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画在京西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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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延庆寻古

北京人熟悉龙庆峡,那里的冰灯已成气候。向东北行,香龙路很宽,顺畅。路的北面已见群山,路边立有牌子,上写烧窑峪村。村子很小,就在山脚,走上几百步,南北便到了头。村里有座小庙处在中心,前面有不大的空场,十几个村民聚在那里,朴实纯正,或晒太阳,或踢键子,享受着恬静的田园生活。看着不速之客的我,他们的眼中带着疑问。我说明来意,想寻找附近的文物古迹。有人立刻叫来一位管事儿的。

李书记打量着我,盘问一遍,然后开了口:“要说古迹,山上就有。”

我喜出望外,问:“可以带路吗?”

李书记满口答应。

于是同行。

出村向北百十步就开始登山。抄着近路,沿着山脊。路崎岖狭窄,有些路段仅一尺多宽,下面虽不是万丈深渊,掉下去也会一命呜呼。群峰林立,一路走,李书记一路说着:“这座山叫椅子圈、凤凰山,那座山叫将军帽、半块豆腐山。那边山上有一瀑布,落差有二三十米,夏季有水,俗称水沟。”

行一路,看一路,要二三十分钟,来到俗称馒头山的山腰,这里竟然藏匿了摩崖石像群。崖壁竖切下来,向内掏成石窟,从东至西水平排列着三座,里面用山石雕塑成像。石窟前的小路仅容两人侧身而过。我一阵欣喜,庆幸此行最大的发现。

东殿不很大,面阔约三米五,进深三米三,高两米。殿内石台上,并排供奉着三尊造像,均宽衣博带,结跏趺坐。中间造像双手合于腑前,两侧一像手持石杵,一像手持法器。李书记说,这是三官殿。道教三官即天官、地官、水官。三尊雕像只有身子,村里人用黄土胶泥塑了头像。20世纪70年代初,村里年轻人“除四旧”,把石像推到山下,一尊损坏严重,另两尊也倒在沟壑之中,身首异处。后来,那几个年轻人,有的腿折了,有的生意做不好。直到1997年夏天,那几个年轻人把三尊雕像请回殿里,生意才有了改变,而雕像却没了头。

相隔几米就是中殿,洞窟坍塌严重。殿前有一块从顶部塌落的巨大岩体。李书记说,这是1947年遭国民党部队炮击、炸塌、砸毁的一尊神像。中殿面阔四米八,进深两米一,高两米。规模明显大了,石像有11尊,一字排列,高低有序。中间一尊最高,端坐石台上,身着铠甲、玉带,左手放于左腿之上,掌心向上掐诀,右手空握,只可惜头像残缺,不知面部表情。李书记说,村里老人认为这是真武大帝塑像,洞窟也叫真王殿。左右两侧各侍立5尊神像,上首5尊有的手托贡品,有的做出服侍状,神情虔诚;下首5尊面目威严、凶煞。从人物形象上看,有金童玉女、龟蛇二将、雷公等诸神,其中以尖嘴、鹰爪,左手执楔、右手执槌的雷公形象最为突出。

西殿俗称娘娘殿,面阔三米六,进深一米九,高两米三。殿内共雕有10尊石像,有2尊破损较严重,其余保持尚好,有侍女、书吏等雕像。正面石台上有像3尊,均为中年妇女,形象端庄,约半米高,坐式抱手,目视前方。中间石像抱手,掌心环出一孔,上可插香。从形象上看,似为碧霞元君、眼光娘娘和送子娘娘等神。传说眼光娘娘主光明,治眼疾,进而又演化为无所不治。李书记说,村里也有类似的传说,在附近娘娘庙的石台上,有一深25厘米、直径30厘米的水坑,谁眼睛有毛病,取石坑里水点上就可治愈。

中西两殿雕刻精细,人物雕像比例适当,造型美观,表情各异,栩栩如生。而东殿雕刻线条简约流畅,不饰雕琢。只可惜,山石并不坚硬,石像多有风化,靠近洞口的高浮雕石像已与石壁持平。东殿石窟一侧,石壁上刻有碑文,字迹早已漶漫不清。李书记说,早年泼上水,能看出有“万历七年”等字样。我看着粗麻的石面,很难想象字的笔迹。不过,洞窟殿顶雕刻出的仿木斗拱,从斗拱下的莲花图案,及雕像所戴的头饰等来看,似为明代,而有的雕像人物的面部又有异域人的相貌特征,故也有雕于明代前的可能。

问李书记:“是否有人来过?”

