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去曾提到:“据阜新蒙古族的一些同志反映,他们还保留了和契丹有联系的古老传说,他们在语言上也和契丹语有共同词汇,而和蒙古语稍异,这是探索契丹族去向的一个重要线索。”这可能反映了这部分蒙古人中融入了一些当地契丹族。
冯继钦认为:“如明嘉靖中谪居辽东的卢琼说蒙古三卫人众”,“契丹阿保机遗孽也”,“善剽掠,即杀人寇抄,髡其发以自标”,“似仍保持契丹遗风,这些契丹人已蒙古化”。李健才也认为:“兀良哈本东胡遗种,有契丹以来的遗风,他们的发式为髡发秃头,与蒙古辫发索头异。他们的经济‘稍业农耕’,与蒙古专营游牧异。”冯继钦等:《契丹族文化史》,第19页;李健才:《明代兀良哈三卫》,《东北史地考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1年版。
但据拉施特《史集》卷一所载,兀良哈另为一族。我认为兀良哈应为《辽史》中的娼娘改、斡朗改,与契丹无关。兀良哈南迁契丹故地,吸收了部分当地的契丹人,接受了契丹人的一些影响是可能的,但不能据此把兀良哈都说成是契丹人后裔。
又陈述先生说:“投奔西北的契丹,以后多数结合于蒙古。现在青海土族地区有乞塔坪、乞塔堡、乞塔城,可能在这地方有过契丹人,当然他们已经融合在土族里了。”陈述:《契丹政治史稿》,第165页。
按土族起源中有一部分蒙古族,若按陈述先生所说,则这部分蒙古人应包含了相当数量的契丹族。所以说这些契丹人融合到土族中去了。
二、元代迁居云南的契丹后裔
据孟志东介绍:
经过两次调查了解,在元朝落藉云南的契丹族将士们的后裔约有十五万人。”“云南契丹后裔主要分布于保山地区的施甸县,保山市的沙坝镇、辛街乡、杨柳乡、蒲缥乡,昌宁县的卡斯乡、柯街乡,腾冲县的马站乡、瑞滇乡,龙陵县的平达乡;临沧地区的镇康县,永德县的勐贡乡、小勐统乡;大理白族自治州的鹤庆县;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的小勐养、勐腊、勐仓等地。一部分契丹后裔,散居于昆明、某些地区行政公署所在市和自治州首府,以及其他县城。孟志东:《云南契丹后裔研究》,第1页。
我们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他们在报族别方面无统一族称。总的情况是与哪个民族杂居就报哪个民族。到1992年8月为止,云南契丹后裔报称的民族是:汉族、彝族、布朗族、佤族、德昂族、基诺族、傣族、景颇族、莽族和本族(或本人族),共为十个民族。同上,第5页。
分布于云南的契丹后裔现在主要冠以:阿、莽、蒋、杨、李、赵及郭、何、茶等姓。其中,莽、李、赵、杨、何五姓改自阿姓,蒋姓改自莽姓,茶姓改自蒋姓。同上,第16页。
当地的一些碑刻证明了他们是契丹人的后裔。如《阿公碑文原序》载:“公原籍乃辽东人氏,宋末时公之先祖(阿)保机,……兴元灭金,殆绝宋代。”又据《莽禄墓碑文》:“莽公讳禄……系出辽室之裔……皆以塞外为游牧部落。沿至隋、唐,始发展为八部名族。其号曰契丹,始祖姓耶律。始自阿保机统一八部,建立契丹国,后改国号曰大辽。”
杨毓骧:《云南契丹后裔考说》,《思想战线》1994年第2期。
孟志东据《元史》、《明史》及云南契丹后裔族谱考证,云南契丹族的祖先源自原居桓州的耶律秃花,秃花子宝童,宝童子忙古带,忙古带子火你赤。
火你赤子阿律成、阿律周、阿律牙,阿律牙子阿苏鲁(阿干)、阿凤,阿苏鲁子阿象、阿龙,阿龙子阿都鲁,阿凤子阿芽孟志东:《云南契丹后裔研究》,第31—45页。大体上确定了这支契丹人在云南繁殖的谱系同上,“刘凤翥序二”。
以上证明了有一部分契丹人后裔在云南加入了汉族等民族。这些契丹后裔“由于长期与其他民族杂居,无论是在血统方面,还是生活习惯方面以及心理素质方面,都与这些人现在所属民族有着密切关系”。
但有两点必须指出:
