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空白的记忆
单澄震惊地望着蹲在公告栏前的夏千栀,她的灵魂仿佛抽离了身体,她的眼神遥远而空洞,就像那天晚上在医院的病床上一样,这次的症状似乎更严重了一点。公告栏上那些泛黄残旧的照片,不知是被谁八卦地翻找出来,恶意贴上去的,画面里是高中时代的她与一个少年在拥吻。看到她忽然出现在公告栏前,他本来也像其他同学一样,等着看她的笑话,可是他却被她深深哀痛震动了,胸口一阵莫名的悸动,他突然冲出去,把贴公告栏上的照片全部撕了下来,然后把她从人群众中拉出,她的脸苍白得可怕,她任由他拖着走,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人群里,一对阴沉的眼睛盯着单澄与夏千栀交握的手。
在僻静的林荫处,他才放开她,她的手上还握着那张照片。
“喂!你还好吧?”单澄担心地喊道。
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目光散涣,呼吸浅促。
突然,一声尖锐的上课铃声划破天际。
她惊醒。看到眼前的单澄,渐渐的意识清楚起来,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声音
沙哑而干涩:“回去上课吧。”
单澄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在瞬间变幻不定的脸色,迟疑地道:“你……”
“回去上课。”她重复,这次是清清楚楚,不容置疑的口吻。
他再看她一眼,紧紧地握着刚才在公告栏上撕下来的照片,转身离去。
夏千栀一个人站在学校空荡荡的洗手间里,扶着洗手池,胸口依然是锥心的疼痛。她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浸湿了双臂,然后拼命地将冰冷的水往自己的脸上泼着,企图让自己清醒,不期然触摸到手腕上那道凹凸不平的疤痕,她喉咙突然抽紧,她无法喘息,仿佛间,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他死了……他死了……他自杀……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自杀吗……
不……不……这不是真的……不是……
她跌跌撞撞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奔跑,她的眼睛里没有焦距,混乱的心跳,粗重的喘息,掩盖过了一切,她的嘴唇干燥地粘在一起,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拼命地向前跑,她不断地被人撞跌在地,又不断爬起,她不知道她要去哪里。除了不断出现在她耳边的声音,她的脑海一片空白。突然,她似乎又重重地撞上了什么,她摇摇晃晃的身体被人扯住了,接着便是玻璃碎裂的声音,那尖锐的声响,刺痛了她体内的每一根神经,她茫然抬头,一个人指着满地锋利的的碎片似乎在跟她说着什么,他的声音很大,但是她听不清楚!满地晶莹剔透的玻璃碎片在阳光下折射出万丈光芒,那灼热的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慢慢的蹲下身子,捡起一块狠狠地用力地向自己的手腕上划去,瞬间,鲜血自她手腕喷涌而出,映红了她的眼眸,为苍白的日光,增添了一抹腥红……
泪水,又慢慢地爬满脸颊。十年了,十年。
她累了,倦了。那痛苦却永远是新鲜强烈的,像是她身体里面唯一有生命力的东西。
她步出洗手间,猛烈的阳光照得她一阵昏眩,她扶着墙慢慢地走着,只怕自己要昏倒下去。教师办公室就在那边了,而她竟然举步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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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时分。
放学的人流一波接一波地向校门涌去,一辆名贵的林肯加长型豪华房车缓缓地向海心大门驶来,炫目的黑色,使得路人纷纷行“注目礼。”
林肯加长型豪华房车在人群中缓慢地行驶,司机却突然踩下刹车。
“对不起,少爷,现在人实在太多了,全是放学的学生……”司机连忙道歉。
邢拓抬头,没有说什么,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合上,揉了揉眉心,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问道:“到了吗?”
“是的,在上前一点便是海心中学的大门了。”司机恭敬地回答道。
邢拓点点头,车窗缓缓降下,他漠然地把目光投向窗外,秋天的夕阳将他深邃的丹凤眼照得微微眯起。
这就是他曾经就读的中学吗?四周是一片陌生的景物,他真的在这里就读过吗?怎么没有任何印象呢?
他的目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着。
“哎,你看,那辆车,超炫的耶!”
……
夏千栀夹在人流中,长长的黑发在秋风中飞扬,她低着头木然地向前走着,似乎没有听到走在她身边的人群热烈讨论的声音。
“车上那个男人好帅哦……”
擦肩而过的刹那,一声惊叹的声音飘进夏千栀的耳里,她没有理会,直直向公车的站牌下走去。
突然。那个一掠而过的身影……他猛然回头!
