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靠在车座背上沉默不语。几分钟以后,我们的马车已停在路旁的一座整齐的红色长檐小别墅前。我们都跳下了车,只有福尔摩斯还留在车上。他仰靠在车座靠背上远望着天空,显然正陷在沉思中。我过去碰了碰他的胳臂,他才猛然回过神儿来,迅速跳下车。
“对不起。”福尔摩斯转向罗斯上校抱歉地说。罗斯上校正惊奇地望着他,福尔摩斯又说:“我正在幻想。”他的双眼发出奇异的光彩,脸上有兴奋之色,但显然被压抑着。根据以往的经验,我知道他一定是找到了线索。
格雷戈里说:“也许你希望立刻就到犯罪现场去,福尔摩斯先生。”
“噢,不,我想先在此处待一会儿,有一两个细节需要查清。斯特雷克的尸体已经抬回来了吧?”
“是的,尸体就在楼上,明天才能验尸。”
“他为你服务很多年了吧,罗斯上校。”
“是的,我认为他是一个很好的仆人。”
“警长,我想你已经检查过死者衣袋里的东西并列了清单了吧?”
“是的。我把东西都放在起居室里了,你现在就可以去看。”
“那好极啦。”
我们都来到前厅,围着中间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警长打开了一个方形锡盒,从中拿出一些东西放在我们面前。这里有一盒火柴,一根两英寸长的蜡烛,一个用欧石南树根制成的ADP牌烟斗,一个里面装着半盎司切得长长的板烟丝的海豹皮烟袋,一块带有金链的银怀表,五个一英镑金币,一个铝制铅笔盒,几张纸,一把刻有伦敦韦斯公司字样的刀刃非常坚硬的象牙柄小刀。
“这把刀子很特别,”福尔摩斯说着,拿起刀子仔细观察了一番。“我想,刀上有血迹,这就是死者拿着的那把刀子吧,华生,你一定很熟悉这种刀子。”
“是的,这就是我们医生所说的眼翳刀。”我说道。
“我也认为这样。只有非常精密的手术才用得上如此精致的刀。”
“我们在他的尸体旁找到了这把小刀的软木圆鞘。”警长说,“他的妻子告诉我们这把刀原来放在她家的梳妆台上,他离开家时拿走了它。这并不是一件称手的武器,也许是在事发当时他只能拿到它。”
“很有可能。这些纸是怎么回事?”
“三张是卖草商的收据;另一张是罗斯上校给他的指示信;还有一张是妇女服饰商的37镑15先令的发票,开票人是邦德街莱苏丽尔太太,发票是开给威廉·德比希尔先生的。据斯特雷克太太说,德比希尔先生是她丈夫的朋友,他有些往来信件有时会寄到她这里。”
“德比希尔太太一定很富有,”福尔摩斯看了看发票肯定地说,“22英镑一件衣服是很昂贵的。好了,这里没有什么可查看的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去犯罪现场吧。”
没走多远就来到了发现死尸的地点,坑边上就是当时挂着大衣的金雀花丛。
“据我了解,事发当晚并没有风。”福尔摩斯说道。
“是的,但是雨下得非常的大。”
“既然如此,那么大衣肯定不是被风吹到金雀花丛上的,显然是被人放到上面的。”
“我想是的,一定是被人挂上的。”
“这袋子里有斯特雷克穿的一双长统靴,菲茨罗伊·辛普森的一只皮鞋和银色白额名驹的一块马蹄铁。”
“你太高明了!我亲爱的警长。”福尔摩斯接过布袋,走到低洼处,仔细查看眼前那些被践踏过的泥土。福尔摩斯突然喊道:“看,这是什么?”这是一根烧了一半的火柴,这根火柴上面裹着泥,乍看上去.误以为是一根小小的小棍。
“真是难以想像,我竟然会把它忽略了。”警长懊丧地说。
“是的,它埋在泥土里,并不容易被发现,我之所以能发现它,是因为我在有意查找它。”
“什么?这在你意料之中吗?”我想这是可能的。
福尔摩斯从袋子里拿出长统靴一一对照地上的脚印,然后爬到坑边,慢慢匍匐靠近羊齿草和金雀花丛处。
“恐怕这里的痕迹就这么多了,我已经仔细检查了周围一百码的地方。”警长说。
“既然这样,我就不用再费一遍心了。可是我倒希望在天黑以前,能够在荒原上走一走,这块马蹄铁装在衣袋里,我想可能有所帮助。”
这时,罗斯上校说道,“有几件事。我想知道你的看法。特别是我们应该向公众宣布,把那匹名驹的名字从赛马的名单中取消。”
“不必那么做,”福尔摩斯果断地说道,“我一定能让它参加比赛。”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先生,”罗斯上校说,“你在荒原上走一会儿后,请到可怜的斯特雷克家找我们,然后我们再一同乘车到塔维斯托克镇去。”
罗斯上校和警长已经回去,我和福尔摩斯在荒原上慢慢走着。夕阳缓缓隐没到梅普里通马厩后面,我们面前广阔无边的平原沐浴在金色的夕阳余辉中,晚霞洒在原野上。可是福尔摩斯却无意欣赏眼前的绚丽景色,完全陷入深思中。
“华生,这么办吧,”他终于说,“我们先不考虑是谁杀了约翰·斯特雷克,先把目标放在寻找马的下落上。现在假设在悲剧发生时或在悲剧发生后,这匹马脱缰逃跑,它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呢?马是喜欢合群的,依照它的本性推断,它不是回到金斯皮兰马厩,就是跑到梅普里通马厩去了。它不可能跑到荒原上去,即使这样,它也会被人发现。吉卜赛人又为什么要拐走它呢?对于这类的乱子他们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生怕被警方缠上。他们知道是无法卖掉这样一匹名驹的。如果带上它,他们会冒很大的风险而且无利可图,这是显然的。”
“那么,马能在哪里呢?”
