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从道义上讲,无疑你是正确的,但绝对不能从法律的角度议论此事。在一件谋杀案中,一个不在现场的人不该受到刑罚,更何况他极其憎恶害人。一听说此事,王尔德便完全对我坦白了,而且他是如此懊悔,不足一个小时,他就和杀人犯断绝了来往。喔,福尔摩斯先生,你一定要救救他,一定救救他!我跟你说,你一定要救救他!”公爵再也压抑不住自己了,他面部痉挛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而且两手握成拳在空中挥舞着。
后来他好不容易才使自己安静下来,坐在书桌旁,他说:“我感谢你没有将此事告诉别人,而是先来到我这儿,至少我们可以商量一下,如何在最低范围内制止流言的传播。”
福尔摩斯说:“是的,公爵,我们之间只有坦诚才可能互相帮助。我希望尽我所能来帮助您,但是首先我必须仔细地了解事情的情况。我明白您说的是王尔德先生,并且知道他不是杀人犯。”
“杀人犯已经逃跑了。”
福尔摩斯拘谨地微笑了一下,说:“公爵,您可能不知道我享有的名声是不太小的,否则您不会认为可以轻易地瞒住我。据我所知,昨天晚上卢宾·黑斯已经落网:今早我离校之前,收到了当地警长的电报。”
公爵仰身靠在椅背上,并且惊异地看着我的朋友。
他说:“你似乎有不凡的能力。卢宾·黑斯已经抓到了?知道这件事我很高兴,但愿不会影响詹姆斯的命运。”
“您的秘书?”
“不,先生,我的儿子。”
现在福尔摩斯露出吃惊的样子了。
“坦率地讲,对这件事我不是完全知晓,请公爵说得更明白一些。”
“我对您毫不隐瞒,我同意您的说法,在这样的困境中,无论我多么痛苦,只有坦诚才是最好的方法。是詹姆斯的愚蠢和妒忌把我引到这样的绝境中。福尔摩斯先生,当我还年轻的时候,我以一生只有一次的热恋爱着一位女士,我向她求婚,遭到拒绝,原因是我们之间的结合会妨碍我的前途。假如她还活着的话,我肯定不会和任何人结婚的。但是,她死了并且留下了这个孩子,为了她,我抚育和培养这个孩子。但我不能让人知道我们是父子关系,于是我让他受到最好的教育,并且在他成人以后,把他留在身边。没想到,他在无意中了解到真相,从此以后便为所欲为并滥用我给他的权力,我极其厌恶他无休止地制造流言蜚语。我的婚姻的不幸和他留在府里有些关系,尤其是他一直憎恨我的年幼的合法继承人。您一定会问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仍然收留他,因为我无法忘却他的母亲,从他酷似他母亲的面庞中我得到了一些安慰,同时也承受着痛苦。詹姆斯使我联想和回忆起了她所有的可爱之处,我不能让他走。我非常担心他会伤害阿瑟,就是萨尔特尔勋爵,为了安全,我把他送到贺克斯塔布尔博士的学校。
“詹姆斯和黑斯这家伙有来往,因为黑斯是我的佃户,詹姆斯是收租人。黑斯是个恶棍,说来也奇怪,詹姆斯居然和他臭味相投。詹姆斯决定劫持萨尔特尔勋爵的时候找到黑斯,你记得在肇事的前一天我给阿瑟写过信,詹姆斯打开了这封信,并且塞进一张便条,要阿瑟在学校附近的小林子萧岗见他。他以去见公爵夫人的名义把那孩子引来,那晚詹姆斯是骑自行车去的,在小林子中等着阿瑟,这些情况都是他亲口向我供认的。他对阿瑟说,他母亲很想念并渴望见他,并且正在荒原上等候他,只要他半夜再到小林子去,便有一个人骑着马把他带到他母亲那儿。可怜的阿瑟落入了圈套。阿瑟如约前往,看见黑斯这家伙,还牵着一匹小马,阿瑟上马后同他们一齐出发了。事实上,没想到有人追赶他们,这些是詹姆斯昨天才听说的,黑斯用他的棍子狠打了追赶的人,使他因伤重而死去。黑斯把阿瑟带到他的旅店,关上楼上的一间屋中,由他太太照料。虽然她是个善良的女人,但完全服从于她凶残的丈夫。”
公爵说到这里,又歇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道:
“詹姆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想他自认应该继承全部的财产,便打算诱拐萨尔特尔,直到自己成为正式的继承人时才放人,而且他也深信不管做任何事情,我都不会向警察提出控诉。但詹姆斯终究没能得逞,毕竟事情的进展实在太快了,使他无法顺利实现这个阴谋。
“而粉碎这个阴谋,主要是被你们发现了黑底格教师的尸体。当接到贺克斯塔布尔博士打来的电报时,詹姆斯心中非常恐惧,看到他反常的样子,我觉得奇怪而一再追问,才使他招供一切。当时,他拜托我给他三天的时间,暂时不要说出实情,而他会安排同党尽快逃走,我像往常一样妥协了。就这样,詹姆斯跑到斗鸡旅馆,通知黑斯离开。
“我一直等到日落西山,才去探望孩子,孩子虽平安无事,却被眼前的可怕事故,给吓得胆战心惊。我很想立刻带孩子回家,但因已答应詹姆斯,只好依照约定。让孩子继续留在旅馆三天。
“福尔摩斯先生,若我联络警察逮住黑斯,那么,詹姆斯必然会被牵连,所以我简直束手无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绝无半句虚假,请你告诉我,我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呢?”
