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阿如汉回赤峰,走过车站天桥的时候,从绿漆的木壁板的窗户里,看到了通向远方的铁轨。从这个窗口看,铁轨像白箭的河流,从脚下钻出去。
我喜欢看铁轨在远处转弯的样子,这使它更像一条道路。如果弯过去的铁轨被树丛遮蔽,感觉更有趣。火车将要开到一个很好的地方,那边应该有河与浮水的白鹅,老人站在石砌的院墙里的枣树下,向火车凝望。
车站只有两处地方阔气,一是站前广场,另一处是布满密密麻麻铁轨的站台。其间亮着红灯绿灯,充满噪声的喇叭里传来铁路的神秘指令:洞拐洞进两道。然后是沙沙的噪声。我小时候,父母领我在午夜的新立屯下车,真冷。我们高抬脚,横穿铁轨到站台上去,城市里没有灯火。喇叭里突然传出男声,说一串古怪的话,我学不了又忘不掉。大约是“喔噜喔哩,哩咚锵咚,咚,瓦里锵咚咚”。在冬夜里,显得十分突兀可怖,而且说完再也不语。我问父亲这是在说什么?他沉吟少刻,说:“跟火车司机说事呢。”
眼下这座天桥还是日本人修建的,木制。踏上去,“咚咚”地抖颤,却未垮,真使人感到岁月倥偬。六十多年来,有多少人埋头从这儿疾走,去远方或归家。
铁轨银白是车辆频驰的标志,而下面的枕木边上,仍有一蓬蓬的绿草。它无视于头顶隆隆的车轮,安闲地舒枝展叶。有些铁轨,只经一夜的雨水,就泛出黄黄的锈斑,好像说该歇歇了。在我的印象中,雪后的铁轨黑黑的,像一道道包裹大地的绳索。
阿如汉现在已是一名商人,扛着沉重的货物在蚁密的人群中躲闪冲钻。然而他还是一个小孩儿,当说到货与款有所出入时,竟吓得脸色发白。
“舅舅,走吧。”阿如汉说。我们扛着货,到站台等候开往赤峰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