是她!那个夜夜在梦中缠绕着他的背影!
微风中静静流淌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他的脑袋猛然闪过剧烈的疼痛,胸口窒息般难受,他痛苦地闭上眼,企图让那阵剧痛缓解,而那阵剧痛却久久不散,掩盖了他每一根神经,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疼痛如海浪般向他袭来……为什么,在梦里明明是那么熟识的背影,到眼前来的时候,为什么又这样的陌生?
“少爷……你还好吧?”司机察觉到他的异样,立刻停下了车,紧张地问道。
他艰难地开口道:“给我一杯冰冻的白兰地。”
“是的……”司机立刻照办。
他仰头把杯中的白兰地一饮而尽,剧痛稍稍缓解了,当他再回头的时候,那个身影应经不见了踪影。
是幻觉吗?
他闭上眼睛,揉了揉还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道:“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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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熙审视着他的神色,问道:“听司机说你今天去学校了?”
雷熙的话打断了正在沉思中的邢拓,他抬头看他一眼,淡淡地应道:“嗯。”
“有没有……记起一些什么?”雷熙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想起了那个一掠而过的身影,道:“没有。”
“哦。”雷熙不禁松了口气。
回国之前,他便暗中派人去查了夏千栀这十年来的资料,发现了她居然在海心任教,便千方百计地找各种借口阻止他去那里,百密一疏,没想到他今天一个人跑去了。邢拓突然像想起了什么,问道:“听说海心那块地,是属于我们邢家的,是吗?”
“呃,是的。”雷熙不明所以地望向他:“但是,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我在想,那块地用来做学校实在可惜了点。”
“你……”雷熙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邢拓道:“我想把它收回来,那块地正位于黄金地段,而且闹中取静,价值无可限量。”
“你想把它收回来,但是那学校怎么办?”雷熙不安地问道。
“搬迁啊!”邢拓看了他一眼,放佛觉得他的问题很可笑。
雷熙不甘心地道:“但是,但是,工程很大吧?而且在手续上可能会有一点麻烦。毕竟是那么大的一间学校。”
邢拓点头:“嗯,是有点麻烦,但是值得。”
“你,真决定要这么做?”
“嗯。我会尽快派人去跟校方交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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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早,便听到众人在议论纷纷,说这里不久后便要拆迁了,这里将变成别墅区。
要拆迁了吗?这个埋葬了她青春的地方。
夏千栀抱着书本,静静凝视着玫瑰园里已经枯死了大半的玫瑰,这些年来,因为缺乏专人的打理,校园里的景色已大不如前,梅园早就荒芜,后山的枫林还在,只是那里已经长满了漫山遍野的荒草。
她抬起头,天空变得高而远,空气开始变得干燥,阳光照在人身上,已没有了那种灼人的温度,只有一层薄薄的热意,皮肤上微微的一点汗,风一吹便没有了踪影,有一点秋的感觉了。夏天终于要过去了,曾经以为无穷无尽的热,也终有过去的时候。无论是什么,也总会有过去的时候吧?她想。
都说时间是最伟大的治疗师,但是“过去”这个词还是微微地刺痛着她。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身向办公室走去,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她的脚步僵在那里,手上厚重的书本重重地跌落在她的脚背上,可是她不觉得痛……
那个人……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心脏在这一刻停止跳动,所有的画面在她眼前静止了,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记忆中的少年与眼前的男子在她的瞳仁里交替重叠……
邢拓站在寂静无人的林荫道上,随他一起来的有关部门的主管与律师已经去跟校方商量着土地移交的事宜,他想一个人四处看看,试图在这里找出他遗失的记忆,可是没有用,他对这里的一切陌生得没有任何感觉,心里空荡荡得难受,他叹了口气,转身向停车场走去……
一阵微风吹过,法国梧桐干枯的叶子飘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惊醒了陷在惊怔中的夏千栀,她望着眼前慢慢消失在树荫下的身影……
是你吗……邢拓……是你吧……
她挪动着发抖的双腿追上去,她越跑越快,然后在林荫道狂奔起来,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直跑一直跑,放佛想要穿越十年的光阴。
等我……邢拓……你等我……她想喊,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突然,在拐角处窜出了一个身影,在她面前站住了,她抬头,似曾相识的背影,那人十分缓慢地转过头,她屏住呼吸……
“是你?!”她惊愕地瞪着眼前这张脸。
“是我啊!”单澄桀骜不驯的声音:“不然你以为是谁?”