福尔摩斯以坚定的口气说道:“首先,从法律的观点来看,您不仅放走了凶手,而且也帮助凶手逃亡。王尔德先生给共犯逃亡的费用,是公爵出的钱吗?”
公爵低下头,默然承认。
“这虽是非常重大的事情,但还有比这个更糟糕的,是阁下对萨尔特尔的所作所为。公爵不是打算将孩子继续留在那家旅馆三天吗?”
“那是因为早已经跟詹姆斯约定好的……”
“与犯人的约定?谁能担保孩子不会再被诱拐,何况为了犯罪的詹姆斯,而让年幼无辜的萨尔特尔受苦,是非常不合情理及愚昧的事。”
霍尔得瑞斯公爵被福尔摩斯这番话说得面红耳赤,事实上,在自己的公馆里面,受到如此严厉的责难,恐怕这还是他生平头一遭,也许是自觉良心不安吧,公爵竟连一声都没有吭。
“您既然要我帮助,就得依照我的做法去办,公爵阁下,请按铃召唤仆人过来;其次,按照我所指示的下达命令。”
公爵按下按铃,仆人马上走进来。
“你一定很高兴已经找到小主人萨尔特尔勋爵了,现在公爵令你立即准备马车,到斗鸡旅馆接他回来。”
仆人兴高采烈地走出房间,福尔摩斯说道:“我不是警察,只要正义被伸张,便没必要再去追究过去的事。
“有关卢宾·黑斯,那个男子或许将接受绞刑吧!虽然不晓得法庭会如何审判。可是,以阁下的力量,他们应该会衡量轻重,不会拉出多余的事情来才对。他们从一开始就得解释成他觊觎金钱,而涉嫌诱拐萨尔特尔。
“同时,我希望给予您一个忠告,您若继续把詹姆斯·王尔德先生留在身边的话,不幸的事还是会重复演出的。”
“这件事情我也明白,我已决定让詹姆斯永远离开这里,到澳大利亚去碰碰运气看看。”
“既然那样,就该把您离去的夫人请回来,恢复正常的家庭生活,您意下如何呢?”
“此事我已安排妥当,今天早上我才写了一封信给她。”
福尔摩斯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太好了,那么我们这趟小旅行,能够让你们阖家重享天伦之乐,真是由衷地感到高兴,不过,还有一点儿小事,希望您为我解答。就是卢宾·黑斯在马蹄上打造牛形的蹄铁,这种令人意想不到的妙策,是出自王尔德先生的想法吗?”
公爵大吃一惊,站着思考了好一会儿,不久,他打开房门,引我们进入一个像博物馆似的大房间。公爵带我们到房间一隅的玻璃箱子旁边,指了指上面说明。那上面是这样写的:
“这个蹄铁,是从霍尔得瑞斯公馆的护城河里挖掘出来的,虽是马的蹄铁,但里侧部分,却呈前端分开的牛蹄形状,这是为蒙骗追踪者的耳目,亦即中世纪霍尔得瑞斯的骑士,作为打仗时用的迷惑术。”
福尔摩斯打开箱子,用手指头轻轻地触摸蹄铁,只见手指尖上,些微地留下最近才刚附着的泥迹。
“谢谢。”福尔摩斯一面把玻璃箱的盖掀了起来,一面说道:
“这是我来北部后,所见到的第二个感兴趣的东西。”
“噢,那第一个是什么?”
福尔摩斯把刚才拿到的支票折叠起来,小心谨慎地装入皮夹里面,说道:“因为我也是个穷人啊!”
他非常郑重地在皮夹上轻弹一下,然后收进内侧的口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