“如果我们的推断没错,名驹到梅普里通去了,因为星期一晚上下过雨,这里又是一片长长的低洼地带,那么我们一定会在低洼地找到它的蹄印。”
我们边谈边走,兴致很高,几分钟后就走到我们所说的洼地了。我按照福尔摩斯的要求,向右边走去,福尔摩斯则向左边走去,可是我还没走到50步就听到他叫我,向我招手。我赶去时看见他在面前那片松软的土地上有一些清晰的马蹄印,而福尔摩斯从袋里取出马蹄铁与地上的马蹄印一一对照,竟然完全相符。
“设想是多么重要啊!”福尔摩斯说,“格雷戈里就是缺少这种素质。对已发生的事进行设想,并按设想去办,也许就能找到结果。既然事实证明了我的猜测,我们就继续吧。”
我们穿过潮湿的低洼地,又走过了1/4英里干硬的草地,地势开始下斜,马蹄印又出现了,接着马蹄印又中断了半英里左右,最后我们在梅普里通附近,又一次发现了马蹄印。福尔摩斯站在那里指点着马蹄印旁边明显可见的一个男人的脚印,脸上充满喜悦的神情。
“开始这匹马是独行的。”我叫道。
“确实如此。咦,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两种足迹突然朝金斯皮兰方向转去。福尔摩斯吹着口哨,我们追踪前进。福尔摩斯双眼紧盯着足迹,可是我不经意向旁边看了一眼。惊奇地发现同样的足迹又返回了原方向。
“华生,你真是好样的,”在我指给福尔摩斯看时,他高兴地说道,“你让我们少跑了很多冤枉路,现在按返回的足迹走吧。”
我们走了不远,足迹在通往梅普里通马厩大门的沥青路上又一次地中断了。我们刚一靠近马厩,就看见里面跑出来一个马夫。
“我们这里不准闲人靠近。”那个人说道。
“我只有一个问题,”福尔摩斯把拇指和食指插到背心口袋里说道,“要是明天早晨五点钟我来拜访你的主人赛拉斯·布朗先生,是否合适?”
“上帝保佑,先生,他总是最早起床,如果你在那时来,他会见你的。他来了,先生,你自己去问他吧。”这时,一个面容可怕的老者从门内大步地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条猎鞭。
“怎么回事,道森?”他叫喊道,“不许闲谈!干你的活儿去。还有你们,你们到底来干什么?”
“我们要和你谈十分钟,亲爱的先生。”福尔摩斯平静而不失亲切地说。
“我没工夫和游手好闲的人闲扯。这里不许生人靠近,再不走,我放狗咬你们了。”
福尔摩斯俯身向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猛然跳起来,脸刷地一下变得通红。
“撒谎!”他高喊道,“你在撒谎!”
“很好。我们是就在这儿讨论呢,还是到你的客厅里去?”
“啊,如果你愿意,请吧。”
20分钟后,福尔摩斯和他走出来时,夕阳的余辉已经完全落尽了。赛拉斯·布朗转眼间变得面无血色,额上汗水淋漓,双手抖动,手中的猎鞭如风中摆柳,刚才的霸道神情已不复存在,像一条狗似的溜溜地跟在我朋友的身后。
“一定会照您的吩咐去办,一定。”他说。
“不能出错,”福尔摩斯回头看着他强调说。他胆怯地望着福尔摩斯。
“是的,我保证出场,我要不要对它做些改变?”
福尔摩斯想了想,忽然放声大笑,“不,不用,我会写信通知你。不要搞诡计,否则……”
“是的,请您一定相信我!”
“好,明天听我的信儿。”布朗哆哆嗦嗦地向他伸过手来,福尔摩斯转身走了,于是我们便向金斯皮兰的方向走去。
“那么说,马真的在那儿?”