“人很少,记得好像文物局有人来过。”

带着几分惊喜和一分疑问,后来曾做过相应的调查。问延庆县文物局,文管所的范所长对此事有过兴趣,做过碑文的拓片,只有隐约的痕迹,字迹不好辨认,觉得似为明代。范所长说,曾问过市文物局的一位刘姓专家,也不能肯定是明代或是更早。村里长者,94岁高龄的李凤岐回忆,一座叫真王殿,一座叫三官殿,另一座记不准了。

相关的文献记载不多,2006年北京出版社出版的《延庆县志》上记载:烧窑峪石刻“初步确定为明万历年间(1573年~1620年)凿刻”。而1981年出版的《延庆县地名录·名胜古迹》,在一览表中另有记录:“佛爷殿烧窑峪北山上…,传为唐建。”

李书记回忆,三官殿中间一尊头像为螺髻,是佛像,而旁边一尊无发髻,目光平和慈祥,也不是道教妆束。三官殿内雕像石质发青,与本山发红的石质有所不同。能从石窟中搬动,也非与山一体,且三尊雕像皆趺坐,为佛家坐法。所以三官殿是否为佛爷殿?烧窑峪石窟是否多教合一?其建造于何时?三座石窟是否同时开凿?若非同时,间隔多久?一系列的疑问还有待考证。

延庆县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庙观遗址,至今还保存着多处真武庙、泰山庙、三官庙遗迹,还有很多奶奶顶、奶奶庙、娘娘庙之类的古地名,道教在这一带很有影响。山上的石像也有不少。而烧窑峪摩崖石窟,据范所长确定,是目前北京地区已发现的道教题材遗址中规模最大的一处。

虽不是独家发现、重要消息,却也知者甚少。看过不少享誉世界的摩崖石刻,诸如龙门石窟、大足石刻、大同石窟等,而烧窑峪虽无那样规模,却也是人物神态逼真,雕工精湛,有其独到之处。塑像曾有彩绘,中西两殿雕像上还能隐约看出褪色的痕迹。石窟当年定然十分壮观。李凤岐老人至今记得一句话:建石窟时,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盐吃十担”,粮食吃多少就不用说了,可想用功之深。那样偏远的小山村,竟有那么多疑问有待研究,确实值得一看。

李书记看我有兴致便说,山上还有长城。

我更惊奇了。熟知八达岭,怎么长城之外还会有长城,不禁问,远吗?

他告诉我,再要半小时。

向西北的山上爬。路不险,灌木丛中,隐约能看出人走过的痕迹,那是当地人常上山采药,为谋生而踏出的。树木繁多,并不粗壮,都是次生林。远远看到了山峰上的一座石堆。李书记说,那就是了。

这里已是山顶,群峰环绕,统称太安山。我紧走几步,来到近前。石堆为不规则的碎石,自然垂滑下来,很圆。人为堆放,不会那么圆滑,定是自然坍塌。相隔几十米是另一座山峰,在两峰间的灌木丛中,隐约看到了一溜碎石堆,不足一米,弯曲盘向那座山峰。莫非这就是长城?

