内的地方。因为卡西亚必须在他所故意留下的不在场证明的一个小时内,走到那儿办完事情,而后再回到紫藤庄园。
这样我们的调查范围,就缩小到位于奥克斯休德附近的大庄园了。因此,我才打电报给艾库尔所说的那个土地中介管理人,向他要了这份名单。由这份名单中,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理出一点头绪来。”
我们和贝尼斯警官一起抵达沙利郡那个叫做约瑟的美丽村庄时,已经是6点了。
福尔摩斯和我,暂时住进了布尔饭店舒适的房间里,并吃了些糕点。
那是个阴暗湿冷的3月份的一个夜晚。寒风冷雨不断地吹打在脸上。我们就是在这种凄风苦雨气氛中,走上这片荒郊的土地上去调查悲剧的发生地。
我们迎着寒风瑟缩着走了约几英的路程,才抵达了面临一片茂密树林的高大木门前。然后穿过弯曲而黑暗的马车道,便看到那一片低矮的房屋,在灰色的天空下,显得非常阴暗。从大门左侧的窗户里,还微透出一丝朦胧的灯光。
“一位警员守在这里值班,把他叫出来问问吧!”
贝尼斯警官说完,便穿过草坪,到窗边敲了敲玻璃。从朦胧的玻璃窗上,隐约可见一位警员,从暖炉边的座椅上,突然惊跳了起来。
他迅速地打开大门,脸色一片青白,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拿着蜡烛的手还不停地颤抖着。
“怎么了?瓦尔特斯。”警官厉声地问道。
那个警员取出了手帕,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才松了一口气说:
“先生你终于来了,我也安心了。”今晚的时间好像过得特别慢,我的神经要崩溃了。
“你的神经?有什么不对劲吗?”贝尼斯警官又问。
“嗯,先生,我指的是这个阴森可怕的房子,还有厨房里的那个怪物,刚才您敲窗子,我还以为它去而复归了呢。”
“什么东西又来了?”
“鬼,先生。就在窗口。”
“什么在窗口?什么时候?”
“大约两个钟头之前。天刚黑,我坐在椅上看报。偶尔我一抬头,却看见下端的窗框外面有一张脸从外面望着我。天啊,先生,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那真是梦魇。”
“啧!啧!瓦尔特斯,这可不像一名警官的话呀。”
“我不知道,我明白自己的身份。可是,我仍然禁不住会发抖,因为我实在害怕极了。
那张脸既不是黑色,也不是白色,好像是在黏土上,泼上牛乳般的、一种难以形容的颜色,脸上的神情更可怕。一对死鱼般的大眼珠凸出瞪视着我,嘴里还有两排白森森的锐利牙齿像只饿狼一样。
真的,长官,当那张脸突然消失后,我已惊吓得全身无法动弹,也叫不出声音来。等到我心神安定,我才到外面察看了一下。谢天谢地。外面什么也没有。”那个警员继续说。
“瓦尔特斯,若不是我知道你是个老实人,你的考绩就打个折扣了,纵使是那个恶魔,而你却是个执勤的警察,竟然会任由那家伙逃走,还要说声谢天谢地,这不是太不像话了吗?你不会是疑心生暗鬼,看到了幻影吧?”贝尼斯警官有点恼怒地说。
福尔摩斯拿了一把小提灯,到草坪四周察看了一下说:
“这个问题倒可以立刻得到解答。这个鞋印,是12号大的鞋子留下的,穿的是这么大的鞋,那么,这个人的身材可说也是相当高大的了。”
“那,这个家伙又会逃往哪里去呢?”
“可能是穿过灌木丛,往街上逃走了。”
警官沉思了一会儿,接着说:
“不论这个家伙是谁,总是已经逃掉了,我们现在还有更棘手的事待办。走吧!福尔摩斯先生,我们进屋里吧!”
每个卧室和起居室都被仔细搜查过,什么都没有发现。显然,房客随身带来的东西很少。甚至什么也没有带。从全部家具到细小的物件,都是连同房子一起租用的。许多留下的衣服上都标有高霍尔本的马克斯公司的标记,电报查询结果显示马克斯除了知道该房客不赊账外,其余一无所知。还有几个烟斗、几本小说等一些零碎的东西,其中有两本是西班牙文的,还有一支老式的左轮手枪,在个人财产之中,还有一把吉他。
贝尼斯警官拿起了蜡烛往前走,说道:
“那么,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到厨房去看看吧!”