有那麽一瞬间她的意识又恍惚起来,怎么会是他?她刚刚看到的明明是……
“你该不会又把我当成别人了吧?”
“不可能……”她喃喃地道,像是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下,心脏顿重地疼痛起来。
单澄冷眼望着她黯然伤神的样子,语气恶劣:“不可能什么?看到我让你很失望吗?”
她定了定神,道:“没什么,对不起。”
单澄瞪着脸色苍白夏千栀,心口没由来的一阵烦燥,一句话便脱口而出:“你跟我说对不起干什么?!
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她震动地望着他,嘴唇微微发白。
黑暗中,她茫然地睁开眼,浓重的雾气包围着她,她觉得冷,彻骨的寒冷,自皮肤慢慢渗透她到她身体里,无边无际的恐惧缠绕着她,一股巨大的力量强迫她向前走,每踩一步都是空的,像是掉入了深深的漩涡里,她怕,怕极了,可是她停止不了自己的脚步。
雾气渐渐消散了,她发觉自己置身于一座空荡荡的的大夏里,四周一个人也没有,突然,一阵亮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抬头“电影院”三个字在在霓虹灯下闪闪发亮,大门的走廊长而空,一个少年孤单站在那里,他望着她,只是望着她,深邃的丹凤眼里是一片深深伤痛……
……夏千栀……你怎能这样残忍……虚无飘渺的声音穿透夜空,回荡在空旷的大夏里。
……不……
她走过去拥住他,却发觉他的身体一片冰凉,鲜血不断从他嘴角汩汩流出,淹没了她……
“邢拓!”她惊醒在床上,在彻骨的空虚与恐惧里汗出如雨,心脏剧烈地抽痛着,喉咙干哑疼痛,她卷缩在在床上,在黑暗中,只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突然,她拧开床头灯,跌跌撞撞的下了床,打开房门冲了出去,在一片漆黑客厅里剧烈地翻找着什么,她越找越急……她怕,她真的怕极了,这个曾经夜夜缠绕着她的噩梦,已经整整五年都没有再出现过,可是最近,这个梦又频繁地来了,仿佛预示着什么!而最近,她的幻觉似乎越来越严重了……她不想再重复过五年前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她宁愿去死!去死!
客厅里巨大的声响惊醒了沉睡中的夏心薇,她打开房门走出来,伸手拉亮了客厅的灯,不大的空间里已经一片狼藉,而夏千栀背对着她还在疯狂地翻找着什么。
“千栀,你在干什么!?”夏心薇震惊地问道。
“药……妈,我的药呢?”她抬头,她的眼神空洞而狂乱。
夏心薇冲过去抓着她的手:“千栀,你在干什么?你别吓妈妈!”
看到夏心薇,她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哀求地道:“药……我的药,你放去哪里了?你别藏起来,让我吃!”
夏心薇震动地望着陷入了自己情绪里的千栀,颤抖地道:“你说什麽?”
“药……我要吃药……”她喃喃地道。
“千栀!你看着我!你看着妈妈!”夏心薇强迫自己冷静:“你很正常!你不需要吃药!你听到吗?你不需要吃药!”
