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心灵对话:中国古代绘画精品探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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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惜墨如金涵气韵

——读查士标《枯木竹石图》

查士标(1615-1698),晚明诸生,明末清初着名书画家。字二瞻,号梅壑散人、懒老等,安徽休宁西门人。早年因崇拜董其昌,恰巧其生年与董其昌同干支,故又号曰后乙卯生。这位出身名门望族的画家,从小徜徉在家藏颇丰的宋、元书画真迹中,耳濡目染,对影心摹,朝夕手追,与古人交流乐此不疲;蓦然遭遇地覆天翻的改朝换代,其身心遭受的撞击可想而知。往昔风调雨顺的舒意人生,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时代“巨变”之痛,在其心灵深处投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因此他抛却功名利禄,放弃了应举出仕,变成一介遗民。虽命运弄人,但他的艺术成就也就是在那特殊的历史时刻,被永远“定格”在中国绘画史的长廊中,与弘仁、孙逸、汪之瑞并称“新安四大家”(即“海阳四家”)。

中国历史上的每一次朝代更替,对艺术而言不尽是坏事,查士标再次印证了这点。画坛随着政权更迭而发生着深刻变化,常常会聚合变为逆向的艺术推动力,它牵引着被动的人生轨迹在儒家“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思想中慢慢发酵,手中之笔流露的真情实感,有时往往会成为非常时期文人、画家风格的转捩点。清初画坛的势力拼图,随着统治者的青睐很快形成了以“四王”为正统独尊的局面。此情此景令他心灰意冷,于是过长江来到艺术气氛自由活跃的扬州,以画隐于市,潜心工研技法,疏理变通思路。在这里他的心情是愉快的,与石涛、恽南田,还有“四王”之一王晕等画坛名流结交,相互切磋,转益多师。不经意间,其绘画风格不知不觉间也跟着发生了变化,脱却平日清丽纤秀之囿,笔墨绽露精光,沉酣苍厚,通过磨砺而催发精神的内在动力,使作品具有较为深沉的图像含义。

其实查士标的选择,是一个敏感艺术家与时代相互碰撞、相互感应,进而达致协调的必然结果,他既不想和正统的官方艺术定制有太多的瓜葛,亦不能与当时的艺术思潮毫无关联,更不能完全拒斥新的审美风尚。他骨子里是具“中和”的审美心态,钟鼎彝器散发的气息从小就浸染在他的感觉中,先贤的笔痕墨趣也化人他的血液里,儒家的核心价值观与画家情感思致天然吻合。此时,他只是迷失了“积极”的生活目标,随之而来的是脱离世俗功利后的了然轻松;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消极”人生态度,通过情绪驾驭必然会反映在画面上,正可以坦然自适、率性而为,以自己独特的风格面貌示人。这一阶段他的水墨画,就像在怡情闲游山水间结交的许多超怀隐士,面目清新、澹然,气韵高逸中又产生难以言状的距离感,疏散简致的画面使人读了愈发感觉陌生。他生活的闲散情怀与过去殷实的家境无法彻底了断,反映在他的绘画气质上亦是超然般的闲散。有论家认为,这个时期查士标性格中更多了些潇洒飘逸甚至玩世不恭的因素,其实就是生存的境遇反差发酵起作用了,已然无法掩饰他所持的消极遁世的人生观。

我们联想起查士标早年倾服“四僧”之一的渐江和尚,崇尚其萧疏简淡、荒率寒俭的笔墨氛围。流寓扬州的日子仍然十分关注渐江的画作。查士标天性聪慧,画云山烟树,笔法荒率,粗豪中显出爽朗之致,并具意境荒寒之逸。他同时兼学倪云林,常常在画上自题“拟云林笔意”、“仿倪云林法,等,而他的“懒标”之号亦从倪云林“懒瓒”之称而来,可谓是隔朝遥接、风神相乞。他对黄公望清逸淡远亦颇有心得,尤其领悟幽淡一路,别出机抒,大多数图用笔不多,讲究韵味,意境深邃。因此,查士标在扬州的绘画风格是多样化的,面貌并不固定。

查士标成熟后,两种艺术风格相互交融各有所长。一种笔墨粗放豪逸,多以水墨云山为题材,师法米氏父子的云山烟树,滋润放逸;这染兼用枯淡墨色,融合了董其昌秀润高华的墨法,粗放中显出爽朗之致;一种笔墨枯寂生涩,清劲明爽而坚硬淹留,行笔尖峭,粗豪中显出爽逸。他晚年时,画益超迈,直窥元人之堂奥,行笔俊逸豪放,渲染兼用枯淡墨色,古雅中透露秀润,普遍被时人称为“逸品”。

《枯木竹石图》是他六十二岁时画赠好友的率性之作。纸本设色,立轴,纵105.5厘米,横54厘米,作于1677年。款题:“画竹有古法,须精熟乃得之。余经年不一拈笔,安能佳?吾友笑疾先生见之,必大笑也。与文侄来维扬,强索此幅。为迈公词,侄赠,率尔应之,终不免举止羞涩耳。丁巳二月,邗上旅人士标识。”款下钤“查二瞻”,左下角钤“长白成治珍藏书画碑籍之记”,“懒老”,“后乙卯人”。右下角钤“又忍盒”。

鸿雁且高翔,天净散暮鸦。云卷雨过,尽显空旷。水渚旁立奇石独木,孤僻寂寥。竹枝数竿,潇洒飘举,俊致舒展。笔墨疏简,却显丰姿萧散、温润高华之意趣,独具神韵,颇得幽淡野逸、落索荒寒之气象。右上款题结字神采娟秀,章法超拔,行间疏朗,气脉连贯,相互映带;运笔恣意从容,淳厚古雅,气韵高远,如风行水上、云出岫中,焕然灵动,极具曼妙之韵。

此图正是他师法元代文人画变为己出的经典作品。行笔俊逸,技益精进,遥接黄公望清逸之散淡,直循吴镇之笔路,兼有愧瓒墨韵,略参以变化,独具风神;惜墨如金,枯笔生涩,浓淡干湿互用,新篁尖削,劲利爽朗。图中可感沁人之丝丝微寒,寓示作者亡国痛、人世悲的隐衷,亦是心境无可适从的真实写照。他避匿纷争人事,寄情于绘事,胸臆清气中和,澈以澄明,骨梗坦荡,冷峻绝俗。在明清鼎革之时,他甘为遗民,自同气格,借意抒怀,劲挺藏拙,可谓“人艺合一”。其友人夏乐子在向其索书的信中说:“闻足下侨居白门,问字者珠履满室。知张颠子池水皆黑,智永焦叶成家矣!”可见对其评价之高。

纵观查士标的绘画风格,不仅体现了一个中国传统文人的精神操守和心灵法则,而且将面对逆境的人性隐忍和情感的自由抒放,在艺术层面比较完美地结合和体现。读画如见其人,使我们不禁想走进他的心里,与之共话,与之对语。