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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公路边的多吉次仁

海螺沟三号驻地海拔4000米。早上醒来,我想:跑不跑步呢?海拔高,不敢跑,不跑又不甘心。

跑吧,沿公路慢慢跑。初跑,没什么事儿,我想象的头晕、昏厥乃至坠入山崖等事情都没有发生。

跑了15分钟,折返时出现困难。这段路坡度大,下坡时几乎没有感觉。而返回即上坡时,简直抬不起腿,腿中血液的含氧量微乎其微。跑着,见路边一处简陋的寺庙,一个穿绛红僧衣、30多岁的喇嘛在石块搭成的灶上煮茶。

我上前问讯。喇嘛一愣,看看我,笑说:“噢,蒙古人。”

他竟知道我是蒙古人,不一般。

“我叫多吉次仁,你呢?”他问。

“我藏语名字叫白玛顿珠。”

“噢,这个名字好着哩。来,领你拜蒙古人的菩萨。”

墙上有一幅矿物质颜料画的佛像,看不出什么民族。

“唐东结布菩萨,蒙古人,像汉地的鲁班一样。听过没有?”

“没听过。”

“噢,现在听过了。布达拉宫是他参加建设的。”

我向蒙藏人民的工匠之祖叩首。之后,多吉次仁递我一把菜刀,“把茶砖砍碎。”

我在老家干过这活儿,得心应手。

“噢,砍得好。”

他把碎茶放进沸水,从怀里掏出纸包,拈一小捏儿放进去,盐。再揣入怀。

一个藏族小女孩进来,坐板凳上。

“噢,卓玛来了。”多吉次仁从毡子底下拿出一本书,翻开给我,指一个地方:“昨天念到这儿,你接着念吧。”

这是一本极为破旧的童话书,插图汉字。我读:“大地母亲还在熟睡,像许多美丽的女人一样,熟睡的大地格外美丽。”我问多吉次仁:“她听得懂吗?”

“噢,就是这样学汉语。念吧。”

我看了一下书皮,《水孩子》,接着读:“高大的榆树在睡,树下的奶牛也没醒来。不仅如此,酣睡的还有几片白云,在林隙静卧……”

小女孩凑过来坐我膝盖上,盯着字看,仿佛怕我读错。她头上梳七八个小细辫儿,沾着干草屑,藏袍有酥油的气味。她边听边动脖子,像个小动物。

“云雀唱起了晨曲,婉转的歌声盖过采掘机的响声。叫了整整一夜的矿坑鸟还在啼叫。”

“噢,就念到这里。卓玛,你回家吧。告诉你爸爸,给羊多喂一些盐。”

作为跑步者,我向多吉次仁告辞。

“噢,你明天来吧。活佛明天到这里讲经,活佛知道你来。”

明天,我所在的旅游团开拔了。多吉次仁看我犹豫,说:“那就以后来。你到北京吧?”

我点头。

他从箱子里拿出一只皮包,打开,“噢,这里面有钱和我不知道的东西。你到北京交给中国科学院的李××。”

“我……”

“噢,我知道你说不认识李××,见面就认识了。她去年把包忘在这里,你还给她。”

我接过,心想,北京那么大,上哪儿找呢?

到了北京——此事复杂,简短截说——通过人事部门以及户政部门的帮助,主要靠电话,终于把东西交还失主。

李××是中科院×所退休人员,家住东城区红桥批发市场附近。我看了她的身份证,她看了包里的东西。李××说自己并不知包丢在哪儿,旅游丢的。包里的美元、相机以及各样东西都没少。她说:“我怎么感谢您呢?”

我说:“噢,那就感谢多吉次仁吧。”

“他有地址、电话吗?”

“噢,没有。他住在公路边上一个寺庙里,连寺名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