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林立的城镇,很难看到张家湾古城,更不用说低矮的通运桥了。河不宽,桥自然不长,仅三孔。
古城坐北朝南,南面的城楼居中,犹如京城的永定门至天安门一线,城门前的桥也就成为进城的主要通道。古城当然不能与京城相比,仅是村镇上的城池,城墙“周围九百零五丈”长。可在明代,一片平原大地,两丈多高的城墙屹立在潞河边,足以让瓦剌军望而却步。
谁能想到,几百年后还有因望不到城墙而急切的,虽有熟人指路,还是觉出不易寻找。寒冬之季来到桥边,冰已封冻了河面,两岸树木只余枝干,伸向天空,一切显得那么枯瘦。河南岸边有住户人家。见景生情,似曾相识,不禁忆起幼时在京城护城河边玩耍的情景。河边也是杨柳,河里长着水草。岸边也有人家,有时从房子里走出来,在门前做些活计。那时,常到水边捞鱼虫,或沿残破处爬上城墙去玩。而眼前,天寒地冻,不见有人走动,只有冰面上走动的一群鸭子,为凝固的环境增添了一丝生气。
桥面铺着巨石。石面坑洼不平,中间明显看出两道沟痕。坑与沟是车马经年累月磨出的印迹。光滑的石面说明石质的坚硬。石板尚且如此,木制的又如何承受?最初的木桥或仓促、少经费,或没想到使用频率之高,建成后也不起眼,只因城南门外的河名而俗称萧太后桥。桥因城的重要作用而显现。张家湾在通州南,京杭大运河的北端正在此处。南方的粮食、木材等重要物资,以及各地的官人商旅,都要从这里下船,走陆路进入京城。频繁的踩踏,木桥已身不自保。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明神宗敕建石桥,至三十三年(1605年)告竣,赐名“通运桥”,始有其名。无从知晓石面经过多少次磨损,而深深的沟痕最清楚地说明它承载过多少重负。
城之得名也有历史。据《长安客话》载,“元时有张万户居此”。后来的《日下旧闻考》也进一步说“元万户张瑄督海运至此而名”。张家湾是几条河的交汇处,有北运河(南段称潞河)、永定河、通惠河、萧太后河等,辽金时就是交通要道。萧太后曾凿河至此,往京城运兵运粮。元时张瑄能督运天津海上的货物历经长途至此,是件了不得的事,长此以往,官职又高,自然成为码头上最有影响的人物。
京城的门户,自然是入侵者的目标所在。明世宗十三年(1534年)开始修建古城,城墙宽一丈一尺,高两丈一尺,夯土两面又砌了砖,更加结实。城墙上建了四个门楼和一座便门,均为歇山式形制。环城有水,城门各有桥,诸如东便门外的虹桥,东门外的东门桥等。这几座桥都不能与通运桥并论。桥面比较宽,两侧各18根望柱,之间镶置栏板。桥经过修复,有些望柱与栏板已换上新石,新旧一目了然,旧石上有明显的锈红色。栏板上刻有浮雕瓶,瓶上有荷叶纹饰,线条简洁,刀法流畅,彼此有别。望柱上的石狮或昂首挺胸,或憨态可掬,或平和端庄。有大狮子脚踏绣球,也有小狮子在身边戏耍,形态各异。站在桥上,很容易想到京西的卢沟桥,规模造型虽不能与之相比,但修复的手术不大,桥面坑洼痕迹也没做旧,整体保存还算完好,经历几百年风风雨雨,实属难得。
过卢沟桥,河水望而生畏;走张家湾,河水视为生命。郭守敬引白浮泉之水,经西山入京城而至张家湾,疏通了大运河与京城的联系,使南来漕运之船经“通惠河”直抵积水潭。张家湾成为进京的水陆枢纽。几百年间,与京城通航时有不畅,却并不影响商运、客运码头的地位。《长安客话》中描述“官船客舫,漕运舟航,骈集于此”,足以想见当年情景。因此,官府也极为重视,《日下旧闻考》上记述:张家湾已设置有巡检司,之后又“添设通判一员,都司一员”。添人设官,可见其位置之重要、工作之繁忙,就连明武宗朱厚照、清代的康熙等皇帝都曾几度来这里视察,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水运交通的便利,让南来北往之人多由此进京。“三言”的作者冯梦龙、“二拍”的作者凌濛初也曾经过此地,所著文中多有关于张家湾的描写。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便是与李公子乘车同行至此,换船进入潞河。明人曹代萧有诗为证:“潞水东湾四十程,烟光无数紫云生。王孙驰马城边过,笑指红楼听玉筝。”走在街巷中,不时传来丝竹歌声,“弦唱相闻,最称繁盛”。诗文中所写,展现了小城繁华的侧面。
站在通运桥上向北看,古城只有一段100多米长的城墙,是近几年在旧墙基上修建的。城墙在“卢沟桥事变”后,被日本鬼子拆去建了炮楼。后来,国民党军队又拆除了城楼。之后,城墙逐渐被夷平。现在,“城里”已为一片平地,据说要恢复古城原貌,刚做完拆迁。一片瓦砾之上,能见到有两通石碑,其中一座题写着“敕建通运桥碑记”,字迹已模糊不清。不远处还存有一株大树,是20世纪60年代种的泡桐,那是村民要求留个念想儿。有人说此树种在古城的花枝巷,曹雪芹家的当铺就开在这条胡同。巧合的是,京城里也有花枝胡同,谁能知晓是哪簇“花枝”触发了《红楼梦》的灵感?
交通方式变了,夕日的百舸争流,变成今日的车水马龙。张家湾已为历史。为何通运桥独在?可能是因了萧太后河还有水,两岸行人需要。现在修旧如旧已为共识,而新建古城还是认识到了历史价值,或许还含有旅游价值。不论怎样,通运桥是这里的长者,看到了古城的消逝,也会再看到新城的诞生。
探访当地人,他们总把张家湾说成张湾,没有“家”,初听不习惯,慢慢品味,反有一种家乡的亲切感,说成张家湾倒显得生疏或是外人了。翻阅旧志,这种称谓古已有之。樊阜有《张湾舟中作》:“朝发燕山阳,夜宿张湾侧。高树蔚繁荫,浮云淡无色。”王问也有《张湾送客》的诗作。诗人无论何方高士,定是受过当地人的影响,入乡随俗了。
冬日的夕阳斜照,染红了望柱上的石狮。记住了通运桥,也就记住了京东还有如家般的张湾,曾是咱京城的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