此处山峰险峻。查阅明嘉靖《隆庆志·烽燧》:“境内南北山峪隘口可通人马处,悉用砖石砌塞,山峰嵯峨可以瞭望者各置烟墩。”石堆就是烟墩了。烟墩俗称烟墩儿、墩台,或通常所说的烽火台,用于点燃烟火,传递信息。烽火台建得更早,长城出现后,沿线的烽火台便与长城结为一体,成为长城防御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有的就建在长城上。延庆有很多烽火台,志书中载有:东洪站墩、石盘墩、佛峪东墩、石岩寺墩等多处,其中张山营墩现在还被用作镇名。这道残石是墙,虽非英文所称的“大墙”,却也连接着两座山峰,阻塞着仅可通人马的隘口。明代“筑墙修墩为拱护计……修墩十四座,墩墙相连,派兵日夜守卫”“墩口各拨军三名夜不收”。三人正好日夜倒换值班。

很早就有关于烽火台的记述。熟知的“烽火戏诸侯”: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点燃所有烽火,唤来诸侯举兵救驾。千军万马为一炬烽火跑来奔去,褒姒不觉发笑,这种行为引得亡国那是后话。现代人如果想不到有何可笑,倒有一类似之例。20世纪90年代刚兴起BP机时,有人恶作剧,在公共场所呼叫一人,“滴滴”一响,所有人的手伸向腰间,拔出而看。此为一景,当时被编成段子,或拍入影视剧中。

烽火台有很深的文化底蕴,如何使用,凝结了历代的智慧。宋代《武经总要》上说:凡寇贼入境,马步兵五十人以上,不满五百人,放烽一炬。若余寇贼五百人以上,不满三千人,亦放两炬。若余贼寇三千骑以上,亦放三炬。若余寇贼一万人以上,亦放四炬。明代举烽办法更为简明,先鸣炮,再用声音示警:敌人百人以上一烽一炮;五百人以上二烽二炮;千人以上三烽三炮;五千人以上四烽四炮;万人以上五烽五炮。这种传递信息的方式在当时准确有效,在没有电报手机的条件下,是最为快捷的通讯手段,且是在用数码手段传递信息。延庆一带“若有警举炮火顷刻可以达居庸”,守关部队能在第一时间布署防卫或进攻。

那时不仅有烟墩通信,附近还建有屯堡守卫,以前“本州境内军民杂处屯营星散其周以垣墉而为堡者仅数处。”而嘉靖十六年(1537年)之后,《隆庆志》载:“乃督令军民各于所居之处筑堡以防御之,共百三十余处。”130多座屯堡中,包括东红寺屯堡、泥河屯堡、榆林屯堡、张山营屯堡、玉皇庙屯堡等。《明史·地理志》中也载,延庆州天顺年间置四海冶堡,嘉靖年间置靖胡堡、黑汉岭堡、周四沟堡,万历年间置刘斌堡等。现在多用为地名。

屯堡有一定的建筑形式:“堡上有女墙垛口门楼”,可以防卫或进攻。有的记得更为精细,屯堡上设悬楼垒木,下设壕堑吊桥,外设塌窖陷阱;门道上置水柜,冬日盛冰、夏日盛水;不修台阶,以绳梯上下;每台有火铳、火炮。每座屯堡上有士兵把守:“各设老人一名而总”,老人还管着两个人,“小甲火夫皆听于老人”,三人形成一个战斗小组。敌少,处在险要位置,足以一夫当关;敌众,烽火台与城堡便组成一个纵深防御网,传递消息,抗击敌兵。

站在石堆旁,遥想当年。这里曾是兵家必争之地。成吉思汗大举进犯金国,曾战于怀来、缙山,大败金军十万。蒙金边堡寨战后不久,金至宁元年(1213年),再度南下攻金,成吉思汗一路克宣德府、拔德兴府,至怀来、缙山,乘胜直抵居庸北口。这条进军线路就是现今的宣化、涿鹿、怀来、延庆、八达岭。要颠覆一个王朝,多要在此用兵打仗,夺居庸关入京。

李自成当年进北京,也在此地大战。《明史·庄烈帝纪》载,崇祯十七年(1644年),李自成破宣府,所向披靡,将士多有投降,遂入居庸关,只是在被称为居庸北口的八达岭受阻。《延庆卫志略》载:“余希祖任八达岭守备。明末李自成破八达岭关城,自刎死。”可见誓死守卫的决心和当时战况的惨烈。《崇祯惨史》认为:于希祖为于谦之孙,时为八达岭守备,死守,在大势已去之时,最后还企图刺杀李自成,未遂。

