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军
外面的雨不停地下着，雨刷有节奏地左右摇摆，从管委会出来，既没有回所也无心回家，只是径直开着车往前走。宁夏汽车公司的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可现在回想起来仍“惊心动魄”。项目流产、媒体介入、公众质疑，一时间管委会处于风口浪尖。如果当初不是果断决策、迅速实施、方案适当，那后果将不堪设想。现如今，大家都在说“法律救济”，可我知道“法律救济”绝不仅仅是按部就班地打官司。
汽车产业是资金和技术密集的高端产业，因其产业链长、吸收劳动力就业多、带动相关产业作用大，投入产出比高，向来被各地政府作为招商引资的重点全力予以推动。然而，由于历史以及地区的原因，宁夏仍然是为数不多的没有汽车生产企业的省区之一。2007年，开发区管委会通过招商引资，引进了成都汽车公司的汽车生产线，当时投资方的董事长也郑重表示，将努力把宁夏汽车公司打造成“西部汽车工业旗舰”。由成都汽车公司把新产品和具有出口优势的产品投入银川生产基地，同时将汽车零部件生产线配套引入银川基地，从而实现整个汽车产业集群的发展。一期工程至2008年6月建成；二期工程至2011年12月完成，总投资18亿元。然而，实际情况是宁夏汽车公司3年来只生产了4辆样车，当时新车下线被用来剪彩的车是辆道具车，投资方并没有履行其承诺的投资，该项目客观上已经流产。
此事经媒体报道，立即闹得沸沸扬扬。
怎么办？管委会项目办的负责人递给我两个牛皮纸包的资料，同时给我的还有这个沉甸甸的问题。整整一天的会议让人有些疲倦，焦躁的各政府官员、瘫在桌上的文件、烟灰缸里横七竖八的烟头。“相关人员的追责是必须的”，“话别多说，该怎么做、怎么处理，各部门必须尽快拿出方案……”，“外地的媒体和记者已经介入报道……”，会场的问题都很尖锐似乎显得不那么“客气”，空气沉闷而压抑。
我翻开文件袋，找出所有相关的资料在脑海里梳理，材料还真不少，档案袋都装得满满的。由于平时并不吸烟，所以会场里接连不断的吞云吐雾，让本就不是很舒服的我有些头痛。从事律师职业二十多年，我深知此时此刻我的意见至关重要。项目客观上已不可能继续存续，管委会却已就该项目投入大量资金。现在，不是讨论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如何最大可能的将管委会的投入风险降至最小，我的脑子里已经有了处理该事件的基本框架。目前，汽车公司唯一有价值的资产就只剩汽车厂的厂房和设备。虽然这些资产都在宁夏本地，但由于媒体报道，汽车公司的其他债权人已知悉此事很有可能会有所行动。我们必须争分夺秒，尽快对汽车公司的厂房和设备进行保全，不能让别人抢在前面。会场经过几分钟的沉寂，形成一致意见——“按律师思路办理，全力配合”。
不敢有丝毫懈怠，在工作组的配合下我连夜将诉讼资料准备妥当。离开管委会到家已是凌晨3点多了，可能是白天下过雨的缘故，透过家里的玻璃，整个夜空甚是干净，三两颗星子在夜幕中闪烁。此时的内心无比平静，却也无丝毫睡意。强令自己躺在床上休息，想尽量进入睡眠状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在我脑海里不停的回响……第二天一早，就到法院办理立案、保全手续，当天即查封、扣押了汽车公司近亿元的资产。事实证明，我的职业敏感和判断都是正确的，查封汽车公司资产第二天，某市中级人民法院和某省高级人民法院也受理了该项目其他债权人申请，来银查封汽车公司资产，却因我们保全在先，空手而回。
“5个小时，5个小时啊，从确定诉讼策略到对汽车公司诉前保全及完成立案，仅用了5个小时。真是兵贵神速！我们每一步都踩在了点子上，甚至是走在了点子前面。你说只要晚一天，我们为生产车辆进行的投入可真就付诸东流了。”管委会法制办赵主任说罢喝了一大口茶水，转身坐在了座位上。虽然是背光，强烈的阳光穿过办公室玻璃照在我的脸上有些刺眼，但我仍能够感受到赵主任幸喜的表情。确实对于这样一场真刀真枪的财产保全战，起诉、保全是诉讼业务中的常规事务，不足为道。但对事件未来发展的准确预判和果断决策，才是法律救济能否真正起到救济作用的关键。
财产被保全后，汽车公司主动要求与管委会进行和解，提出以厂房和设备抵顶欠款。按照相关程序，双方委托了资产评估机构就涉案厂房及设备做了《价格评估报告》，以此作为《和解协议》里抵顶价款的依据。照理，抵顶价是资产评估机构评鉴的，价格的问题不是我的职责，我的代理工作已经完结。但我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用来抵顶价款的在建工程和部分设备都属三无产品，在质量无法确定的情况下，怎么可能评估出合理的价格？带着疑虑我查阅了资产评估的相关资料，并请教了专业人士。
“——必须对抵顶资产中的三无产品以及在建工程进行质量评定。”结论出来后，我立即建议管委会对本次所涉财产的工程质量进行鉴定。由于以往的工程质量鉴定都是局部鉴定，而本次是全面鉴定，在宁夏还未有过，其难度自然是可想而知。《质量鉴定报告》做出后发现与《价格评估报告》有较大差距，涉案工程必须进行整改，所需费用达800万元。有了《质量鉴定报告》，我们对《价格评估报告》抵顶价的质疑便有了充分的依据。最终，双方协商同意由汽车公司将抵偿债务的资产整改合格并通过竣工验收后移交给管委会。至此，管委会投资汽车项目的扶持资金全部收回，不但避免了国有资产的流失，而且在最小投入的情况下有效利用了相关资产。
宁夏汽车项目的善后，以管委会损失降至最低告一段落，相关舆论亦偃旗息鼓。回想起来，一起简单的法律维权事务，却也是惊心动魄，倘或一着不慎则满盘皆输。《孙子兵法》就曾对速战有多次论述，法律事务的处理同样讲究对外围环境的把控，而不是教条地就事论事。如果不考虑汽车项目流产对外界的其他影响，老马拉车式地搞诉讼流程，那么失去的恐怕不仅仅是事务处理的先机。对在建工程质量全面进行鉴定，以此确定价格评定，这也开创了宁夏质量鉴定和价格评定历史的先河。如果，当初因为缺乏先例、困难重重，就放弃了对质量鉴定的坚持，那么损失的将不仅仅是管委会近亿元的资产，还有我对律师职业的尊重。
作为律师，我做了律师该做的所有事。打开车里的收音机，随便调了调台，每个频道的音乐都极为相似的欢快，同样都非常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