厨房在屋子的后面,里面十分阴暗,天花板也很高,厨房的一边还铺着稻草,可能是厨师睡觉的地方。桌子上则是前一天晚餐留下的残剩肴,肮脏的小盘子,杂乱地叠成一堆。
“看看这个,你觉得怎样呢?”
警官一面问,一面把蜡烛照向厨房后面的一个黑影上。
天啊,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啊?那又缩又皱的黑皮,乍看之下,还让人以为是黑人小孩的木乃伊啊!再仔细一瞧,却有点像扭曲变形老猴子。
这到底是人体?还是动物,谁也搞不清。它的身体部分,还缠着两圈白色的贝壳。
“有趣,真有趣!”
福尔摩斯一面观察着这个令人恶心的东西,一面答道。
“还有呢!”贝尼斯警官说着,又将蜡烛照向了洗涤槽。那儿有一只白色鸡的翅膀的躯体,却被人以残酷的手法,撕裂得惨不忍睹。
福尔摩斯指了指被切下来的鸡头上的垂肉说:
“是白公鸡啊!真是有趣,这是多么奇妙的案件啊!”
警官坚持带着我看完整个“展览”,他伸手从洗涤槽下拉出了一个盆子,里面装满了血。接着他又从桌上拿了一个装有一堆烧得焦黑的骨头的大盘子,说:
“看他们杀死了什么东西后又被烧了,这也是从火堆中翻出来的。今天早上,我们已经请法医鉴定过了,他说不是人类的骨头。”
福尔摩斯笑了笑,摩擦着双掌说:
“我得恭喜你,警长,你解决了一件如此不同寻常而又富于教益的案件。你的才能好像超过你的机会,如果我这样说不至于冒犯的话。”
贝尼斯警长的两只小眼睛露出兴奋的神情。
“谢谢你,福尔摩斯先生。像我们这种小警察,大都是终其一生困居在一个小地方的。
而这次的事件,等于是给了我一个升迁的机会,我无论如何非抓住不可。言归正传,对于这堆骨头,你有什么看法呢?”
“可能是小牛或是小羊的吧!”福尔摩斯答道。
“那么,关于白公鸡呢?”
“嗯,这真是件奇妙且所未闻的案件啊!贝尼斯警官。”
“不错,先生,这房子里的人透着怪异,行动诡异,其中一个死于非命,难道是死于同伴之手吗?如果是这样,我们早就抓住他们了,因为我们派人监视了所有的港口。但是,我本人有不同的观点。”
“这么说你自己有见解了?”
“是的,因此我想单独行动。只有自行破案,我才能提高自己的荣誉。福尔摩斯先生,你已经是声名远播了,我却只是在起步阶段,如果我能自豪地对人说,我是在没有你的帮助下单独解开这件案子的谜底,那就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了。”贝尼斯警官答道。
福尔摩斯开朗地笑着说:
“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是说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吧!没问题,你放手去做吧!我也乐于随时为你效劳,走吧!我想在这屋里的东西也都看过了,把时间花在其他地方更有益。再见了,警官先生,祝你好运。”
我想除我之外,别人或许不会觉察,福尔摩斯正在寻找一些线索,表面上看起来。他只是沉默地发着呆,但从他那闪闪的眼神中,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压抑和紧张的情绪,就像是猎人在猎物前的兴奋表情。
我只静静地等待着。可是,越等我的失望就越深,因为时间一天天过去而福尔摩斯的调查并没有任何进展。
一天早上,福尔摩斯去了一趟伦敦,我从他不经意的话中,听出他是去大英博物馆。其他的时间就只有散散步,和村子里的人聊聊天,说些废话罢了。
有一天,福尔摩斯对我说:
“华生,像这样在乡村里住上一个星期,对你的身体也有好处啊!看看篱笆上新长出的嫩芽,瞧瞧赤杨木的花,真是好愉快呀!”
“你不妨带着小铁锹、植物采集箱以及植物学入门的书本,走在乡间,欣赏自然风光,那是多么舒爽的日子啊!”
这以后他就真的带着工具出门了。
然而,他不知漫游到哪儿去了,直到傍晚才回来,可是只采集到寥寥的几株植物。
我和福尔摩斯一起漫步闲聊时,也经常会遇到贝尼斯警官。每当碰上时,贝尼斯警官那红润脸的脸庞上,便会露出爽朗的笑容,而他那小小的眼里,亦会闪着愉快的光芒,看起来他的进展顺利。
他很少谈及案件的事,但是,却曾表示过警察方面,并没有放弃破案的希望和搜索。可是到了案发后第5天的早上,我和福尔摩斯正在吃早餐,当我打开早报一看,便叫了起来。那是因为我看到了大大的字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