除却朝代的更迭,更多的还是来自北方的骚扰与威胁。明朝初,北方的瓦剌强盛,明成祖朱棣调集各地民众15万人,运送粮草至宣府,准备大战,于永乐十二年(1414年),亲自出征,经过五次讨伐,北方基本安定。

几十年之后,瓦剌军又不断侵扰妫川。正统十四年(1449年)“土木之变”,瓦剌军自怀来直逼京城。于谦领兵,引出“北京保卫战”的胜利。而所经的隆庆州,在铁蹄下变成一片废墟,编户骤减百分之七十,可见劫难之重。

嘉靖年间,北方鞑靼强大,俺答军多次在这一带侵扰,以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最为严重。《明史·世宗纪》载,九月壬午,“犯宣府,深入永宁、怀来、隆庆,守备鲁承恩等战死”。有资料记载:隆庆、永宁战争防备不足,遭荼毒特甚,百分之七八十的屯堡被攻破,州县之民被杀掳,惨弗忍言。这是延庆州有史以来,最为惨重的一次灾祸。《明史·翁万达传》中也作了记载:“大掠永宁、隆庆、怀来,军民死者数万。”不作过多描述的《明史》,用了“深入”和“大掠”足以说明程度之重。那次大难,有人描写为“殍骨暴原野,虽郛郭不免”“野无青草,室如悬罄”。有人感言:“见之者堕泪,闻之者寒心。”

延庆州的人口不多,《明史·地理志》中记载:“弘治四年(1491年),编户一千七百八十七,口二千五百四十四。”而到了“万历六年(1578年),户二千七百五十五,口一万九千二百六十七。”有记载的时期才不足两万人,而一次侵袭就能损失数万军民,从数字上就能得知,严重程度几近屠城。据记载,嘉靖年间,隆庆州八次遭受兵灾,可以想见灾难之重。

因为处在战争前沿,古人曾作过形象比喻,京城是堂室,居庸关是门户,这一带就是樊篱。樊篱密实,堂室才能安稳。翻开延庆县版图,就能得知,为何这一带叫营堡屯所的村镇那么多。只有随时准备应对战争的人民才能知道,什么是狼烟四起,以及烽火连天的可怕。这就是为何要在此地设立永宁卫,提升防御级别的原因,也就理解了长城之外,为何还修筑那么多的军事防御通讯设施。

山下没觉出多大的风。这里是两山之间的垭口,又在高处,所以风便加了速,变得猛烈。踩在石墙上走了几步,根本站不稳。李书记说:“不然,可以到那个山尖儿上看看,山那边就是河北赤城县。”接着又转身,面向山下,一切尽收眼底,指点着说:“山脚下是烧窑峪村,东南是永宁镇,南边是旧县镇。”

能看到山下村镇,反想,山下也一定能看到此处,古人在此建墩台,也是精心挑选,受众视角大,一旦点燃烽燧,这一带兵民能在第一时间看到,不禁叹服古人的智慧。

旧县,怎么会有这样的地名,还有新县不成?这引起了我的兴致。李书记说:“下山时可以去看看,那里也有文物古迹。”我心花怒放,这下可过足了瘾。

我围着石堆反复看,又爬上石堆,寻找登上墩台的感觉,在碎石中,竟然发现了砖,这引起了我的疑问,遂找了两块,让李书记带回去收好。

我在想,村子是否与战争有关,难道真烧过窑?便问:“咱村为什么叫烧窑峪?”

李书记说:“以前烧炭。”

“何时建村?”