“不……”她摇头:“我要吃……”
“千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妈妈!”夏心薇用力地握着她的肩膀,手指深深的陷入她的肌肉里。
肩膀痛楚的感觉让她惊醒了过来,泪水疯狂地滑落:“妈……”。
夏心薇伸手把她拥进怀里,安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妈……”千栀泣不成声:“我又做梦了……我又做那个梦了,我看到了他……我在学校常常看到他!不吃药我睡不着……”
夏心薇拥紧她,道:“好,好。妈妈知道了。明天我们就去找温医生,我们去拿药。现在,我们先去睡觉……听妈妈的话,不要怕。”
夏心薇把她扶进房间,她在母亲柔声的安抚下终于安静下来,渐渐入睡了……
夏心薇望着她苍白而瘦弱的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握起她轻若无骨的手,也不觉流下了眼泪。
就是在十年前,她才明白到什么叫绝望。
当她被通知赶到医院的时候,她才知道,千栀居然在街上割脉,她不知道千栀到底承受着怎样的痛苦,要这样伤害自己,后来千栀醒了,确切地来说,她只是睁开了眼睛,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的瞳仁漆黑如夜,没有任何焦距地茫然看着前方。
她惊痛地望着千栀,不过一天的时间,她不知道千栀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问医生,医生也只是含糊其词地说可能千栀的精神受了过大的刺激,还建议将千栀转去精神病院治疗,她不相信,千栀还那麽年轻,去了精神病院,那么千栀这辈子就毁了,她试图跟千栀说话,放音乐给她听,可是千栀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她拨通了邢世耀的电话,可是却怎麽也联系不上他,而千栀还是沉睡在自己的世界里,整整一个星期。千栀没办法进食任何东西,只是靠输一些营养液来维持身体机能的需要,千栀迅速地消瘦下去,她心急如焚。
就这样过了一星期,当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在一星期后一个大雨沦滂的夜晚,当一声巨大的惊雷随着闪电划破夜空,千栀似乎突然惊醒了,抱着她泪如雨下,她的泪水也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在千栀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她明白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她震惊了,她无论如可也想不到,千栀跟邢拓会……但是更让她震惊的是邢拓的死……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才突然明白,那个她爱了十九年又等了十九年的男人,他永远是别人的丈夫,从来就不属于她,其实她早该明白了,只是一直在欺骗自己,她傻,她觉得自己真是傻,为了这样一个男人耗尽了自己的青春,她最美好的时光,都浪费在等待上。即使她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千栀从来就不是他的孩子,她与他之间是没有任何联系的,这样想着的时候,她便毅然决定,是时候跟他说清楚一切了,为了自己,也为了千栀。千栀是她的女儿,也是她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她不想她再受到任何的伤害。她再次拨通了他的电话,这次很顺利,一次便通了,像是冥冥中注定般。然后,她说了,把一切都说了出来,最后,在彼此的沉默中挂了电话。
千栀的病情渐渐稳定,手腕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是留下了一道丑陋的疤痕。出院的时候,她带着千栀搬出了那栋古旧的公寓,搬来了现在这个家。千栀没有说什么,一直沉默着。
就在她不禁松了口气的时候,她开始发觉千栀的心情还没有恢复过来,她可以整天呆在家里,一句话也不说,只对着窗户发呆,夜夜都可以听到千栀从噩梦中惊醒的叫声,然后失眠到天亮,千栀消瘦得可怕,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血色。
她慌了,她带千栀去看心理医生,然后过了一段时间,千栀终于渐渐平复了,不再夜夜做噩梦,虽然偶尔也会做,也没有以往那么严重,但前提是她必须每天服用抗抑郁药与镇静剂。这种日子维持了五年,医生便建议千栀停药,说千栀毕竟还年轻,不需要一直靠这些药物去维持,五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了。她接受了医生的建议,将那些药换成了维生素,千栀没有发现,还一直在服用,她看到千栀没有任何异样,便渐渐地放心了,打算再过一段时间便跟千栀说真话。这样又过了一年,她便跟千栀说了,千栀没有说什么,很平静的样子,甚至还对她笑了,她终于放下了心。没想到,今天晚上,千栀却又发病了,一股无力感突然涌上来,这种日子,难道没有尽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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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我刚才在图书馆看到两个男人好帅哦……”
“真的?那我也要去看看……”
“现在不行啦,管理员刚才把我们赶了出来,说暂时关闭一下,有人要参观……”
“听说其中一个就是这次要将我们学校收回去的人……”
“哗……那他不是很有钱吗……“
“是啊,听说是跨国集团呢……”
“对了,那个男人,你们觉不觉得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怎么可能,听说人家才刚从美国回来的……”
“哎,那或许在电视上见过吧……”
现在正是课余时间,操场上热闹极了,夏千栀穿过操场,向图书馆走去,偶尔有一些零碎的话语飘进耳朵,也没有多加在意,十七八岁的男孩女孩,总是充满活力的一群。
正在打篮球的单澄看到在旁边一掠而过的夏千栀,正想要叫住她,却她现已经走远了,他把手中的篮球丢给另外一个人,便追了上去……
没想到操场上那么热闹,图书管却是空荡荡的,她没有在意,径直上了四楼资料室,又快要中考了,她得帮他们准备一些复习资料。她穿过长长的回廊,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回廊上。又来了,这种空荡荡的感觉。
突然,在回廊的那边,也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在她耳边清晰回荡,她莫名地害怕起来,她低着头,快步地走着。前面,一个斜斜的影子在慢慢移动着,她停住了,抬起头,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阳光向她这边缓慢地走来……
午后的秋阳照得她眼睛微微眯起,视线相交的那一瞬间,那个高大的身影也停在了原地。阳光如水,倾泻在她脸上,她伸手挡住刺目的阳光,努力想要看清楚那人的样子。阳光穿过斑驳的叶子,在他身后照过来,在他脸上投下阴影,似曾相识的轮廓,让她恍惚了下,心脏狂跳起来……
邢拓凝视着距离他几米远的那个女子,她的脸孔在阳光下苍白得半透明,她身上的阳光太过强烈了,刺得他有那麽一瞬间了失明。心脏抽痛了下,脑袋里猛然闪过一阵熟识的剧痛,然后消散在阳光里……
夏千栀用力地眨了眨被阳光刺痛了的眼睛,一阵晕眩的感觉向她袭来,她伸手扶着回廊的柱子,轻掩着胸口狂乱的心跳,定了定神,再抬头的时候,眼前熟识的身影并没有消失,反而多了一个人,待看清来人的时候,她的喉咙一阵紧缩:“……雷……熙……?”