“他开始胡说,妄想把事情赖掉。但是我把他那天早晨干的事一字不差地说出来,他认为我当时就在盯着他。你当然会注意到那个与众不同的方头鞋印,布朗的长统靴和它完全相符。根据他总是第一个起床的习惯,我对他说,他是怎么发觉有一匹奇怪的马在荒野上游荡的,又是怎么出去迎它的,当他看到那真的是一匹白额头马驹时,又是如何地兴奋的,因为只有这匹马才能战胜他下赌注的那一匹马,想不到现在它竟然落到自己手里了。后来我又叙述了,他开始是如何打算把马送回金斯皮兰,后来又是如何心生邪念,想把马一直藏到比赛结束的,接着我又讲了他是怎样把马牵回来,藏在梅普里通的。当他听完我这段叙述后,为了保住自己,他不得不承认。”
“可是马厩不是搜查过了吗?”
“是的,像他这样的老马混子是狡猾的。”
“既然他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伤害那匹名驹,你现在怎么还把马留在他手里,你放心吗?”
“我亲爱的朋友,他会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它的。因为他知道那匹马的安全会直接关系着他的罪过,他会受到什么样惩处的。”
“我看罗斯上校绝不是一个能宽恕别人的人。”
“这件事并不由罗斯上校来决定,我可以根据自己的打算对掌握的情况多说或少说,这就是非官方侦探的有利优势。华生,你是否发现了罗斯上校对我很傲慢。现在我想拿他开一下心,请不要告诉他有关马的事。”
“找到马这件事只是个小问题,关键是要找出杀害约翰·斯特雷克的凶手,我们今晚就乘车返回伦敦。”
这让我大感意外。我们到德文郡才几个小时,而一开始调查就干得很顺利,现在他竟然要撒手停下来,这可让我很难理解。回到驯马师的寓所,上校和警长早已在客厅等着我们了。
“我们俩打算乘夜车返回城里,”福尔摩斯说,“已经呼吸过你们这儿的新鲜空气了,确实令人心情舒畅。”
警长目瞪口呆,上校轻蔑地撇撇嘴。
“也就是说你没有信心能找到杀害斯特雷克的凶手了。”上校说道。
福尔摩斯耸了耸双肩。
“确实有难度,”福尔摩斯说,“可是我确信,你的马可以参加星期二的比赛,请你准备好赛马骑师吧。我可以要一张约翰·斯特雷克的照片吗?”
警长从一个信封中抽出一张照片递给福尔摩斯。
“亲爱的格雷戈里,我需要的东西你都备齐了。请稍候,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女仆。”
“我必须说,对于这位从伦敦请来的顾问我很失望,”我的朋友刚一走出去,罗斯上校便傲慢地说,“我看不出他来这儿以后事情有什么进展。”
“至少他已向你保证,你的马一定能参加比赛。”我说道。
“是的,他是保证了,”上校耸了耸双肩说道,“但愿他找到我那匹马,证明他不是胡扯。”
我正想为我的朋友辩白几句,可是福尔摩斯又进来了。
“先生们,”福尔摩斯说,“现在我们已经完全准备好到塔维斯托克镇去了。”
我们走到外面去,一个小马倌已经为我们打开了车门。福尔摩斯似乎想起了什么,便俯身向前,拉了拉小马倌的衣袖。
“你们的围场里有一些绵羊,”福尔摩斯问,“谁照管它们?”
“是我,先生。”
“最近你发现它们有什么不同吗?”
“啊,先生,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三只腿瘸了。”
我看出,福尔摩斯极为满意,因为他搓着双手,咧着嘴轻轻地笑了。
“大胆的推测,华生,但是很准确,”福尔摩斯碰了一下我的手臂,说道,“格雷戈里,你最好注意一下羊群的这种怪异病症。走吧,车夫。”
“你肯定这是很重要的吗?”格雷戈里问道。
“是的。”
“还有什么其他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在那天夜里,狗的反应很奇怪。”
“那天晚上,狗没有什么异常反应啊。”
“这正是奇怪的地方。”夏洛克·福尔摩斯提醒道。
四天后,我和福尔摩斯乘车到温切斯特市去看韦塞克斯杯锦标赛。罗斯上校如约去车站迎接了我们,我们乘坐着他那高大的马车驶向城外跑马场。罗斯上校一脸不悦的神情,态度也极其冷漠。
“现在我还没有一点儿马的消息。”上校说。
“我想,一旦看见它,你能认出来吧?”福尔摩斯问道。
上校非常生气地说:“我在赛马场已有20年了,从没有听到这种话,连小孩子都会认出银色白额马的白额头和它那斑驳的右前腿。”
“赌注怎么样?”
“这才是微妙之处呢。昨天是15:1,今天竟然跌到3:1了。”
“好!”福尔摩斯说,“一定是有人听到了消息。”
马车抵达看台的围墙,我看到赛马牌上参赛马的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