一是目前云南据称属契丹后裔的有十五万人,这十五万人不可能都是耶律秃花一系繁殖而来。应当有不少随忙古带来的官兵。但据《元史耶律秃花传》,他统领的是“山西两路新军”,这些新军中当然有不少契丹人,但也应有相当数量汉人,这些汉人可能以后都与契丹人融合了。这就表明云南这批契丹人的祖先,本就不都是契丹人。
二是正如陈智超所说:“由于他们不但同姓不婚,就是阿、莽、蒋三姓之间,也因为同出一祖先而互不通婚。这样,他们无论是男性娶妻或女性嫁夫,婚配的对象必然在此三姓之外,也就必然是非契丹后裔。他们现在的世系是以父系计算的,每传一代,契丹血统就减少一半。当然,如果娶的是本姓妇女出嫁所生的女子,即姑表结婚,又可增加一部分契丹血统,但这不是常规,所以总的趋势是这些契丹后裔的契丹血统越来越微弱。”同上,“序一”。
因此,这样看来,这些人早已不纯是契丹人的后裔,而是契丹人和汉人及其他各族人融合的结果。他们现在报当地各族之名,是合理的。因为他们更多的已是当地各族的血统和文化了。
三、融入锡伯、女真族、满族的契丹人
金世宗在镇压耶律窝斡起义后,把参与叛乱的契丹人迁到上京(今阿城)、济(今农安)、利、乌古里石垒(今嫩江西)等地并编入女真猛安谋克,听其与女真人互为婚姻,以求达到使契丹人融入女真人之中的目的。孟志东认为:“至少有二十万人口,没入于女真族之中。”孟志东:《云南契丹后裔研究》,第19页。但从金世宗迁契丹人到女真人中仅数十年,金即亡。耶律留哥起兵,隆安(今农安)、韩州(今昌图)等地契丹人纷起响应,众至十余万,当时被编入济州(今农安)等地的契丹人应当都加入进来,这些契丹人以后就不可能融入女真人中,而应融入汉族中。真正有可能融入女真人中的契丹人,应该是迁到上京(今黑龙江阿城)等地的,此外蒲鲜万奴东走可能也裹走了一些辽吉地区的契丹人。这些人可能是与女真人一起融入满族中了,但总数不可能达二十万。而且后来满族入关,不少满族人入居中原后与汉人融合。因此,剩下还在今满族中的契丹后裔,为数极少,已无法查找了。
陈述认为:“有些契丹人融合于女真,是可以理解的,在黑龙江下游、库页岛等处的鄂温克人,追溯他们的祖先移动的传说时,常提到当时叫做‘契达’、‘契达尔’、‘克达’、‘克达尔’的大森林狩猎人。契达即契丹。”陈述:《契丹政治史稿》,第184页注①;华西列维奇:《关于契丹与通古斯人的问题》,刊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历史研究室资料组编:《民族史译文集》。
但这个契达与其说是契丹人,不如说是指中国人。当时契丹族既散诸女真猛克谋克中,不可能有这样一部分北迁到鄂温克人居住区,契丹人在金代所到也仅是黑龙江阿城一带女真人的统治中心,没有史料记载他们东到黑龙江下游。
至于金世宗时迁居今嫩江流域的契丹人,则和居住嫩江流域的女真人,融合成以后的锡伯族。但锡伯族总人数也不多,因此融入锡伯族的契丹人也不过万余人。
四、入回鹘、波斯、高丽等族的契丹人
入西辽的契丹人,在蒙古灭西辽后,就与当地的回鹘人和蒙古人杂居通婚,因此应该有部分是融入回鹘族了,但却并非全部,其中应当有一部分是融入蒙古族的。另外部分到起儿漫建国的契丹人,在起儿漫亡后,应当融入当地波斯人中了。
此外在元军讨东北契丹人时,部分契丹人逃奔高丽(今朝鲜)。“蒙古元帅哈真以契丹妇女男童七百口及(高丽人被契丹)掳掠者二百口归于我(高丽)。(高丽)以契丹俘虏分送州县,择旷闰地居之,业农为民,俗呼为契丹场。”孟志东认为留居朝鲜的还有“当时在江东城外的四万多契丹民兵,后来也就被朝鲜同化为自己的一部分成员了”。此说缺乏根据,没有任何史料记载有四万契丹人入朝鲜。孟志东是根据《元史高丽传》载“契丹人金山、六哥等领众九万余窜入其国”,减去《高丽史金就励传》载“其官率妇女五万余人,开城门出降”而得的差数,但这四万人更大可能是先被元军所败和虏得的。当今《韩国姓氏研究》中并无契丹姓氏,也证明了没有如此多契丹人入朝鲜。
契丹人与达斡尔人
一、既往的看法