“辽代。”于是李书记说了村里的传说。最早来村居住的是陈姓一家,鞑靼人。辽时有祖坟200亩。传说陈祖担一双靴子,迁到赤城县小尹家沟,后归葬烧窑峪。1974年平坟时,曾发现了一双靴子。不过,村里还另有说法,是逃难人建的村。村里长者李凤岐说,村里人是山西洪洞县的。李书记接着说:“小手指甲向里弯,就是大槐树下迁来的。”然后伸出小手指,果真。我说:“曾经听过小脚指甲分两半的才是。”他笑而不语。

不过历史上确实有山西流民一说。元末连年战争,河北、河南、安徽、山东等地人口骤减,一些地方成了无人区。而晋南处在战争后方,经济繁荣,人口发展很快。朱元璋统一中国,向中原移民,北京有多次。《明史·太祖纪》就载有几次大迁徙:洪武四年(1371年)三月,“徙山后民万七千户屯北平”。接着,又在六月,“徙山后民三万五千户于内地。又徙沙漠遗民三万二千户屯田北平”。明成祖朱棣定都北京后,于永乐三年(1405年)“徙山西民万户实北京”。几次大规模移民,充实了北京人口。洪洞县地处晋南要道,县城北有广济寺,朝廷在寺设局驻员,集中编排徙民,发给凭照川资。广济寺前有株汉槐,树身数围,蔽阴数亩,成了移民集中歇息地。移民离去数里,频频回首,所见只有那株高大的槐树,以致—只知大槐树,而不识其始祖者。

延庆频遭屠炭,为移民重点。境内据说曾有一株大槐树,故土难离,不知是否引发了移民的思乡之情,于是停止了脚步,住下来,称此地为大槐树屯、大槐树乡,如今称大槐树镇。这里的村民认为,祖先是山西移民。相距不远的烧窑峪也有山西移民或“沙漠遗民”的可能,而是否随着大迁徙而成村,相关资料不多。此地名称最早见于明代的《万历永宁县志》,在“山川·峪”下有:“烧囗峪……城北三十里。”城指永宁县城,所指方位,应是此村,只能知道是个峪口,而“囗”是个空白,不知烧什么。

清代光绪《延庆州志·山川》中明确记述:“烧窑峪在永宁北三十里。”之中并没说曾经烧过什么,而笼统说成“窑”。窑里为何物?明代是否因窑而成村?其中在“附旧志两卫屯堡”中又记载了周边的几个村子,有太百老屯、烧窑峪屯、白草凹、常家营、罗家台等,“以上七堡系军堡旧属永宁卫”,说明很早以前做过军堡。烧窑峪是否因为地理位置,又是通往赤城的要道,由军事戍守而形成村落的呢?总之,烧窑峪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重要之地。那时,形成村落的人口并不多,附近的村子北张庄有过记载:“西至烧窑峪三里。户二十五,口一百三十四。共地十四顷四十亩。”百人以上算是大村了。没有记载的烧窑峪的人口不会多于此村。

下山后,又特意调查烧窑峪烧过什么?结果是确实烧过炭。村民回忆说,以前山上的植被非常繁茂,大树参天。村民曾以砍柴、烧炭为生,到城里卖炭换钱,养活家人。直到20世纪五、六十年代,村民还在靠山吃山,把大树小枝都砍掉了,除去烧炭,还要烧火做饭取暖。后来,平整土地时,老人李凤岐曾在村东发现炭窑遗迹。

在李书记的指引下,我沿着村子向东走,穿过田地绕到山脚下,果真在山体一角有一凹陷处,直径四米左右,这就是炭窑遗址,烟火可以顺着山体向上冒。至于何年开始在此烧炭,不可考。

我又记起烟墩上的那两块砖。村民回忆说,1990年,该村西北角曾发现烧砖窑址。我又来到村西,黄土地已明显低洼,下了土坡向西北走去,一座黄土山已被切去许多,形成断面,上面留着挖土机的齿痕。现在村里人盖房还从这里取土烧瓦,色灰黑,称为蓝瓦。在被切去的黄土当中,到2005年前后还有旧窑的遗迹,不过现在已荡然无存。黄土断层中,还有碎砖残存,那是当年的地表,如今,覆盖的黄土已有一两尺厚。

