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认为,夜与昼是两个世界。他们相信白天的山峦、树和房子会在夜里远行,像舞台上被移动的布景一样。因此,夜对于孩子像海洋那样神秘而动荡。他们在夜里学兽叫或鬼叫,然后谛听。孩子们喜欢在黑夜的柳树下议论星星,议论河水——听有没有人掉进去,议论老汉抽烟锅时的火星明灭。他们大睁眼睛想像白天那样看清数以万计的蛐蛐蝈蝈究竟怎样歌唱。在夜里,孩子们的听觉和视觉十分敏锐,又由于无法利用夜,只好分手回家睡觉。睡觉真是对美丽夜色的浪费。
好在穆臼根巴特尔发明了一种游戏。
他把干枯的向日葵杆点燃,杆里的芯像棉花一样,遇风而红亮。我们站在水文站那艘破船上,抡圆了胳膊划圈。火圈多么美丽,像金链,像烧红的铁条,在黑得如金丝绒般的夜里疾舞。
“发信号!”我们说。用火圈向所有一切发信号,向大树,向银河,向清真寺的尖顶,也向蛐蛐、蝈蝈,向藏在军工厂仓库的那只猫头鹰发出信号。它们可能会以为我们是大部队或妖精,我们哈哈大笑。虽然臂酸,还是舞个不停。后来,我们又发明了用火棒写“8”字,当然不是为了“发”什么,火圈的两个头紧挨着,松开又连上。如果猫头鹰看到了,难道不害怕吗?
我们希望远方也有人向我们划火圈,那才是一个故事的真正开始,然而没有,为此我们等了很久。
当火棒熄灭之后,我们感到火的特殊。它不像石头或树那样始终在你眼前显露,而火的确又是存在的。它来了之后,总要急急忙忙走掉。只有等到火柴的邀请,木头、草或纸片的牺牲之后,火才出现,奔跑燃烧。那么平时,火究竟藏在什么地方呢?
风中,我们划几次火柴都划不着。孩子们把脑袋凑到一起,当火苗亮起来后,一圈红红的脸膛对着火笑,然后眸子和牙齿一齐发光。
在点燃火棒那一瞬,我们围拢的脑袋像一个灯笼。灯笼里面是童年的伙伴天真惊喜的脸,他们的表情我至今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