早在清代曾有人以为达斡尔人就是契丹的后裔,其唯一根据是“达斡尔”和“大贺”的对音关系《辽史语解》卷三。
后来陈述先生亦力主此说。他提出以下证据和理由陈述:《大辽亡后的契丹人》,《中国民族问题研究集刊》第五辑。:
第一,契丹北迁的首领库烈儿的名字,留存于契丹遗驻居区根河地带,即库烈儿温都儿或库烈儿山,这个名称一直保存到现在。
第二,根河、额尔古纳河沿岸有契丹的古城遗址,辽泰州金长春州城俗名塔虎城,和达斡尔音同。
第三,达斡尔的经济生活基本上是契丹部落生活的继续。
第四,契丹人用相互泼水求雨,现在达斡尔人还仍流行。
第五,达呼尔歌谣:“边壕古迹兮,吾汗所遗留,泰州原野兮,吾之养牧场。”泰州本契丹二十部放牧场。达斡尔人继承了契丹人的传统。
第六,达斡尔语和蒙古语相同的,往往和契丹语也同,另有一部分达斡尔语和契丹语相同,却和蒙古语不同。
第七,达斡尔民间传说,辽亡后,有部分人由西喇木伦河逃向黑龙江,游牧打猎种麦为生。
第八,契丹人信萨满,接受佛教,达斡尔亦如此。
张正明认为:“这个看法也还有可商榷处:如迪烈并非迭剌部,库烈所部是在一定程度上与契丹同化了的迪烈(敌烈部),并非契丹的迭剌部,库烈儿的裔孙后来做了元朝的官,其部落未必还留在北边。”张正明:《契丹史略》。但迪烈虽非迭剌部,也非敌烈部,仍应为契丹人。
我过去也赞同陈述等先出契丹人有入达斡尔族之谈,并提出孙进己:《东北民族源流》,第239—244页。:
1.从语言方面考察:据沈汇考,达斡尔人的Xinge,汉语意为孝服,源于契丹语句音习捻;达斡尔语中的Hari,汉语音为令田,契丹语为匣烈,汉语意为复来同;达斡尔语的TaW与契丹语中的陶,汉意均为五;达斡尔语中的gar与契丹语中的孤稳同为汉语玉之意沈汇:《论契丹小字的创制与解读——兼论达斡尔族的族源》,《中央民族学院学报》1980年第4期;刘凤翥:《从契丹小字解读论达斡尔为东胡之裔》,《黑龙江文物丛刊》1981年第1期。又据刘国翥考,达斡尔语中的长、免、乌鸦、马、山羊、蛇、狗、仲、冬、族等词的音,和契丹语的音相同或相近。
2.从地域上考证:辽代契丹人曾有相当数量迁移到以后达斡尔人的居住区。《辽史太宗纪》载:“会同二年(939年)冬十月丁未,上以鸟古部水草丰美,诏北、南院徙三石烈户居之。会同三年(940年)八月丙辰,诏以于厥里河、胪朐河之近地,给赐南院欧堇、突吕乙斯勃、北院温纳何剌三石烈人为农田。”《辽史营卫志》所载同。乌古地应在海拉尔河南,海勒水应为今海拉尔河,胪朐河应为今克鲁伦河及额尔古纳河,于谐里河为今加集木儿河。可见契丹三石烈人所迁之地正为以后达斡尔人居住之地。辽亡以后,契丹人有部分“去之北山”。陈述先生认为这可能是达斡尔族的先人,北山为今大兴安岭北麓,正是以后达斡尔族的居住区。他们迁居这一带后,留居部分发展为以后的达斡尔人是有可能的。
3.从经济上考察:达斡尔族早在清代就已定居,经营农业,畜牧和狩猎已占从属地位。这和黑水部、室韦族、蒙古族三者都不一样,后三者的农业都不发达。只有契丹人到辽代已有相当发达的农业,辽代契丹人近三石烈到海剌尔河,就提到为农田。此外,契丹族的哨鹿、凿冰取鱼等至今还遗留在契丹族之中。都表明了契丹族有可能是达斡尔族的先人。
4.从习俗方面考察:除陈述先生提出的泼水及信萨满相同外,还有同样爱好打猎,同为土葬、卜骨等。
5.从民间传说上考察:两族亦有渊源关系。
但我也提出:“即使承认达斡尔是契丹族的后裔,其在契丹族的流向中,也仅是一个小支流。因为达斡尔人目前仅数万。辽未库烈儿等集结北走的契丹人也不多。以后又有相当数量随元兵南征,所余下的契丹人顶多数万人。这数万人仅占辽代契丹人的百分之几。所以达斡尔人不是契丹族的主流。”孙进己:《东北民族源流》,第68页。
总的说来,元代以后契丹人的最后主要流向是我国的汉族和蒙古族,我国的满族、土族、维吾尔族、彝、布朗、佤、德昂、基诺、傣、景颇等族也有少量。流向国外今伊朗、朝鲜的契丹人为数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