雷熙看到她也立刻呆住了,但他也立刻明白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他露出一抹僵硬的笑意,他不敢正视身边邢拓投来的惊疑的目光。
“你……好吗?”隔着几米远的距离,雷熙艰难地开口。
雷熙熟识而陌生的声音真实地震荡着她的耳膜,让她明白眼前这个****夜夜萦绕在心上,缠绕在梦中的身影是真实地存在,并不是幻觉。
她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秒凝固了,心跳在这一刻停止跳动。
“喂!”突然,一只大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她似乎没有感觉,只怔怔地望着眼前站在雷熙身旁的邢拓。
是邢拓吗?这次她没有看错吧?只是为什么,他看着她的目光是这样的陌生?
“喂!”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单澄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我有东西还给你!这些照片……”他伸手在口袋里翻出一叠照片,显然没有发觉不远处的那两个高大的身影。
“我本来想直接丢掉算了,可是后来想想,不管怎样也是你的照片,所以还是还给你!”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那叠照片放在她的手心,她没有接,手软软地垂下了,照片散落在地上,微风吹过,照片随风翻飞起来……
“喂……你不要也不用丢在这里吧……”单澄有点生气地瞪她一眼,正要弯腰帮她拾起,眼角不期然地瞄道那两个陌生的身影,他抬起头正视他们,也呆住了:“那个人……不就是照片中的……”
一张照片随风在空中转了几圈,然后飘落在邢拓的脚下,他低头,伸手拾起那张泛黄残旧的照片,画面的背景是在一片凌乱的教室,一个少年紧紧地拥着一个少女的腰,轻轻地为她摖去脸上的泪水。他有点震动地瞪着这张照片,一些凌乱的片段如飓风般从他脑海掠过,他还没来得及抓住,便已经消失了,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那个少年是他自己,而那个少女,便是眼前这个女子。
夏千栀用力咬着下唇,泪水悄然滑落。她的身子在微风中微微颤抖着,她屏住呼吸,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她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个梦,她怕惊醒了这个梦。
突然,她的意识又开始恍惚起来,仿佛回到很久很久以前,邢拓还是那个十八岁的少年,他深邃邪魅的丹凤眼凝视着她,他的额头正在流血,她踮起脚跟为他拭擦脸上的血迹……记忆中的少年与眼前这个西装笔挺的成熟男子重叠……她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一直飘……然后,她知道自己昏倒了,闭上眼睛的前一秒,她看到了邢拓苍白紧张的面容……
夏千栀的身体软软地在滑落下去,站在她身边的单澄立刻伸手拥住她,邢拓却突然冲上去,把昏倒在单澄怀里的夏千栀用力地拉到了自己怀里,凝视着怀里脸色苍白的她,他的心突然疼痛难忍……为什么……他无法解释自己的冒失与冲动,只是无法忍受她倒在别人的怀里……这个印象中完全陌生的女子,还有那些照片,究竟跟他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喂!你……”单澄楞楞地望着他突兀的举动,一时语塞。
邢拓横抱起她,没有理会雷熙与单澄惊愕的神色,径直走了,却心惊她轻飘飘的体重。
雷熙望着邢拓的背影,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脸上是难解的神色,他……不是失忆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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