在黄土地上找寻,有幸发现了一块被烧过的黄土。李书记说:“这是旧窑的窑壁子。”我让他保护好,因为这是唯一的见证。造烟墩的砖不会从远处搬运,一般就地取材。况且造个砖窑并不复杂,可以就地取材,只在黄土地上挖个坑,在上面建起烟筒就可以了,所以窑壁才是黄土。李凤岐老人回忆,二三十岁时还曾烧过砖窑。附近还有叫窑的地名,如盆窑村;三里庄百年前曾叫李家窑,至于烧过什么,便不得而知了。而烧窑峪离烟墩很近,且有做砖的原料—黄土。

延庆有烧砖的历史,砖窑不止一处。嘉靖《隆庆志》“遗址”中述:“西窑有三俱在应梦山之阴,相传辽萧后应梦建寺时烧造琉璃砖瓦石灰之所俱见存。”皇家建寺,所用琉璃砖瓦,烧造水平还要高。应梦山距此地不远,“在州城北二十里”,与龙庆峡相近。延庆北部山区老百姓建房或筑围墙,多用石头。军事设施要建得精确结实,用砖最为简捷快速。尤其在烽火连天的年代,大量的军事设施有待建造,这样就与如上所引的“砖石砌塞”相合了。

出村。东南十余里便是旧县镇,曾是老县城所在地,历史悠久,自汉代就有,旧城故址现叫古城村。北京周边的行政隶属最麻烦,变来变去。西汉时属夷舆县;东汉被并入居庸县;唐初设妫川县属妫州;唐末改缙山县,取县北缙山为名,为缙山县治所,属儒州,是燕云十六州之一。后晋割燕云十六州给契丹,此地遂归辽。辽设儒州缙山县,属南京道。金皇统元年(1141年),废儒州,缙山县改隶德兴府。元初复改为缙山县,隶大都路奉圣州。元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诞生于香水园,延佑三年(1316年),升为龙庆州,即为现今延庆县城。缙山城遂废。《长安客话》中记载,明代州东还有香水园故址。又过去几百年,现今故址已无迹可寻。

原来,旧县指的是缙山县。元代人周伯琦有《缙山县》诗:“缙云山独秀,沃壤岁常丰。玉食资原粟,龙州记渚虹。荒祠寒木下,遗殿夕阳中。谁信幽燕北,翻入楚越东。”可见此地的古老、美丽与富足。

明初曾废掉龙庆州。由于其显要的军事地位,永乐十二年(1414年),把“龙”改成“隆”,重“置隆庆州,属北京行部”,后“直隶京师”。州内有八达岭、居庸关等军事要地。妫川水质清澈,俗称清水河,横穿境内,滋润大地。明初便在居庸关置千户所,朱棣为燕王时升置隆庆卫。为加强隆庆州防卫,又增设永宁卫。《明史·地理志》中有:“永宁本永宁卫,洪武十二年(1379年)九月置。永乐十二年(1414年)三月置县于卫城。”设立永宁县后受隆庆州辖管。隆庆元年(1567年)为避穆宗年号,改为延庆州。这便是延庆一名的演变过程。

朱棣北巡,驻跸团山,就在缙山县城旁边,今为团山村。这里地形很奇特,平地凸起一座圆圆孤立的山,因其形被称为独山或孤山。当地人与官员都不愿听“孤独”二字,而称团山。此地风景极美,朱棣认为,妫川平坦,河流众多,土地肥沃,便有了“独山夜月”一说,成为明清两代的妫川八景之一。

县城治所设在此地肯定有讲究,倚山面阳,地势之好,得到皇帝朱棣的赞赏,与临近的延庆县城、永宁镇形成三角之势。我在想,若非元仁宗的诞生,恐怕缙山县城会延续,不会有现今的新旧之别。

再回想山上的石窟,是否也与战争有关。平地上的庙宇,兵荒马乱,易损于兵燹,而建于石窟中,就安全且持久。如果山上的三座石窟是多教合一,不论单一信仰或诸神全拜,都能满足愿望。去灾免祸,赐子佑福,恐怕是黎民甚至也是官府的最大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